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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姨娘死时,秦寻雪不过十二。秦寻雪如今二十,虽已然过去八年,但她还是记得很清楚,冰冷的雪花飘落,满院子的人走来走去,连呼吸都是压抑着的。她嗅着满室苦药的气味,静静等待着薛姨娘的死期。

“其实我最开始是恨她的,恨她既然不想要我出生为何还要生下我,为何明知我的命运逃不过做棋子,却依旧要把我培养成一颗听话的棋子。”秦寻雪抿唇,目光悠远,声音有几分发涩。

“……在她死之前,见她最后一面的并非是我,而是秦明远。”

“那日恰巧是秦夫人礼佛的日子,秦静芷去赴了公主的宴会,秦景盛还没有同秦家决裂,但他早年间参加了科举,有功名在身,也拜了师,入了书院,那日他在书院没回来。我身子弱,秦静芷早早设计让阿娘同我离心,纵然见过我被薛姨娘摧残,浑身是血的模样,这几人对我有所心软,但秦静芷最在意的还是只有她自己,她还是选择了继续加深阿娘对我的厌倦,打消阿娘对我那些内疚和心疼。”

“秦明远倒是对我没什么改变,他自己手上就不干净,他能顺利爬到宰相之位,靠的可不是简单的文治之功,背地里,他也在替玄清帝处理不少不干净的事,所以他不会对我有什么怜悯之心。……其实我也不需要他的怜悯,我当时只想要阿娘多陪陪我,不过,这只是奢望罢了。”

“但雀枝到底是陪着我的,阿娘也没有收回答应给我的院落,院里种着阿娘同我一起种下的梨花树,下头埋着一坛女儿红,阿娘说,待到我出嫁了,便把这坛女儿红挖出来。”

周泽年听得有些入了神,虽然要讲的是薛姨娘的事,但周泽年还是对过去生动活泼的秦寻雪感兴趣,薛姨娘的故事里凝着秦寻雪的苦难,他会心疼。

“那坛女儿红,可是在阿寻嫁给玄德帝之时被挖出来了?”周泽年如今提起齐峥已经很是自然了,他知道自己并非齐峥的替身,也知道自己在秦寻雪眼中是独一无二的,自然不会揪着象征着秦寻雪不堪的过去的齐峥不放。

秦寻雪一顿。她闭上眼,说出的话却很是冷静:“没有,那坛女儿红很早就被摔碎了。”旁的却不肯再说了。

周泽年敏锐察觉到秦寻雪的情绪不对劲,他若无其事地将这件事记下来,问了秦寻雪另一件事:“阿寻,薛姨娘死的时候可是飘着雪?”

秦寻雪垂眸,看起来心情不佳。她自然听得出周泽年拙劣的转移话题手段,不似他平常那般机敏。但秦寻雪并没有点破,她心情确实不佳,但同周泽年无关。

她看着周泽年,突然抓着人的领子往自己的方向拉近了些。周泽年在秦寻雪伸手时本能地绷直了身子,但又迅速卸了力,任由秦寻雪拉着他前倾了身体,甚至为了让秦寻雪舒服些,他主动向前坐了一些。

秦寻雪埋在他肩上,声音很轻:“一次就好,就这么一次。”让她不做高高在上的秦太后,不做运筹帷幄的薛家女,只做秦寻雪。

秦寻雪是什么样的人呢?她恍惚地想起那个彷徨的小女孩,却又迅速否定了她的存在。

周泽年没有伸手搂住秦寻雪,他知道,秦寻雪只是需要一个发泄的地方,并非是真的想要他的拥抱。

没关系,总会有机会的。周泽年笑眯眯的,对未来倒是很乐观。毕竟秦寻雪确实不懂情爱,懵懵懂懂,所以抗拒表露真情。可是如今,秦寻雪却愿意告诉他自己的心意,这就证明她并非对这个世界完全没有留念。

周泽年清楚地知道,他还没有重要到能够把秦寻雪留下。她受过的伤害太多,纵然自身强大也会疲惫,也会对这个世界失去希望,所以才会想着离开。

但既然她已经同这个世界有了交集,并且愿意探索何为情爱,那么短时间内应当是愿意活下来的。这就足够了。周泽年的眼神很坚定,他会在秦寻雪完全丧失对这个世界的兴趣前,拿下大周,找到解药,救下秦寻雪。他可以等,也等得起。

说起来,周泽年略微有些走神,原来阿寻难过时都是悄无声息的。因为没有被人坚定的选择过,因为是高高在上的秦太后,所以连难过都不敢放肆吗。

“薛姨娘死的那日,”秦寻雪埋在他的肩膀上,突然开口,声音有些沉闷,“是一个雨雪交加的日子。那天雨很大,雪也不小,秦明远要去上小朝会,是午后玄清帝突然召开的小朝会,谁也料不到。”

时间又回到那个风雪交加的傍晚,天气阴沉,寒风凛冽。身子不算好的秦寻雪站在回廊下,身上穿得单薄,长发随意地披散下来,就这样抬起手去接漂亮的雪花,雨水夹杂着冰凉的雪花,接触到她的手,饶是双手冰凉,雪花也未曾在她手上多停留一会,很容易便化开了。

年幼的雀枝担忧地站在她的身后,手上拿着一件厚重的大麾,低声劝着秦寻雪:“小姐,这天寒地冻的,小姐要不然先穿上这件大麾吧,若是冻着了,着了凉便不好了。”

秦寻雪应了一声,却并没有任由雀枝把大麾披在自己身上,她做了个制止的手势,跟着她多年的雀枝自然知道小姐的脾气,纵然无可奈何,也只能抱着大麾干着急。

眉眼稚嫩但已然能窥见日后艳丽模样的少女抬起头看着天空,闭上眼,猛的吸了一大口凉气,爆发出剧烈的咳嗽声,像是要把五脏六腑全咳出来似的,分外骇人。她蜷缩着身子,没有克制自己的咳嗽声,在这一片寂静的小院中格外明显,却没有人敢来劝阻她。无论是薛姨娘院中的,还是秦寻雪院中的。

“薛姨娘病了多久了,”秦寻雪面上因着剧烈的咳嗽声出现了一点红晕,她这样轻声问,却好像不需要人回话,“居然还没有死吗?”

屋檐上传来一声很轻的叹息,秦寻雪面前突然出现一身黑衣的少年,面容也还稚嫩,但一张脸生的俊俏,手上提着一把古朴的黑剑,收在刀鞘里,纵然身上沾着些雪水,却不显狼狈,反而带着几分风流。

“我知道阿寻恨姑母,但阿寻,姑母毕竟是你的生母,这话在我和雀枝面前说说也就罢了,断不能让旁人听去了。”面前这人正是秦寻雪的堂兄,如今化名为云夏的薛云夏,是黑骑卫的首领,武功深不可测,如他自己所言,他能够在皇宫来去自如,不曾被任何一个大内高手发觉。这便是薛家子,身法诡异莫测,天赋异禀的薛家子。

秦寻雪长长地“啊”了一声,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她依旧是笑着的模样,自然地伸出手放在云夏面前,云夏面露无奈,却还是替她输送了些内力,待到她手和身子暖了起来,才把雀枝手上的那件大麾接了过来,披在了秦寻雪身上。这一次,秦寻雪并没有躲开。

云夏的语气很是温和,对这个受尽苦难,但他却什么都做不了的妹妹,他向来要多出很多耐心。他劝道:“阿寻,听我说,我练的武功至阳至纯,内力太霸道,你不能总是让我给你传内力取暖,这样总有一日你会受不住,吐血身亡的。”

秦寻雪不是很在意地点了点头,样子很是敷衍:“要是真有那么一日倒是好了。话说回来,薛姨娘的死期都快到了,怎么还没有到我的。”

薛姨娘从来没有瞒着她自己想要寻死的念头,一边对她多加管教,履行对玄清帝的诺言,一边自己又尝试了很多可能的死法,身子本就不好,才不到三十便已经病入膏肓,药石无医,只能靠一些药材吊着一条命,如今,也是时候该离开了。

薛云夏看着已经变得初具薛家女模样的妹妹,眼里略微有几分酸涩,他低声回应秦寻雪的话,语气温和:“薛家女的诅咒就是这样,姑母这些年过得也很痛苦,着对姑母来说倒也是种解脱。至于阿寻的问题……不如亲自去问问姑母?”

他不会劝秦寻雪说什么活下来,毕竟无论他是否认同,他都是秦寻雪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帮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