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内集英殿前,新科进士方阵正庄严肃立,等待唱名赐第。
来自五湖四海的俊杰们在此风云际会,文气如龙,映照着大宋的繁荣昌盛。
“眉州苏轼——”
“入殿授封!”
随着殿前司侍卫唤名,一位浓眉插鬓神采飞扬的年轻人出列躬身行礼。
“苏轼听封。”
礼毕,提襟抬脚,昂首阔步入殿。
肥而不腻……不是!
串台了,肥而不腻的是东坡肉,不是东坡,咱们重来。
不卑不亢,丝毫不怯场,这便是鼎鼎有名的苏家兄弟之一,苏轼是也。
入得殿来,行跪拜大礼。
“学生苏轼,拜见陛下万岁。”
殿中上首赫然便是年迈的赵官家。
时太祖曾有规定,凡登科进士,需面见天子,唱名赐第,初授赏宴,如此方可称之为“天子门生”。
表面看是对科举的重视,实则是笼络臣心之举,毕竟科举选拔出来的不一定都是人才,但都是官儿啊!
能力出众固然好,可为宰做执。
能力不出众也无妨,主理一任地方还是可以的。
甭管出众与否,这些人都将成为朝廷统制国家的基石,得位不怎么光明磊落的太祖爷,连杯酒释兵权都做得出来,又如何能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抑制武将,抬举士子,拉拢文人,此乃祖训。
老赵头是个老实人,虽是太宗一脉,却也不忘太祖教诲,一直恪守成规。
遗憾的是,山上跳出个孙猴子,把老实人给迷的晕头转向,迷迷糊糊就破了许多祖宗的规矩。
就好像天庭地府无法拒绝大圣爷销账一样,大宋朝同样没办法拒绝辽国公。
他给的太多了呀!
燕云、大辽、交趾、高丽、倭国,以后还会有大理、西夏、漠北……等等。
威服四海、八方来朝的天可汗,搁谁谁不迷糊?
老实人赵官家也是有梦想滴!
否则的话,他何必费心劳力的发动庆历新政,意图革弊除害,改变国家积弱的状况,失败后还耿耿于怀?
即便做个咸鱼皇帝,最后也少不了一个“仁君”之名。
可他不甘心啊!
天无二日,地无双君,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哎~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老天爷就把大闹天宫的孙猴子给派来了。
赵官家一下子就舒坦了!
什么祖训,什么武将作乱,都给我老赵往后稍稍!
弘毅忠不忠心,朕能感受不到吗?
(邢泽:你舅惯着我叭~)
好大儿嘛,自然是要宠着些。
这不,邢泽点了名,赵官家就算是挤,也要给他挤出几个人选来。
眼下这位苏轼,便是被点名的其中一位。
坦白讲,赵官家不是很满意他的成绩。
按照苏轼的名气和欧阳相公的称赞,赵官家觉得苏轼即便不是状元,那也该名列前茅才对。
谁知道他作文竟然还能写跑题!
不过看在被邢泽点名索要的份上,赵官家还是按耐住了,准备看看小苏同学将来会不会有大出息。
此时的赵官家,压根想不到面前这位让他不满意的苏轼,在历史上的几年后,将会在制科考试中一鸣惊人,取得第三等(一等二等为虚设,第三等其实就是一等)的好成绩,被誉为“百年第一”,其后更是名作流传千古,引无数学生一把一把薅头发。
当然,那只是历史上。
现在是剧世界,苏轼还能不能、会不会参加制科考试,又能取得怎样的成绩,一切都是未知。
“卿便是苏子瞻?”
“回陛下,学生正是。”
“且抬起头来。”
苏轼依言抬首,天子不得直视,便目光下垂。
“少有才名,果然不凡。”
这种时候,即便赵官家心里有什么想法,他也不会扫兴的说出来。
唱名赐第,主打一个你好我好大家好!
赵官家简单夸了一句,并未多说什么,便示意一旁的礼部贡院官员宣布任命安排。
“眉州苏轼,年二十,乙科四甲,赐进士出身,授辽阳府辰州主簿,望尔悉心国事,造福百姓,再创佳绩。”
是的,你没看错,小苏同学就是四甲乙科。
但这并不代表小苏同学文化水平不高。
大宋进士考,总的来说分为四场:
策、论、赋、帖经墨义。
所谓策论赋,就是写文章,帖经就是默写经典中的段落,墨义就是笔答经意,类似文言文翻译。
小苏同学的论和帖经墨义非常出色,一篇《刑赏论》令考官们大为赞赏,帖经墨义更是拿了个第一。
但是吧,他偏科!
严重偏科!
大抵是过于聪慧了,思维总是不由自主的发散,直接把赋给写跑题了,策写得也一般。
综合殿试结果,最后只得了四甲乙科。
但是这不重要。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即便是四甲乙科,也丝毫不影响他在士子们心中的地位。
“学生苏轼,领旨。”
闻得自己将被遣往塞外苦寒之地,苏轼并没有什么不乐意。
相反,他对靖北还挺有兴趣的。
说起来,他和靖北其实有一些渊源,毕竟有个“师兄”被拐去了,苏轼登门谢师时可没少听欧阳相公念叨。
如女子坠入情网常由好奇引起一般,苏轼也十分想亲眼看一看,靖北究竟魅力何在。
大宋地广,风土人情皆有不同,苏轼生在川蜀之地,曾短暂游历,却并未去过塞外,只是听说那里苦寒。
苏轼也不在乎。
他早已习惯了随遇而安。
但是小小苏在乎啊!
钦佩辽国公守国门之大义的同时,苏辙更想多了解一些塞外的风土民俗气候,如此才好决定给哥哥准备哪些家当,置办什么物件。
而眼下,正好有一个非常懂靖北的人选。
唱名、赐第、初授,其后便是赏宴。
此宴通常设在着名得汴京皇家花园——
琼林苑。
因此又得名“琼林宴”。
文天祥有诗云:
“奉诏新弹入仕冠,重来轩陛望天颜。
云呈五色符旗盖,露立千官杂佩环。
燕席巧临牛女节,鸾章光映壁奎间。
献诗陈雅愚臣事,况见赓歌气象还。”
便是描写琼林宴的气象了。
同样是“升学宴”,鹿鸣宴也十分有名,但要论规格,那跟琼林宴实在无法相比,都不在一个档次。
“琼林宴”相当于国宴水平,登科进士们不仅有珍馐美味,还有琼浆玉露,更有宫廷乐队的歌舞表演。
最最重要的是:
皇帝会参加!
新科进士们不但能与皇帝共饮御酒,还可一起游园赏景。
对很多人来说,琼林宴是这辈子唯一一次近距离接触皇帝的机会,是可以吹一辈子的牛哔!
倘若能抓住机会在官家心里留下那么一点印象,将来定是少不了一份远大的前程。
但是小苏同学不在乎,只顾专心品味美酒佳肴。
把一旁的小小苏看的直心急。
我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哥哥诶,都要去靖北了,咋还吃喝起来了呢!
“哥哥!”
“辙儿来的正好,这道荔枝酥酪十分爽口清甜,于此夏日未消之际令人身心舒爽,你惯是不耐热,想来定会喜欢,为兄给你留着呐,快来享用。”
苏辙闻言颇为感动。
哥哥就是这样,瞧着似是没心没肺一样,实际上心里最为挂念他,连他爱吃不爱吃、怕热还是喜暖都记得清清楚楚。
如果说哥哥是出世之仙,那苏辙觉得自己或许就是仙人流连的那一缕红尘。
苏辙正出神呢,苏轼趁机就给他喂了一勺进去。
嘶~
苏辙被凉的一个激灵,苏轼开怀大笑,令苏辙颇为无奈。
自己的哥哥,能怎么办呢?
惯着呗!
眼见苏轼还要再喂,苏辙忙制止。
“哥哥且慢,吃喝暂且不急,如今你即将前往靖北,此时正该打听些靖北的境况,如此才不至于将来手忙脚乱。”
“哎~此言差矣。”
苏轼无所谓的摆摆手。
“人生在世,吃喝二字,为兄倒是等得,可荔枝酥酪却是等不得,再一会恐怕就要化冰为水,缺了凉气,便不能为辙儿解暑热之苦了,靖北之事不急,人就在那,又跑不了,安心便是。”
安心?
怎么能安心?
一想到塞外苦寒,苏辙就不由得心疼,恨不得替哥哥去受那苦。
当下便也不顾苏轼相劝,硬是拉着他去了。
“盛兄。”
“则诚老弟。”
听到有人唤名,长柏停杯投箸,一看是苏家兄弟,平静的脸上不由得浮现笑容。
“子由。”
“子瞻兄。”
三人此前交集不多,但在张榜谢师时曾于欧阳相公府中相识。
小苏同学有个优点,那就是爱交朋友。
翻开这段历史,把关系网展开,你会发现,苏轼的交际圈范围之广,绝对名列榜首!
后世有一个“六人法则”,说的是一个人想要认识另一个人,最多只需要通过六个人便能产生联系。
但你只要认识苏轼,毫不夸张的说,这六个人至少可以省下五个。
真是……天下何人不通苏啊~
苏轼和长柏这俩人,一个对辽国公好奇,一个对辽国公推崇,又皆是良善才能之辈,可谓相谈甚欢,相见恨晚。
“则诚老弟。”
社恐……社交恐怖分子苏轼也是既来之则安之,压根不用苏辙开口,就跟长柏聊了起来。
“前次相聚时,你我还曾说起辽国公,没想到如今一语成谶,苏某不日就要前往靖北了,以后可要托咱家大姐夫关照咯。”
听得苏轼之言,长柏面露欣喜。
“兄长也授职靖北路了?”
苏轼点头:“正是,辽阳府辰州主簿,贤弟为何用也,莫非……”
“不错。”长柏肯定道,“如兄长所想,则诚也授职靖北了,沈州通判。”
“沈州?”苏轼当即大喜,“哎呀呀,这可真是太巧了!介甫兄便是沈州知州啊!辰州离沈州亦是不远,此乃有缘千里仍相会,有缘,实在是有缘!”
能有志趣相投的苏轼共事靖北,长柏也很高兴。
“不只是则诚,还有郑兄、曾兄、吕兄,吾等五人皆是初授靖北路。”
瞧见苏轼苏辙和盛长柏在谈论,曾布、郑雍、吕惠卿顺势也围了过来。
“则诚才能出众,此去定是鹏程万里,以后还要多关照为兄啊。”
“是极是极,子瞻去的也是好地方,辰州临海,想来定是不少海货。”
“子瞻老弟,我等皆在内陆,比不得老弟你好口福,以后若是嘴馋,你可不许小气啊。”
小苏同学当即笑着应承:
“好说好说!诸位若是馋这一口,尽管来我辰州便是,我这个父母官保证童叟无欺,不赚钱,就是交个朋友!”
……
靖北大都督府。
“盛长柏、曾布、吕惠卿、苏轼、郑雍……”
邢泽的手指一一划过名字,脑中浮现却是:
宰相、宰相、宰相、弟弟捞捞、宰相……
嗯?
好像有什么东西混进来了?
邢泽笑着在苏轼的名字上点了点。
小苏……
也还行!
虽然不如小小苏做的官大,但“阅读并背诵全文”留下的多啊!
我大靖北不能只是埋头发展军事和民生,文化成就方面也得跟上。
“辰州主簿,挺好。”
邢泽点点头。
他很期待小苏同学能在这里吃出什么花样,又能留下什么传说。
“大人。”
吴老六进来,递上条子。
“六子从西南传来的,大理有变。”
邢泽接过来一瞧:
“高氏威逼,杨氏势衰,屯兵欲叛。”
这是个好机会啊!
武侠小说里的六脉神剑威名赫赫,现实里的大理段氏却是唯唯诺诺,被权臣相国董氏架空,无法制衡国内各种势力,只能寄情于山水佛理。
邢泽手指点着桌案,思忖片刻。
“传讯小六,助杨氏一臂之力。”
“但是不要让董氏败的太快。”
“势均力敌,晓得伐?”
晓得伐?
可太晓得了!
“明白!”
吴老六笑的狡诈。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大人若是想如此的话,那大理段氏就得死一些了,不逼到份上,怕是不会向大宋求救。”
邢泽不禁皱眉:“死一些怎么能行?”
吴老六诧异。
我家大嘟嘟改性做善人了?
只见邢泽在桌上划了一道。
“我大宋的爵位也不宽裕,除了段思廉,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