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世上真有遗世独立的桃源境。
时间在这里按下暂停键,所有的一切还停在上个世纪,要说破烂和肮脏,其实是不准确的,场地打扫得很干净,比市中心最繁华的青年路还干净,前排的木房子虽然斑驳、老朽,但就像一件肥皂洗过的旧衣,散发着令人安心的味道。
林青蕊绕过地上的簸箕,拉着图图过去。
黎暗应该是看到她了,但是动作却没停,他身上的t恤看起来和这个球场一样旧,布料发黄、领口变形,下摆还有圆珠笔写上去的字,怪丑的,是他的姓,“黎”。
牛仔裤也很破。
膝盖的磨损不像做旧,两根线兜着雪白的肌肤,应该是摔跤或者打架弄破的。
他没有搞发型,也没戴耳钉,黑色的中长卷发绑了个小鬏,会遮视线的刘海则用别针固定,光看脸,像是个不谙世事的漂亮姑娘,但只要多看一会儿眼睛,就会知道,不是的。
他生在这里,长在这里。
骨子里和这里所有的孩子一样,聪颖又混蛋。
林青蕊没吭声。
图图吭声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仰着脑袋嗷嗷乱叫,两片耳朵叠到脑后,怂里面又带着一点霸道。
黎暗望过来。
图图叫得更厉害了。
林青蕊伸指挠挠狗头,“干得好,把他耳膜叫破。”
黎暗收回目光,跟他一个队的精瘦男子抬起手,“黑熊!”很快,乱石堆里懒洋洋站起一条狗,看不出品种,通体如炭,但是那体格十分肥硕,把图图咬个对穿很容易。
图图面无表情盯一会儿,起身站到林青蕊后面。
偃旗息鼓了。
“……死狗。”
林青蕊骂一声,把图图拴在树下,伸个懒腰,进场,众人见她长得不错,而且还是个女生就没计较,还相互递眼神暗笑。林青蕊抢到球,并不投篮,一转身,照着黎暗的脑袋砸去。
气氛顿时变了,所有人停下动作,眼神不善地看着她。
“靠,你打球还是打人啊?”
黎暗偏头闪开,使了个眼神,场上的人便不打球了,围拢过来,让林青蕊有多远滚多远,穿得人模狗样,不晓得是哪里来的大小姐,一点规矩也不懂。
“这是我们的球场,不欢迎你,滚,听不懂吗?”
当然听得懂。
但那又怎样。
林青蕊站着不动,明艳的小脸没有丝毫忌惮,淡声道:“我来找黎暗。”
“大姐,叫你滚啊——”
一个裸着上身的男生伸手推来。
林青蕊“啊”地惊叫一声,如同受伤的小鹿,踉跄坐地。女孩小狗似的缩紧肩膀,害怕地往后退,两只脚在地上奋力蹬出痕迹。
人墙之后的黎暗一顿,终于肯把眼神投向她,紧接着又望向动手的男生。
“阿三。”
他喊了一声。
光膀子的男生忙摆手,“我没用力,真没有用力,是她自己坐下去的!”
林青蕊小声哽咽起来。
纤瘦的身体轻轻颤抖,一身昂贵的burberry风衣粘满灰尘,无助地坐在球场正中。
场外进来两个女生架她,脸都憋红了,愣是没把人从地上拔起来,两人对视一眼,掐她手臂,林青蕊“啊”地又叫起来,引得拴在外面的图图都跟着狂叫。
一时间,整个球场的人都要被吵死了。
两人不敢再碰,望向黎暗。
黎暗明明已经朝林青蕊走过来了,想了想,又停住脚步,唤道:“黑熊!”
乱石堆里睡觉的狗子起身甩了甩毛,雄赳赳气昂昂过来,远处看着就够大了,近看,好家伙,原来真的是头“熊”,比德牧还要大一号,好像是混的藏獒,就这么耷拉着脸朝着狂叫的图图走去。
坐地生根的林青蕊猛地站起,指着黎暗,眼神亮得惊人,“你动图图一根毛试试!”
明媚的小脸哪有半滴泪。
这个小骗人精。
黎暗吹声口哨。
黑熊原地坐定,挠了挠耳朵。
图图吓得尿都滋出来,明明没被咬,却叫得像五马分尸一样,一声比一声凄厉,树上都歇不住鸟。
林青蕊忙出去牵它,图图钻她怀里嘤嘤哼两声,抖得像个五十斤的宝宝,索性路也不走了,赖着非要抱。
林青蕊没办法,只能扛着“煤气罐子”艰难返回。
黎暗拿上外套离开球场,来到木房子旁边的水池,抹了点肥皂,然打开水龙头搓洗。
林青蕊追过去。
男生背对着她,搓着搓着,淡声道:“别纠缠我了,回家去吧。”
“你拉黑我。”
“分手不就是这样,你不爽也可以拉黑我。”
“我们什么时候分的手?”
“……昨晚打了几十个电话给你,也发过信息了。”
“我没接到,不算。”
“林青蕊,讲点道理吧,你高兴的时候逗逗我,不高兴了连电话都不接……其实也没什么,但我没想到出了事也不联系,这已经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我对你而言,连朋友都不算,对么?”
黎暗关掉水龙头,甩了甩手,抖开外套穿上,琥珀色的眼睛没有丝毫感情。
他背后是条石板铺的小路,青苔丛生。
两边的房子,窗户黑洞洞的,废弃很久的样子,破洞用报纸封着,几根杂草从窗框的缝隙潦草地生出。
这样荒烟蔓草的景象,却不如他的眼神荒凉。
是的。
那是林青蕊仅能想到的描述。
“拜托,我转到一中就是想老实混到毕业,你要是出事,我就完了,林青蕊,林大小姐,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你行行好,放过我。”
“我不。”
“你不什么啊,我说了分手听不懂?”
“我不嘛。”
林青蕊抱着图图,食指和大拇指轻轻拉他衣服,摇了摇,明亮的杏眸闪过一丝慌乱,眼眶红了,脸颊也跟着微微颤抖,眼泪却堆在眼眶迟迟不肯落。
这才是她。
难过也不会掉眼泪。
黎暗还有许多难听的话藏在喉间,预备许久,早想好了如何按序吐出,击垮她,现在却卡住了,如鲠在喉,连个最简单的“滚”字都说不出。
女孩不肯流出的泪,其实早已在他心间流淌。
虽然不想承认。
但黎暗确实见不得林青蕊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