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好衣服,祝觉锁上门,再次踏上望泷村的土地。
村子里还是那副模样。
潮湿,贫穷,忙碌。
一双双充满野性的眼睛,在四处的角落里窥视着他,随着他的步伐而转动。
腌制或者晒着的海鲜到处都是,腐臭的腥气自然无处不在。
这里没人用牙刷或者柳条,他们用泛黄发黑的指甲去抠牙齿的污垢,满是碎痕如鲨齿。
这里的苦难不是贫穷,是对这一切的习以为常。
年轻又苍老的女人在贫瘠的地里行走,用自己扁平宽大的脚掌碾碎偷食野菜(他们管所有蔬菜叫野菜)的虫子,或是叫不出名字的鸟儿。
她欣喜地从脚掌下翻找出一块还算完好的生肉,血和着泥土当做佐料,落到嘴里嚼着。
或许折磨他们的,远不止是贫穷。
最近一段时间,战火远离了这里……珊瑚宫心海忙着用信件跟天领奉行的人谈判,而天领奉行的人忙着竞争幕府军大将的位置。
早上的珊瑚宫倒是没见到几个人,大门和窗户敞开着,肆意迎接海风的吹拂。
祝觉背着鱼叉和火枪,进门时还能听见宫里回荡着哼唱的歌声。
珊瑚宫心海心情不错。
祝觉眯起一只眼,从锁眼里看她端坐着书写,边写边哼,又时不时从桌子边上摆着的盒子里拎出颗不知从哪摘来的果子放到嘴里。
“等我回到家,我的小鱼苗,\/给你做一盘琉璃花鳉,\/满满苦炮鲀,月光仙半打,\/所有鱼儿盛进盘,给我的小鱼苗……”
清亮悠扬的哼唱,仿佛站在海边收起渔网时丰收的喜悦。
看来不会是今天。
祝觉整理身上的衣服,指骨贴在门边。
扣扣——
房间里的歌声戛然而止。
“珊瑚宫样,”祝觉冲门口喊了声,“我来了。”
他听见桌椅拉扯的吱吱声,抽屉被拉开又快速合上的碰撞,随后是由远及近的脚步。
不多时,门打开了。
珊瑚宫心海的神色比早上祝觉起床前更好,还能对九条裟罗的变化问三问四,顺带问祝觉睡得怎样。
祝觉摊开双手,无奈地说:“你知道的,那毕竟是死过人的房子,不可能睡得太好,更何况不是我一个人住……已经有点睡眠不足了。”
“这……”珊瑚宫心海手里惦着扇子想了想,“正好最近跟幕府军休战,可以发动反抗军和村里的大家来帮你造个房子……你有什么需求吗?我希望你能在望泷村感受到回家一样的感觉。”
“上次我有个可以称为家的地方,那还是……”祝觉拉过张椅子坐下,嘴里塞入心海分享的点心。他习惯了独来独往,像风一样四处游荡,却不在某处过长时间地停留。
“哎,还是在上次,很久很久之前。我都没仔细想过这事……”
“说出来嘛,有需求就说出来,别太顾虑。”没听出祝觉的玩笑话,心海认真地看着他,“虽然未必都能得到满足,但不问问看又怎么知道呢?”
“好吧,那起码得是个没死过人的房子,卧室跟厕所和客厅至少得是分开来的,或许还要几间客房。”
“嗯嗯……厨房厕所和卧室混在一个地方确实需要改改,”心海在对面边记边点头,“这可不是个小工程,也许要等上个月的时间。”
祝觉张了张嘴,心说可真够慢的。
一个落脚的地方和据点,显然不能混为一谈。
他更希望把住处打造成一个足以迎敌的堡垒,或者是九曲十八弯的地道,再搭配上密密麻麻的机关和陷阱。
但他要的只是个简单的、合理的、没有死过人的房子,也要等上差不多一个月。
“当然,如果运气好的话,房子还没建好,你就能回国去啦……你愿意留在这里我也很欢迎哦。”
心海显得很高兴:“天领奉行那边已经松口了,他们说会向将军进言,告诉祂我们海只岛人的诉求……解除锁国令!”
“他们可以做出任何承诺,但不付诸行动。”祝觉面朝窗外,兴致缺缺,“我的巫女大人,雷电将军当然会解除锁国令,但我想,一次失败,一个幕府军大将,还不足以改变祂的想法。”
对于这番话,心海实际并不爱听。
一个大将还不足以引起重视吗?
但她也清楚自己只是无神的巫女,大声抗议,小范围流血冲突已经是能做的全部了……海只岛没有能力直面一位执政神的怒火。
“大家需要好消息。”她解释说。
“我知道,除了不用亲自上战场的渔利者,很少有人会真正喜欢上战争,每个人都需要放松神经……用美好的希望。”
祝觉轻摇手指,“也许我的话对一位美少女来说过于苛刻——所有人都可以为天领奉行的示好欢欣雀跃……而你,还需要做两手准备。”
武士们很少会把低于自己的当人看待。
有人被狗咬了,会下意识离得远远的。
而有人会用更凶狠的手段,把狗杀了。
海只岛的泥腿子们,再加上一位没有神明侍奉的巫女……凭什么跟他们武士老爷对等谈判?
唯有执政之神的垂怜。
所有人都知道,执政之神有七位,也只有七位。但没有多少人知道,端坐在雷之执政席位上的,仅是个依照设定好的逻辑行事的傀儡。
祝觉摸出一张发皱的草纸,就跟村民上厕所用的一样:“我这里有比火枪更带劲的武器……臼炮。它会派上用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