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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灯节夜。

秦寻雪收好来自周泽年的信,冷着脸往腰间放了一把淬了毒的匕首,冬日里衣裳繁多,她也好几日未曾在大臣们面前露面了,如今腰间多了一把隐蔽的匕首倒也看不出来。

她抬起手,雀枝沉默地替秦寻雪整理衣裳。镜子里的美人眉眼冰冷,威严甚重。

秦寻雪垂眸,道:“你也备点东西在身边,世家今日打算制造一场混乱,我要大大方方地陪他们演一场戏,若是你什么都不准备,倒是有些刻意了。”

半真半假才是最高明的谎言,秦寻雪要借着世家的手策划一场谎言,妥帖地退到后宫中,不召见任何人。这样,世家才能安心做他们想要做的。

秦寻雪看着镜子里的雀枝,面无表情:“……还要再辛苦你一阵子了。”

雀枝替自家小姐收拾好衣裳,摇了摇头:“小姐,奴婢是小姐的人,替小姐做事哪里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奴婢只盼着奴婢做的事情多些,小姐才能轻松些。小姐需可要休息一会,左右离出宫的时候还有一会。”

秦寻雪沉默了一会,眼里有几分疲倦,她像是真的累了,微微阖上了眼,语气平静:“我还没有替你想好退路,可是我好累啊,雀枝。”

雀枝抚着小姐的手一顿,她当然知道小姐口中的累并非她所问的累,于是她抬起眼看着镜中的小姐,语气温柔:“这还是小姐第一次同奴婢说累呢。没关系的小姐,奴婢已经不是秦家的小丫鬟了,不需要小姐费尽心机为奴婢谋求一条生路了,奴婢可以自己掌握自己的命了。小姐真的累了,那就休息吧。”

她轻轻扶着小姐坐到贵妃榻上去,小姐倚着贵妃榻,微微合上眼,一副疲倦的模样。

“你好像已经放弃劝我活下来了,为何。”秦寻雪突然这样问她。

雀枝轻轻替秦寻雪捶着腿,语气温柔不变:“奴婢怎么可能不希望小姐能活下来呢,可是奴婢劝了又能如何呢。小姐自幼就是个有主见的,奴婢哪里不知道小姐您。奴婢当然希望有人能劝住小姐,或者有人能让小姐愿意活下来,可是奴婢不能劝,因为奴婢知道小姐不想听这些话。”

秦寻雪笑了:“周泽年找过你了?难得你会听他的话。”

雀枝捶着腿的手一顿,矢口否认道:“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同荣王殿下有什么关系。”

秦寻雪嗤了一声:“你素日里不都是称他为质子吗,或是直呼其名,称为荣王的时候也很少加上殿下二字吧?心虚成这样,还要装模作样吗。”

雀枝确实很心虚。她小心翼翼抬眼看秦寻雪,有些心虚地笑了笑,见着秦寻雪好像并没有生气,这才试探着问秦寻雪:“若是奴婢说,这些话确实是荣王殿下教的,小姐会生气吗?”

秦寻雪模棱两可地应了一声:“说说看,若是说的清楚,让我高兴了,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雀枝支棱起来,为了获得小姐的信任和原谅,果断出卖了周泽年——

周泽年离开京都后,并没有直接去往许州,而是绕道找了一趟雀枝,彼时雀枝正在处理背叛秦寻雪的一支家族。

秦寻雪倒是不在意背叛,她的理念里只有利益之上,她不会把前来投靠她的家族当做自己的附庸,她总是冰冷地审视着站在她一方的家族和个人到底能为她带来什么,在秦寻雪看来,比起虚假的人情,利益才是维系关系的基石。当然,需要利用情感人情达到目的时,她也不会手软。于她而言,只要是最好的解决方法,无论手段如何,都是可以行动的。

所以秦寻雪对待背叛自己的家族时总是一种漠视的态度。因利而聚也会因利而散,但是这一支家族勾结域外,妄图趁着秦寻雪身子衰弱致秦寻雪于死地,着实是踩到了雀枝的逆鳞。

而秦寻雪的态度自然很明显,雀枝的意愿要大于家族的死活,雀枝很有分寸,她知道什么人该杀什么人不该杀,于是秦寻雪便默认了雀枝的行迹。

周泽年找上来的时候雀枝正好已经结束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域外向来冷血,这个家族没能一击即中,已经失去了域外的信任和庇护,家族中的高手也寥寥无几,雀枝处置他们毫不费力。

周泽年见到的就是一片倒下的尸体中,血泊中,一身黑衣的雀枝面无表情地收起了剑,察觉到有人正在过来,警惕地看着来人的方向,见着是周泽年也并未放松警惕,语气冰冷:“荣王这是迷路了吗,怎么找到我这里来了。”

在宫外,雀枝无需伪装,她对周泽年的态度本就不算好,昨日这人还同小姐聊了那么久,虽然不知聊了些什么,但也足够让雀枝嫉妒和厌恶,于是雀枝对周泽年自然没有个好脸色。

周泽年却不介意雀枝的冷脸,他笑眯眯的,一张漂亮的脸很容易就让人放下防备:“雀枝姑姑误会了,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雀枝却没有被周泽年的笑脸蛊惑,她面上带着几分警惕:“谁告诉你我在这里的。”

“是娘娘身边的人,雀枝姑姑只要知道这就够了。”周泽年并没有回答,只是这样说着,让雀枝猜测,“雀枝姑姑不如猜猜看,我为何要来找你?”

雀枝嗤笑一声:“谁有空和你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你不说我也能猜到是谁,我就说鹂雀留不得。”

“这倒是冤枉鹂雀姑姑了,我可是光明正大地问了云夏公公的。”周泽年笑眯眯的,对上雀枝极为敌视的眼神时也没有任何改变,“雀枝姑姑不想猜,那我就直接告诉雀枝姑姑了。”

云夏?居然是云夏吗?雀枝冷着脸,想着回去要好好收拾收拾云夏,怎么能把她替娘娘做事的事告诉周泽年这个外人呢。

虽然对周泽年的话不屑一顾,但既然周泽年找上来了,雀枝便耐下性子听听他要说些什么。

但周泽年开口却是无关紧要的话:“我听说娘娘是从尸山血海中走过来的,娘娘这一路上也亲手杀死了很多人,娘娘也和雀枝姑姑一样,会站在尸体中发呆吗?”

显然雀枝刚刚收剑的举动他看在了眼里。雀枝抬起眼看着他,语气嘲弄:“荣王这话倒是奇怪,好似在怪罪娘娘似的。”

周泽年摇头:“非也非也,我只是在想,娘娘那时会不会为此感到难受呢,她怎么会想要杀死别人呢。”

雀枝皱眉,总觉得周泽年对自家小姐有什么误解,便忍不住呛声:“听荣王这意思,是觉得娘娘不能杀人,应当做干净的小白花,纤尘不染?这话让娘娘听了,倒是个不错的笑话。”

周泽年看着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雀枝姑姑没有听懂我的话呢。罢了,原来连雀枝姑姑都不懂娘娘。”

雀枝冷下脸来:“荣王这话是在挑衅我吗?我伺候娘娘多年,随娘娘出生入死,你一个陪着娘娘不到一年的外人,有什么资格评价我,又有什么资格抹去娘娘的过去?”

周泽年看着她,语气温柔依旧:“雀枝姑姑莫要动怒,我并非是想要抹去娘娘这些年的努力,也并非否认雀枝姑姑在娘娘心中的分量,更不是觉得雀枝姑姑不配站在娘娘身边,就当我说了胡话吧,泽年向雀枝姑姑赔个不是,待到日后从许州回来,我定然为雀枝姑姑送上一份赔礼。如此,雀枝姑姑可消了些气?”

周泽年的姿态放得很低,雀枝脸色稍霁,也不再追问周泽年,像是不在意周泽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之下到底藏着什么深意,她只问:“荣王的诚意我看到了,但荣王今日来,只是为了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话吗?若非如此,还望荣王坦诚些,早点说出来的好。”

示意周泽年早点说完,她要去下一处任务地点。

周泽年也不含糊,直截了当地开口问她:“雀枝姑姑可要听我一言,若是雀枝姑姑当真心疼娘娘,便莫要再劝娘娘活下来了。”

雀枝刚刚恢复了一点的脸色唰的一下全黑了,她的剑出了鞘,直指周泽年的喉间,语气森冷:“荣王的提议还真是有趣极了,不知荣王的话快还是我的剑快呢。”

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福德见她出剑,微微一动,却被周泽年拦了下来。

“雀枝姑姑误会我了,”周泽年依旧是笑眯眯的,他仿佛料到了雀枝的愤怒,语气不急不缓,“倒也不必如此着急,可否听我把话说完再决定要不要杀我呢?”他知道,雀枝虽然愤怒,但绝对不会杀他,因为秦寻雪要他活着,所以雀枝不会动手。

雀枝细细打量着周泽年,半晌,她冷笑一声,收起了手中的剑:“说吧,若是我不满意,就算娘娘要保你,我也会杀了你。”

雀枝是真的动了杀心,但周泽年却并不被她的杀气所扰,依旧是笑眯眯的模样:“雀枝姑姑若是真想让娘娘活下来,那就记住我的话。娘娘如今不需要任何人祈求她活下来。娘娘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看不出你们在想什么。”

“所以,我才会劝雀枝姑姑不要再对娘娘说希望娘娘能活下来的话。这些话娘娘自然都懂,不过是不愿想罢了。既然如此,不如让我来试一试。娘娘要的是劝告吗,自然不是,娘娘要的自然是理解,大家都劝她活着,对娘娘而言何尝不是一种残忍呢。为何要用自己的想法去约束娘娘呢,为何要为着自己的私欲强求娘娘留下来呢,雀枝姑姑不会不懂这个道理的。”

雀枝看着他,似是有些困扰:“为何要说这样的话?为何要说,对娘娘而言,活着是我们的私欲?”

周泽年叹气:“雀枝姑姑是真的不懂吗?想要活下来的是娘娘还是你们呢,据我所知,娘娘如今还坐在太后的位置上,是因为秦将军的愿望吧?”

雀枝冷笑:“这天底下就只有你一个聪明人不成?若是秦将军不劝娘娘活着,你以为你还能等到娘娘救你的时候?真是可笑。”

但她并没有反驳周泽年的话。

眼见着雀枝的态度软化了下来,周泽年笑道:“雀枝姑姑不说我也知道,若非秦将军劝阻,我也不能等到娘娘。但姑姑,人都是会变的,姑姑没有发觉娘娘近些日子身子衰弱得厉害吗,娘娘并没有抗拒死亡便是最好的证据。”

雀枝有些焦躁:“那你说怎么办,我当然知道娘娘近些日子状态很差,但我除了劝阻还能做些什么,这并非我一己私欲,而是娘娘她并不是真的……”

她抬起眼,看着周泽年:“你在套我的话。”

周泽年神态自若:“也可以这么说,毕竟我也有这个想法,但雀枝姑姑知道了,那便没有这个想法了。”

雀枝冷笑,恨不得一剑捅死这个狗东西算了。最后,她还是忍耐了下来,不耐烦地看着他:“你到底想要说什么,我不信你会这么好心。”

周泽年突然就沉默了下来。他若有所思,语气也冷漠厌烦了不少:“我的目的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雀枝姑姑可以不信我,但也可以试一试,我们之间并非不死不休的关系,因为雀枝姑姑对娘娘很重要,所以我再怎么讨厌雀枝姑姑也不会有什么坏心眼。”

好一个没有坏心眼。雀枝冷漠警惕地看着他,好一会才点头同意了:“罢了,试试也无妨。但荣王,我不会把所有希望寄托于你一人身上。娘娘的心病这么多年了都无药可医,你凭什么认为以你一人之力便能挽回娘娘,也别以为全天下就你一个人懂了娘娘,人啊,还是别太自大了。”

最后那句话既是提醒也是警告,她盯着周泽年,语气很沉重:“当然,我望荣王殿下能得偿所愿,毕竟我们的目标确实是一致的。”

漂亮的男子微微一笑:“谨记雀枝姑姑教诲,泽年不敢托大,但一定尽心尽力。”

各怀鬼胎,就此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