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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大门口,路玥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楼梯口的‘当事人’。无论谁从他身上穿过,他都无动于衷,眼神空洞的看向地面。路玥抬脚跨过门槛,咳了咳嗓子,走了过去。

老人听见声音,微微一抬头,看见是路玥,想开口打招呼,又合上,最后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路玥也微微欠身回应,然后走到他脚边的台阶坐下。

感觉到气氛有些尴尬,路玥刚想回头比划些什么,就看到老人正抬头看着面前墙上的电子时钟。时间跳到八点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大喊了一声,然后亲人家属就男人一边女人一边的跪在亡者的两边,嘴里哭喊着,久了竟真的有啜泣声。

路玥好奇的站起来走过去看,这个环节,自己昨晚查资料的时候好像看过,叫‘吊声’。早午各有一次。老人的孙女跪在最里侧,路玥能听见她的声音,但闻不到任何情绪。她很平静,像逢场作戏。

等纸钱火化结束,‘吊声’也结束了,跪着的亲人站了起来,或多或少脸上鼻头都有些红通。路玥觉着没意思,想走回楼梯上重新坐下,刚绕过冰柜的一边,就看到另一边,一个男人跪着蜷缩在地上,抽噎声从地上传了出来。

路玥饶有趣味的站定,眼神在老人和男人之间来回。看样子,这是长子。老人看着眼前这一幕,手不安的抓着身侧衣服的一角,朝前微微迈出一小步又停住。这样踌躇不前的样子,看的路玥不解又好奇。为什么会是这种表情,一脸的不知所措。

男人被搀扶着走进了一个小房间,那里放着一张巨大的圆桌。昨天见到的那个女孩也像老人一样,站在房门口踌躇不前,不知道是要上前安慰还是后退,最后只好站定在房门口,像一个忠诚的守卫。

没有人过多关注房间里正悲伤的人,‘吊生’结束之后,男人女人都有各自的岗位。

男人们集中在门口庭院的一边,照常打电话的打电话,聊天的聊天,打麻将的打麻将。他们好像总是有事情探讨,嘴巴喋喋不休的。路玥很想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却也是徒劳。老人有时候也跟在自己身后听,但更多时候他都自己一个人待着,又或者上楼。

以中间大门为分界线,另一边就是女人的天下。她们围坐在几个大铁盆前,手上沾着面粉,手掌上放着一团或红色或黄色的面团。用陈晖的话说就是:“这是粿品,到时候‘头旬’要祭拜,算是供给亡者,好让人在地下衣食不愁。”

一直忙碌到中午,才有人开始拿过来饭食,所有人洗洗手,开始吃饭。那个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男人也将情绪调整了过来,重新笑着走入男人堆。

路玥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看了看身后空无一人的楼梯口,想起了早上的肠粉,毅然决然的走出了门。

“有事没事,都会没事的,先吃饭。”一边喃喃自语一边走,地图上显示的肠粉店的位置就在附近,路玥跟着走了一会,就看见了前方炊烟袅袅。

走过去,果然是一家肠粉店,路玥欣喜的拉开帘子走了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整墙的菜单。老板娘擦着手走了过来,本地话路玥真的听不懂,但看样子就是在问自己吃什么。

路玥指了指菜单,说:“牛肉肠粉。”

老板娘点头,对着前面站在炊具前的男人说了一句,然后就转身进了自己的小厨房重新拿起大铁勺对着大铁锅里沸腾的液体开始忙碌。

比早上等的时间稍微长了一些,但路玥并不介意,她正对着厨房,男人手上的动作在路玥眼里一览无遗,整个制作过程都非常流畅且快速,像一首独属于肠粉的舞蹈。

肠粉端上来的那一刻还在冒着热气,浓稠的汤汁浇在肠粉雪白的皮肤上,十个小伙九个馋,还有一个已经在吃了。

一筷子下去,肠粉皮轻而易举地被戳破,肠粉肚子里的牛肉,鸡蛋,腊肠,虾,生菜,豆芽一览无遗,悬浮在上空的筷子一时不知道要从哪一部分先下手,最后还是捡了最边边的肠粉皮吃了一口。

起初是一小口,然后是一大口,最后是大快朵颐。路玥一边被烫的龇牙咧嘴,一边动作不停的进食,吃得满头大汗,又身心舒畅。还剩最后一口的时候,路玥又抬头跟老板娘说:“不好意思,再来份猪肉的。”转念一想,又说:“两份吧,一份打包,一份这里吃。”

猪肉的相比牛肉肠粉要少一些嫩滑,但是味道上要更香一些,独属于猪肉的肉香味,搭配着鸡蛋一口下去,路玥好像又有一些爱上了这个地方,如果每天都可以吃这些的话,她可以试着原谅酒店那些乱七八糟的床上用品。

一口气吃了个肚歪,路玥心满意足的付了钱,拿着打包的那份又回到了住宅。

和刚才走时没有任何区别的人员分布,唯一的区别就是有的人已经吃饱了,正在另一张桌子上泡茶闲聊。

在一楼绕了一圈没见到人,路玥又重新上了三楼,果不其然,老头就在那里。奶奶正在吃饭,手里端着塑料碗。她的双唇都微微向内凹,张合咀嚼的时候都显得吃力。老人就这么坐在她旁边,眼神略带嫌弃的看着她吃。

“别看了,你也吃点吧。”路玥走过去把肠粉放在了老人面前的桌上。

震惊和错愕同时出现在老人脸上,看了看桌前的东西又看了看路玥,嘴巴里说着话,听起来像是疑惑。路玥只是摇头,手指指了指桌面,又做了吃饭的动作,然后也不管他叽叽喳喳的再说什么了,径直转身都到外面阳台上通风。

手机里,路十八发来了问候的消息。

“老大,工作的怎么样。”

“嗯,吃的蛮好的,以后这种语言不通的活就不用想我了,我一句话也听不懂,差点学会手语。”

“哈哈,行。等你回来我们再聊,肖迟也找你呢。”

“加薪免谈。”

“哈哈哈哈”

远处的一群鸟飞过,飞到了附近一户人家的天台,然后再没飞起来。路玥走进去,却看见老人面前的肠粉只动了一点点,路玥疑惑地走过去,心里想:这老头还挑食?

只见老人指了指自己的牙齿,然后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牙口不行。

路玥挑了挑眉,重新走到阳台,在进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朵盛开着的蓝色的花。

花儿递到老人面前,老人只是将信将疑的接了过来,眼中的不解躲过他头上的头发。路玥的手指食指虚空在空中一捏,假装自己手里也有一朵,然后放到了自己的口中,嚼了嚼,吸了吸,又吐了出来。

这一番动作下来,老人直接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问号。路玥心头一烦,强忍着心头的杀意,伸出玉竹挑起老人的手。就像挑起一朵棉花一样轻飘飘,实际上不是老人不想反抗,是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被路玥控制着,蓝色妖姬接触到老人的嘴边。鬼使神差般,老人张开了嘴,蓝色妖姬就这样被送进了口中。原本紧皱的眉头在咀嚼了之后逐渐舒展,然后是惊喜。将残渣吐出来的时候,连带着几颗黑黢黢的牙齿。

慌慌张张的跑到厕所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牙齿掉落又生长。新长出来的牙看起来白净许多,和老人黑黄的皮肤很不搭,但总归是可以好好吃饭了。

老人不可置信的眼神望向路玥,他想问为什么,想问路玥是谁,话到嘴边,又变成了一句谢谢。

路玥又指了指桌前的肠粉,指了指自己的牙,末了竖起了一个大拇哥。

奶奶的饭碗已经见空了,她皱着眉,叹了口气,背靠在椅子上,像是终于完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一般。坐了一会,她又站了起来,走到房间里坐下。单单这样换个位置的动作,都让她有些累了。她的胸膛微微起伏着。

老人吃饭很慢,像是还不习惯新的牙齿。路玥只好百无聊赖地坐在座位上玩手机,玩了两局游戏之后,就听见楼梯口有脚步声,一个三四十岁模样的女人走了上来,然后是一个比她要稍微年长几岁的男人。

不知道彼此之间说了些什么,奶奶指了指那几个敞开的箱子,又指了指客厅边放着的两张桌子。然后,女人将视线转移到房间里的其他十几个大箱子上,在里面检查了一番,朝楼下大喊了一声,老人的孙女跑了上来,接过女人手里的箱子,将他和客厅那两张桌子放在了一起。

“这是什么,家庭伦理剧。”南清的声音在路玥的脑子里响起。

“我也不知道,你听得懂吗。”路玥小声地说。

“就是在说这些老旧的东西怎么还不丢之类的,老人不舍得丢东西很正常啦,我师傅以前也藏了一屋子垃圾,后来也是我丢的。”

路玥问:“你听得懂啊。”

南清说:“她们这的方言是可以追寻到历史的,这些传统的习俗,在古时候,至少是个官老爷。能保留下来是好事,就是繁琐,现在已经很少人学了。”

“为什么今天说话这么老里老气的。”

“我本来就是老人好吗。”

懒得和南清贫嘴,路玥抱着手走到一角,静静看这场家庭闹剧。

一箱又一箱的东西被搬了出来,原本空旷的客厅此刻被堆满了杂物,灰尘扬起又落下。女孩来来回回搬运着,一边安抚着奶奶的情绪,一边手里动作不停。

有人丢,有人捡,奶奶不知道为什么要丢,年轻人不知道为什么要留。而这场‘聚会’的当事人,老人只是坐在座位上冷眼旁观,面前的肠粉已经被吃干净,盒子打包在塑料袋里,就像来时那样。

激烈的争吵声夹杂着隐隐约约的哽咽,房间里的男人坐在板凳上,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就又低下头整理着小箱子里细小的物件。

“咦?”南清有一次发出了声音,“那个女孩……”

路玥的视线也转移到了女孩身上,从一开始,自己对她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和你有点像,但是说不出来哪里像。”

一样的中性短发,一样的黑色衣服头发。如果是单从外貌看,人和人之间总是能找到一点相似的。路玥心里闪过一个不愿承认的想法,如果可以,她希望这次真的是自己猜错了。

又一波人跑上楼,是楼下帮忙的婶婶们。单单只看了一眼现场的痕迹便能判断出个所以然来,像是什么特异功能。她们苦口婆心地拉着奶奶劝了两句,转身又跑去听儿媳的状述。

路玥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可笑,转身看向老人,他的表情只是冷冷的,好像这一切都和他无关,他从始至终都是旁观者。只是他微微卷起的衣角还是暴露了他也曾不安。

最终房间里的箱子一个不落的被清空,气急败坏的奶奶最后以反锁房门对这场战争做着最后的抗议。

要不是语言不通,路玥真的很想问问老人,他到底在想什么,心里又是什么滋味。

一场闹剧的结束,转眼就到了下午的‘吊声’时间。然后便是马不停蹄地开始往内搬运东西。一张又一张红桌子被拆分成桌面和桌腿被搬了进来,冰柜被打横放,红桌被组装摆在了原来的位置上,六张合并放不够,天井的一半位置也放上了两张桌子。

然后是大批大批的祭拜品。两个巨大的猪头肉被提了进来,然后是鸡鸭鱼。忙碌了一早上做出来的粿品已经被蒸好放在了一边。一切都准备的井然有序,红盘子和铁盘子交替上场,直到原本空荡的红桌被摆的满满当当。

转身看到一个写着‘奠’的人形大小的盒子被搬了进来,看上去轻飘飘的,实际上却需要两个人搬。老人的视线注视着自己身体的‘家’,那是个棕色的‘房子’。开棺需要仪式,一个老头怒喝了一声,接着是一长段咒语,手里的树枝叶沾着水,对着棺内洒了洒。

刚觉得这样的动作还蛮像神婆的,下一秒路玥就闻见了旁边传来的一股奇异的味道。

“快把人抓住。”南清急切地声音响起,路玥下意识地伸出手抓住旁边的人。原本已经变得虚无的人慢慢的在自己手中重新凝聚,路玥看着老人的面目重新清晰了起来,这才放下了心,劫后余生般叹了口气。

“习俗,有时候你不得不信。”南清说。

路玥只好收起心中的戏谑,对这些看上去很无厘头的动作也稍稍正视了起来。

“晚上最好别走,她们要连夜准备,到明天一早出山结束,这中间经常发生岔子,谨慎一点好。”南清又说。

听这话,路玥不免皱了皱眉头,虽然不想承认,但自己现在真的有些困了。

熬夜会死的吧。路玥心里想。

“那不正好。”南清说。

路玥只好收了收心思,静静找了个地方坐下。被这么一闹,吃饭的心思也没了。

一直到凌晨一点,陆陆续续早睡的人都醒了,只有老人的孙女没有起来。

“她的属相和亡者犯冲,不能帮忙,送葬也不行,只能吊声。”南清冷冷的解释道。

“你这么懂。“路玥说。

“以前这地方很乱,我常来。”南清说。

路玥又问:“有多乱。”

南清说:“黑白无常在这边经常吃闭门羹,经常找到人了,但是抓不到。这个时候就得上报,地方阎王亲自去抓。那会哪有鬼探这种差,都是我们亲历亲为。再者,这边区域的风水也有讲究,外行人看着灵,我们看着也玄。”

“你们这种神鬼的,也有忌讳的东西啊,我还以为你们就是最玄的存在了。”

“隔行如隔山吧,有些东西也说不清。”

南清说完最后一句话,就再也没说话了。一直到早晨,六点,天还没亮,所有人就准备着要抬棺上路了。孙女也收拾完毕下了楼,跟着送行队伍一起出去了。

路玥带着老人走在最后边,看着前面锣鼓喧天,纸钱满天飞,路玥这才有了以前看的恐怖小说的感觉。故事总是喜欢把最精彩的部分书写出来吸引读者,而这前面繁琐的部分却被一笔带过。

红桌摆在街边,桌上的祭品错落有序,桌子和棺材之间放着一张椅子,那是给亡者的。

“去吧,去坐会。”路玥将老人往前一推。

太阳慢慢升起,朝阳将天际染出半边红火。在日出的另一边,铁皮箱中火焰高高升起,烟灰飘向天际再落下,像下了一场黑色的雪。月亮还高高挂在头上,天却已经要亮了。

在一声呐喊中,锣鼓声再次响起,这次,亡者是真的要走了。

送葬的队伍迎着朝阳走去,老人就站在原来的位置,一直目送队伍离开。就像小时候,爸爸看着孩子离家一样,只是现在,离开的人变了。

“走吧。”路玥打着哈欠,带着老人离开了。临走时,老人又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路边的孙女,路玥也回头看了一眼,正正好,就看见她也在看自己离开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