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的长明,是烟火人间的模样。
从老胖家二楼看下去尤其,住家们买菜归来,或牵狗、或牵人,搬条板凳在巷子里捡菜,洗菜。各家传来剁砧板的声音,窗户前后冒出炊烟,光闻味道就能知道今天吃什么,辣椒小炒肉、酸汤猪脚……
两人靠窗坐到八点,看尽晚霞才有离开的意思。
林青蕊去结账,胖胖的老板一查单子,挥挥手,“结过了。”
这就是老胖了。
真挺胖的。
黎暗开了瓶酸角汁,唆着吸管从楼梯下来。
林青蕊伸手,“我的呢?”
黎暗笑了一声,很乐,“你这个动作怎么跟张哲远一模一样?”
林青蕊哼一声,去抠他的手,黎暗背在腰后的那只手果然藏了一瓶,她抢到了,戳进吸管,浓烈的酸味席卷味蕾,忍了忍,甜才慢悠悠上来。
吃完汤锅来瓶冰酸角汁可真舒服。
黎暗松开吸管,站在门口的高台,“送你回家?”
“不用了,你不是还要去和连诗雨约会吗?快点去吧,晚了就哄不乖了。”
“周朝送就行,我就不行。”
“我爸认识他,我全家都认识他……”
“你的狗也认识我。”
林青蕊使劲一吸,含着果汁闷道:“不是这个意思,要让我爸看到……肯定会多想。”
“哦。”
“哦个屁。”林青蕊啧一声,舔舔唇,眸光飞快掠过黎暗握着饮料的手,“你长得就很……就是那种会跟女生早恋的类型,懂吗?”
黎暗不说话了。
但是也不生气了,嘴角扬起又压,扬起又压,要笑不笑的,也不知道在暗地里高兴什么。
一辆空的计程车过来。
林青蕊忙招手,三步并作两步跨到路边。
她弯腰坐进后排,望向黎暗。
男生还站在石阶,动也不动,招呼也不打一声,林青蕊摆摆手指便让司机开车了。
她所不知道的是,出租驶远,看不见了,黎暗还一动不动站着。
男生搓搓脚底,拉起衬衣闻了一下,除了汤锅的味道还有一点点几乎闻不到的蜜桃香气,林青蕊后来嫌热,就脱下来还他了,上面还残留她的味道。
应该是护手霜或者面霜的味道吧。
甜甜的,一直牵扯他的神经。
黎暗松开衣服,喝完最后一口酸角汁,呼出一口气,将罐子扔到店门口半人高的黑色垃圾桶。
没多久,连诗雨背着包火急火燎赶到。
其实论脸蛋和身材,她真的不差,个性也放得开,能喝、会来事,带出去玩很有面子,对他也很用心,但黎暗渐渐提不起兴趣,不是很想去唱歌,也不是很想见连诗雨。
他站在这里,魂却不在。
连诗雨四处打量,还跑进店巡视一圈,没发现柳熙或者别的可疑人物,脾气稍微下来点,站在黎暗面前撒娇道:“暗哥,你今天是跟谁吃饭呀?”
“想知道?”
“嗯……”
“不告诉你。”黎暗轻笑,目光淡淡的,汇入车流,一些光点浮在心间又默默压下。
……
林青蕊回到家,遛过图图,喂了饭,便关在房间写作业。夜里十一点,林知无到家,图图扒开门出去迎接,嚎了两声驴叫,激动得仿佛要尿了,女孩依旧伏案写题,无动于衷。
不见女儿出来,男人上楼来看。
她披散头发,动也不动,只水性笔在纸页来回。
林知无心疼得厉害,敲敲门,喊道:“蕊蕊,下来吃点宵夜吧,别把身体累坏了。”
林青蕊过了很久才淡淡应了声。
但也只是应了声。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下楼盯着老爸喝醒酒茶,也没有陪他聊两句,问问成年人之间的八卦。
女孩的秉性其实同生母一样——
非爱即恨,难有中间地带,山茶一般,热烈盛开了,要掉就掉,整朵坠落,不会拖拖拉拉一片片枯萎。
林知无又不放心地上来瞧了两回,最后熬不住困意,睡了。
林青蕊当然是知道的。
她怎么会不知道,只是不想理,就不理。
凌晨一点半,她拢起做完的整本专项练习,用大拇指拨了拨页脚,果然刷题就是要一次性写完,不论是知识点还是解题思路都会更加系统和清晰,按照老师布置的,每天写几页,简直是做无用功。
她阖上笔盖,活动手指。
中指第一个关节压出淡红色的窝,有点痛。
“图图,要不要尿,姐姐要关门睡觉咯。”
图图闻声站起,摇摇晃晃甩着肥大的屁股下楼,爪子刨出清脆的声响。自己去花园尿完又迷迷糊糊回来,像座山一样轰然倒在床边的软垫。
林青蕊蹲下揉狗耳朵。
出去一趟,图图的大耳朵变得冰凉又柔软,摸起来格外爽。
揉热了,不好摸了,林青蕊就放过它,洗漱上床。
手机静静躺着几条消息。
看时间,黎暗隔一个小时候就发一条,真缠人啊,林青蕊打了两个字“睡了”,想起傍晚说的,他要是和连诗雨再来往就不理他的铿锵誓言,又默默删除。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要是连他身边那帮虾兵蟹将都搞不定,还怎么让他神魂颠倒找不着北。
荒谬。
林青蕊倒头就睡,梦里不是在砍丧尸就是在砍人,一会儿爆破大厦,一会儿谈笑间发射导弹,火力覆盖半个地球。都说梦境是人精神世界的投射,世界还没灭亡,得感谢她没当选国家元首。
……
豪爵ktv。
连诗雨出去补妆了。
黎暗身边空着,面前整齐放着三排酒,他却只是反复看手机,杯子里的啤酒气都要放完了。
周围的人正在兴头,唱歌的唱歌,拼酒的拼酒。
经理进来打招呼,问要不要上宵夜。
张哲远举起麦,豪迈挥手,“上上上,哥,有没有猪蹄啊,我想吃蹄花米线。”
经理笑笑,说去问后厨。
黎暗一把抓过他,勒住脖子,“想吃蹄花米线?”
“昂,暗哥,你怎么对我动手动脚的啊,待会儿嫂子进来看到,我十张嘴也说不清啊。”
严超几个弯着腰笑得要死。
张哲远一喝多就开始犯贱,虽然平常就够贱的了,但不妨碍更贱。
黎暗拍拍他的脸,亲昵道:“你跟林青蕊是发小?”
“嗯啦,发小是发小,但我俩关系不太好。”张哲远倒也没说假话,只有他和林青蕊的话,凑一堆就是吵架,搞不好还得比划两下,他又打不过她,只能暗地里恨她。
“发条信息给她,问她睡了没。”
“啊,肯定睡了啊,这都几点了……”
“叫你发你就发,不想吃蹄花米线啦?”
张哲远喝得有点多,没琢磨多久便按了条短信过去:睡了没?
林青蕊秒回:已经醒了,在尿尿,你发什么疯半夜五点找我?
张哲远:想你呗。
林青蕊:死。
张哲远:你先死。
张哲远噼里啪啦按完,猝不及防挨了一巴掌,晕叨叨的脑袋瞬间清醒,他皱眉望着黎暗,一脸莫名其妙,“暗哥,干嘛打我?”
“你让谁去死?”
“……”
张哲远嗷一声,感觉cpu要烧了,他骂林青蕊关黎暗什么事啊。
黎暗坐回去,没发qq信息,而是用短信发了一条:林青蕊,待会儿要不要出来吃早饭?有家清真早餐店你肯定没吃过,蒸的干米糕,还夹红枣和葡萄干。
林青蕊明明醒着,却还是没回。
倒是张哲远又收到一条信息:张哲远回家啦,楚楚阿姨叫我今天去你家吃饭,小心我告你状,一天天的,不仅在校门口玩刮刮乐,还夜不归宿是吧!
张哲远一哆嗦,汗毛都立起来。
“遭了,忘记了,今天我妈出差回来!”
张哲远脸色惨白,如丧考妣。
黎暗脸色铁青,看着一点动静没有的手机,又往张哲远脑袋来了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