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冀出殡的前一日,穆述和沈芷烟前来吊唁,沈芷烟在灵柩前默然了整整一个时辰,没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吊唁完毕,穆述唤了沈峰去书房,似有事要谈,一直到太阳快落山才出来。两人出来的时候面色是凝重的,沈惜辞不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但隐约猜到大约是跟沈冀的死有关。
当晚沈峰才提及此事,青州官员私自开采矿山导致矿山资源枯竭,差人往矿山虚掩了泥土掩盖表面,恰遇景州刺史高渊他们被押解至此,高渊暗中买通人联络了青州刺史,据说承诺了青州刺史一大笔钱财,双方这才勾结将沈冀设计到陷阱,最后导致了沈冀的死亡。
穆述得知消息的当晚便连夜派人去捉拿已经畏罪潜逃的几人,青州刺史在逃亡途中被捉拿归案,但高渊和龚襄两人如今还不知所踪,据逃亡的足迹来看,应当是往北方而去,如今派去的人还未抓到人。
如今北方动乱,穆述已经下旨到了北方各州,若有发现两人踪迹者立即禀报,若抗命不从,可就地斩杀再书信回京复命并陈述情况……
由于沈冀的三子都远赴在外,不能及时回京,是以出殡当日由沈峰亲自扶棺送葬,葬礼很隆重,京中有头有脸的达官显贵几乎都来送行。
出殡结束后的几日,一家人仿佛还未从沈冀死去的悲伤中走出来,府中上上下下都沉浸在一股低沉的气氛当中。
若不是小娃娃的哭啼声打破这死一般的沉寂,这样的压抑不知还要持续多久。
赵氏料理完后事的一切琐碎后来看女儿时,只看沈惜影在院子里来回走动,抱着孩子不停地安抚。
“来,给我。”
她从女儿手中接过孩子,逗弄了一会儿,果然不哭了。
“这孩子是个有福之相,将来定是个福泽深厚的。\"
此时,沈惜阮搀着姜姨娘走了进来,看着孩子被逗得咯咯笑,便得越发喜爱了起来。
“福不福的倒是不打紧,只要能平安顺遂地长大便是极好的。”沈惜影慈爱地摸了摸孩子的脸蛋,转头问姜姨娘,“姨娘,都收拾好了吗?”
姜姨娘微微点头,面上有些愧色,“原本老爷才走几日,我不该如此匆忙便要离家,可如今阮儿又有了身孕,婆母又去世得早,我想她头胎的时候便没有去帮忙照顾着,受了好些罪,如今不想她再受苦,这才想去住些时日,有个娘家亲近的人在身边总是好的。\"
这种情况赵氏又怎么会不理解,她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劝慰:\"这些年你在府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也未曾出过远门好好看看,如今趁着阮儿回来,你倒是可以和她去青州散散心,多住些时日,如今老爷已经去了,咱们活着的人总该要好好活着,总不能让逝者在天之灵担忧。\"
“多谢夫人体谅。”姜姨娘闻言感激涕零,眼睛一红就要掉泪。
沈惜影见状赶忙上前拉住姜姨娘的手,“当初爹爹遇难,大姐姐连日连夜地保护着爹爹的尸身赶回上都,这些日子也几乎没合眼都在为着爹爹的事情操劳。我们到底是一家人,姨娘这样岂不是生分了。”
“是,是,是。是我糊涂了。\"姜姨娘抹着眼角笑了起来。
“什么时候回去?”赵氏问沈惜阮。
“明日一早,孩子他爹还在外面做生意,不知家中情况,孩子还留在家中由奶娘照看,我不大放心,想尽早回去。”沈惜阮如实说。
赵氏闻言点头,随即吩咐容娘去库房拿了些补品和礼物过来,“这些都是宫里陛下和娘娘赏赐的上好的补品,你如今又有了身孕,该多补补,一并带回去。”赵氏清点着箱子里的东西,“还有些小孩子玩意儿,我想着旻儿那孩子活泼好动,带回去给他玩。\"
“母亲有心了,我代旻儿谢过。”
赵氏摆手示意,\"等旻儿大些,有时间带回来看看。\"
“好。”
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了顿团圆饭,次日一早,姜姨娘便跟着沈惜阮启程去了青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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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盛二十七年,七月中,听夏映禾的小道消息说唐若水已经怀有身孕,原本穆炎想请旨把她抬为侧妃,可皇后称也才一个月左右,不知怀的是男是女,没有答应他的请求。穆述倒是宽厚,说届时若生下的是小皇孙,那便升为正妃。
七月底,穆炎和穆昭同时娶亲,大约是时间紧迫,婚礼并没有像当初穆韦那般隆重,不过皇家婚礼再怎么样也是比臣子的婚礼尊贵,所以整体来说婚礼倒也办得不错,算是双喜临门。
八月中秋刚过,天气渐渐开始凉爽起来。
竹铭苑内有几棵桂花树也已经陆续飘香,圆月悬空,洒落满地银辉。
沈惜辞躺在软榻上,娴静地赏月。
“小姐,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这话还是有些道理的。”白缇站在一旁,一边给沈惜辞剥果皮,一边感慨地说。“也不知随衣姐姐如今过得好不好,听闻乾州地势荒凉,她在那里可还习惯。”
“她会照顾好自己的。”沈惜辞安抚道。
“说真的,小姐,奴婢真没想到,当初竟然是你和随衣姐姐特意演的这一出,如此危险,你竟然敢冒这么大的风险,奴婢现在想想都后怕,若有和万一,那可是要了你的命......\"
沈惜辞努努嘴,“怕啊,怎么不怕,可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真的去死吧,只能冒险一试了。不过还好,至少保住了她的性命。”
“如今她在乾州,也不知我们还能不能见到。”白缇有些遗憾。
“她的卖身契还在府中,等我们年底去给外祖母过寿的时候去一趟乾州看看她吧,顺便把卖身契给她。”沈惜辞计划着,“然后咱们三人一起回临安,她以后在临安自己做点小本生意,想来生活也不成问题。\"
“从乾州绕道回临安的话路上要多花上半个多月的时间了。”
“无妨,咱们早一点出发。”沈惜辞算了算时间,“提前个十来日就差不多了,再者我听闻乾州到琅州的栈道已经修得差不多了,届时说不定还要节省些时间。”
一阵风吹来,忽然听得桂花树沙沙一响,接着,一个人影从墙头冒出来。
“有贼!”白缇警惕,正要叫人。
“裴世子不好好在府中待着,又跑来沈府作甚?”沈惜辞似乎并不意外。
白缇揉了揉眼睛,看向墙头上的人,才恍然道,“裴世子?”
自沈冀死后,似乎察觉到沈惜辞不开心,裴梓淮几乎隔三差五有空就会夜闯沈府,给她送各种各样新奇的吃食和玩意儿,赶都赶了几次,仍然没用。
有一次恰巧被沈峰撞见,还把他拉去书房说了一通,原以为之后便会有所收敛,可事实证明他们想多了,裴梓淮还是我行我素,每次都是借口要找沈惜辞,或者找人传信给她什么的。
因此对于他的不请自来沈惜辞已经习惯了,看身影都熟悉了。
他潇洒地从墙头一跃而下,阔步走到她面前,拿起桌上已经剥好的果子毫不客气地放进嘴里,“嗯,很甜,尝尝。”说着便将一颗果子递给她。
沈惜辞接过,放入口中,咬了一口才道:\"裴公子来我沈府莫非是找我聊天的?\"
“不行么?”
“那你还是很闲,看来陛下给你安排的差事还是有点少。”
“少?”裴梓淮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嗤笑一声,“我这才刚从宫里出来,这些时日一直忙于各种杂事,眼下好不容易抽出点时间。”说着,裴梓淮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她,“这是二皇妃托我交给你的。”
沈惜辞接过信,看了一遍,神色微变。“二皇子要娶侧妃了?”
“侧妃?”裴梓淮不明所以,凑近去看她手里的信,“御史大夫韩趋之女,韩嫣然。”
沈惜辞将信折好放在桌上,有些疑惑,“听闻这个韩嫣然为人刁蛮任性,脾气很大,二皇子吃得消么?\"
\"不为别的,就为她父亲是御史大夫。\"裴梓淮笑道。“利益关系罢了。”
“前段时间映禾跟我说二皇子想纳迟栖为侧妃,但迟栖似乎对他无意,又或许并不满足这个侧妃之位,是以便接近三皇子穆昭,一来可以摆脱二皇子的纠缠,二来想以自己的才学博得一个做正妃的机会。眼下看来,二皇子已经另有打算了,这新人来得快去得也快。”
“二皇子这人,向来对儿女情长没什么兴趣,谁对他有利自然便娶谁,若是无利于他的,他也懒得费劲,他看中的不过是女子身后可利用的权势罢了。\"裴梓淮说着,目光瞥向桌上的信纸,\"不过以韩嫣然这性子,只怕以后二皇妃很难清净了。\"
沈惜辞倒是不担心,只是淡淡道,“映禾也不是那任人欺凌的性子,想必她会应付的来。\"
\"话虽如此,可她一介弱女子,在这深宫,又有什么办法呢。\"裴梓淮轻叹一声,语带可惜。
沈惜辞默然。
“此次去青阳县民军起义,原本陛下想让二皇子做主帅去历练一番,但众人都知道二皇子不擅长打仗,还是夏将军自请出战,给二皇子解了围,想必也是为着他在宫里的女儿着想。”
“起义?”
“忘了告诉你,今日我来是跟你辞别的,我要和夏将军去青阳县打仗了,前段时间青阳县爆发民众起义。短短一个月民军越组越大,甚至扩展到周边几个县,青阳县的县丞领兵抵抗,最终不敌,最后都被分尸啖食,那些人行为越来越疯狂,如今形势严峻,朝廷已经下令要尽快前往......\"
裴梓淮说到这里,忽然停住,抬眸看向她,心里不由一阵烦躁。
“此去很危险吗?”
裴梓淮点头,“此去生死难论,我都要走了,你就没有想跟我说的吗?”
沈惜辞一愣,“你想听什么?”
“我想听什么你便都说给我听吗?辞辞……”
“……”沈惜辞垂了垂眼帘,沉默了片刻,缓缓道,\"你要注意安全!性命要紧。\"
裴梓淮闻言,总是笑了笑,终是应了声,“好!”
“时辰不早了,你快回去吧,明早要启程。”
\"嗯!那我走啦!\"
沈惜辞挥了挥手。
回到府上的时候,裴羌正等在大厅。
“爹,怎么还没休息?”裴梓淮进门,随口问道。
裴羌坐在椅子上喝茶,见她进来便搁下茶盏,看向他,\"这是又去沈府了?\"
裴梓淮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嗯......\"
裴羌无奈地摇了摇头,“沈家那丫头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情愿推掉与谢府的婚事?”
“这与她有何干系?便是没有她,孩儿也不会与谢小姐定亲,无意便是无意,无需强求。\"裴梓淮一脸认真道。
\"你......\"
裴羌刚张口,便被裴梓淮打断了,\"爹,我困了,先回房休息了。\"
\"等等!\"裴羌唤住他。
裴梓淮顿住脚步,转过头去。“爹还有什么事么?”
“旁的是先放到一边,我想问的是今日为何要自请去青阳县平乱?如今青阳县的情形,军民已经闹翻天了,你以前虽有剿匪的经验,可毕竟不曾亲身上战场,如今一去,不免有风险,我和你娘就你这么一个独苗,若有闪失,岂不是要让老子绝后。”裴羌说话时已经是眉毛胡子一起抖动,显然心急万分。“我已经豁出这张老脸求了陛下重新换人去,明日你安心待在府上好好守着你娘。”
听到这句,裴梓淮的嘴角抽了抽,这老爷子,竟什么都不和他商量便擅自让陛下撤了他的名字,有些不悦,“爹,孩儿都说了定会护好自己性命,再说您就算把我护在羽翼下又不能护一辈子,您就别瞎操心了。\"
\"你以为这是玩啊!万一出了岔子呢?\"裴羌怒目圆瞪,\"这一趟去青阳县,若你有个三长两短,你娘怎么活?\"
\"爹......\"
\"好了,你回房休息吧,我也乏了。\"裴羌说完,径自站起身。
翌日一早,裴府下人来飞雪苑洒扫时,看到的便是正门外面还锁得好好的,可两扇破败的窗户在晨风中呼啸,而屋内却空荡荡,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等裴羌派人去追时,从城楼上往城外看,一支浩浩荡荡的军队已经出了城门,裴梓淮已经不知何时混进了军队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