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绛月公主一起下车的,还有她的政敌、死对头,慕容相。
吴皇脸上只飘了一瞬间的错愕神色,便恢复如常。此二人联手,对她来讲,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整整一天的莫名其妙,也总算有了答案。看到慕容晓晓,吴皇反而觉得老命无忧。
“终究是朕,百密一疏......”言罢,吴皇就转身回寝殿了。
留下一群翘首期盼拥立新君的文臣,和一群心生不满的武将。
寝殿内,内侍们无需等命令,悉数鱼贯而出。只剩下吴皇独身一人,面对自己手把手教出来的女儿,和自己手把手教出来的宠臣。女儿,她教的是编织阴谋,教得是摆弄权力,教得是六亲不认,很成功。宠臣,她教的是制衡之术,教得是左右逢源,教得是暗度陈仓,也很成功。
“退位诏书呢?拿上来吧。”吴皇维系着自己最后一点尊严,企图用漫不经心的自愿,来掩盖被胁迫的窘境。
慕容晓晓将黄卷轴展开,铺在吴皇面前,眼神回避着君王的审视。
“这诏书......是晓卿亲手写的吗?”吴皇的眼睛一刻也不肯放过她从未疑心过的宠臣。
“是。”慕容晓晓依旧不敢抬头。
“嗯......既然是晓卿亲手写的,朕就不必细看了。如往常一样,你自己直接拿玉玺盖上便是。”吴皇执笔署名,有条不紊的落上私印,如同此前的无数次交办公务一样。
看着慕容晓晓在玉玺上敷泥,在矩尺内盖印,吴皇长舒一口气:“朕老了......这些年愈发懈怠......常常懒得细看奏折。只要是晓卿亲手拟的诏书,朕从来都是不看的,只一味躲懒。今日......再懒这最后一遭。”
慕容晓晓卷起黄卷轴,刚想转身离开时,又被吴皇抬手轻轻握住了手腕。
“茵儿给了你什么?竟能让你背叛朕!”
“一身伤,满心痛......”
吴皇愣了半晌,想明白了女儿和慕容晓晓之间的关系,松开慕容晓晓手腕:“你初入内阁给朕做女官时,朕让去色诱废太子黎筅。你还记得那晚朕对你说了什么吗?”
慕容晓晓的心智,仿佛中了吴皇的一支毒箭,幽幽回答:“记得。陛下对微臣说,世间武器有很多种,有的削铁如泥,有的杀人诛心。世间镣铐也有很多种,有的金刚难断,有的困人心魄。”
吴皇漾起讥讽的笑意:“嗯......晓卿复述得一字不差!只可惜啊......你记住了,又白白记住了!茵儿此生的情和爱......已经被困在香柯那个贱婢的坟里!哦......说到这里,朕问问你......你知道香柯的的坟在哪里吗?”
“你住口!”绛月公主双目射出杀意。
“香柯......一个贱婢......尸骨埋在了绛月公主自己的陵园里!晓卿知道这是什么心思吗?”
“你住口!”绛月公主冲到吴皇案前,却被慕容晓晓抬手拽住了衣袖。
慕容晓晓抬目瞪着绛月公主,齿间挤出四个字:“什么心思?”
吴皇并不是败犬,丝毫不畏惧冲过来的女儿:“生死相依的意思。晓卿......你死后......是想葬身于乱坟之中呢?还是想去公主陵园和香柯做邻居呢?哈哈哈......哦......茵儿啊......晓卿她有资格进你的公主陵园吗?哈哈哈......”
慕容晓晓像丢了魂魄一样,朝着殿门走去。
绛月公主已经顾不上为难吴皇,追到慕容晓晓身前:“你不要听她胡说!她是在报复你和我!”
慕容晓晓盯着绛月公主失色的脸,问道:“那你告诉我,香柯埋在哪里了?”
看着女儿哑口无言的样子,吴皇笑得无比得意:“茵儿......你想要的诏书,你已经得到了。你把自己身上的美色利用得很好!竟然蛊惑得晓卿能为你肝脑涂地!晓卿......你该不会真的蠢到以为绛月公主会真情待你吧?你别忘了,那封秘折,毕竟是出自你手!朕的女儿,朕最了解了!她是不可能不计前嫌的,她怎么会摒弃你和我杀死香柯的仇恨呢?你看看我今天这处境......她会真心待你?”
“你闭嘴!”绛月公主怒斥完吴皇,便起身挡在慕容晓晓面前:“告诉我......你不信她的疯话......我这些年待你真心,你是知道的!告诉我......你是知道的!”
“你跟我回马车......我告诉你。”慕容晓晓身上突然透出魑魅气息。
绛月公主瞪了一眼端坐在案桌后的看戏之人,便跟着慕容晓晓出了寝殿。
慕容晓晓将手中诏书交给了姗姗来迟的蜀王:“你替陛下宣纸吧。众人散去后,记得派兵保护她的安危。”
在蜀王的宣旨声中,绛月公主跟在慕容晓晓身后,径直走向了描金彩漆车。
众臣子都目不转的盯着蜀王手中的黄卷轴,竖起耳朵听着蜀王口中的每个字。无一人关心绛月公主和慕容相去了哪里。
车夫得到慕容相“回慕容府”的命令后,便忙不迭的出发了,甚至忘记给车厢内点灯。
黑暗中,车轮上的铁皮,一会儿在石板地上撵出咯吱声,一会儿在驰道上撵出呼呼声。
车厢内,黎茵看不见慕容晓晓的脸,只觉得自己的呼吸声,比车轮上的铁皮还吵。
车轮压过阻门石,一路默默无言的慕容晓晓突然开口道:“不停在这里。把车停在连廊旁的那片空地上。就是以前有枯山水的那片空地。”
车夫一声不敢吭,忙手忙脚的照做。
“慕容相,停好了。你看看是不是这里。”
慕容晓晓打开车窗,看了两眼,吩咐正在摆下车木阶的车夫:“不用摆了。你退下吧。告诉府里的人,今晚不准靠近马车。”
闭上车窗,慕容晓晓点燃烛火:“看着我的脸......我是你想生死相依的人吗?”
“你不要听她的胡言乱语!她是诛心之计!”黎茵栖身上前,扑倒在慕容晓晓膝头,企图唤回她的理智。
“吴皇......哦......此刻应该叫她为太上皇了!被女儿亲手从皇位上扯下来的太上皇......哦,不对......被绛月公主和裙下之臣联手扯下皇位的太上皇!”慕容晓晓嘴角微颤:“我不管太上皇的话是不是诛心之计,我只知道,她没有说谎!我......为了一个要与旁人生死相依的人,背叛了身边所有的人!你......为了给香柯报仇,又一次丧失了理智!”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们之间的事情,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黎茵似乎又找回了自己的泪水,拼命挥洒着它们。
“不是这样的吗?”慕容晓晓轻蔑的笑起来,她轻蔑自己,轻蔑黎茵,轻蔑附在这架马车内的和绛月公主野合过的香柯的鬼魂:“脱你的衣服......”
看黎茵没有动静,慕容晓晓一把扯烂她胸前的罗裙:“我叫你脱衣服!像这样......脱你的衣服!”
黎茵胸口起伏,心跳失控,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陌生嘴脸的人。
慕容晓晓揪着黎茵胸前的破布,揪着她站起来,揪着她退到车厢后端的小塌上,揪着她撞倒了脚边的桌几,揪着她摔到了坚硬的榻沿上。
慕容晓晓前半生省下来的所有力气,仿佛都要在今夜耗尽。黎茵身上的绫罗绸缎、帛衣衬裙,在慕容晓晓拼命的撕扯之下,支离破碎。黎茵的身上,徒增了一道一道的抓痕。
没有拥抱,没有爱抚,没有亲吻。撕碎衣衫的手,裹挟着戾气。黎茵陷入钻心的疼痛时,还要被盘问。
“你对我......有没有一刻真心?”
“你对我......有没有一刻不是利用?”
“你对我......如何安葬?”
黎茵紧咬着下唇,双手徒劳的抓紧塌沿和窗帐,仍旧缓解不了任何苦痛。
慕容晓晓另一只赋闲的手,也找到了折磨黎茵的好差事,从后脑穿过,紧紧抓起黎茵的发髻,揪着她仰起头,露出美玉一般的脖颈。
以前,慕容晓晓痴恋这条脖颈间的所有甜腻味道。此刻,慕容晓晓见不得这条脖颈白玉无瑕。如蚁嗜一般的吻,让细如针扎的疼痛钻进黎茵皮肤之下的每一条神经,让她的喉咙漏成罗筛,发出痛苦的声音。
慕容晓晓抬起头来,对着黎茵发出魑魅的责难:“不是这种声音!我听到过的,不是这种声音!”
俯下头去,慕容晓晓又带给黎茵锁骨被唇齿挑出肉身的疼痛。
慕容晓晓舌尖好像幻化成了一根钢针,顺着黎茵肋骨的缝隙,插入她的心脏。痛得她矢口出声。
一个耳光落在黎茵脸上,还是那个魑魅的责难:“不是这种声音!我听到过的,不是这种声音!”
抽出手,锁住她紧抓在窗帐的手腕上,拽着她的手臂重重砸在小塌边:“我得到的......是个赝品!你知道吗?我得到的是个赝品!真品......做了香柯的陪葬!”
黎茵另外一只手松开榻沿,轻抚在慕容晓晓的脸颊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对你......每一刻都是真情!”
慕容晓晓挥手打掉黎茵放在自己淤青上的手:“真情?能真到为了我去发动一场政变吗?即使我已经死了,你也会不惜一切代价,为我讨个公道吗?不!你不会!你给香柯的,是毫无理智的袒护!你给我的......是......是不计后果的利用!”
“不是......不是这样的......”黎茵的口齿,在重新袭来的痛楚中,变得含糊不清。
慕容晓晓的手,所到之处皆是折磨。慕容晓晓的唇齿,所到之处皆是掠夺。
当黎茵在去而复返的痛苦中品尝到一丝丝的爱欲之时,那句出自魑魅之口的话,又一次如约而至:“不是这种声音!你和香柯在这车里,发出的不是这种声音!”
话音刚落,慕容晓晓一头栽进黎茵的怀中,不顾一切的抽泣起来:“你和香柯......在这车里......发出的不是这种声音......”
这一瞬间,黎茵明白了,为什么慕容晓晓从不肯在马车中与她有亲密之举。
忍着周身的疼痛,黎茵坐起来,将抽泣不止的慕容晓晓置于腿上,搂在怀里:“我要怎么做,你才能相信我待你是真心的呢?”
垂下头去,轻启双唇,在慕容晓晓脸上拾起一颗又一颗泪珠。拉动慕容晓晓身上的丝带,松开衣襟,拨出那副再熟悉不过的胴体。
黎茵念念道:“猎场那夜,欠你的,记在你账本上的,我刚刚已经还给你了。你还欠我一夜,欠我一夜卑微为妓的债。你把债还了,明日......是走是留,我都听你的。”
落在慕容晓晓全身上下的吻,依旧有化骨消髓的神奇魔力。她渐渐止住了痛不欲生的恨意,滚烫的血液不再烹煮她的大脑。
她回馈给黎茵的,也不再是充满恨意的折磨。是迎合,是难舍难分。
当黎茵跪在塌前,埋头于塌边时,插进她头发的那只手,已经不再给她皮肉上的痛苦。取而代之的,是与口中韵律一致的按压。
这一夜,一片狼藉的车厢中,容纳了不计其数的声音。天亮时,慕容晓晓觉得,没有一声与她曾经听到过的一样。
肉体的满足,她很受用。然而黎茵,在她眼中,依旧没有重获新生。
重新穿上衣服,慕容晓晓甚至还生出了几分后悔。看着黎茵走出车厢时的满身伤痕,慕容晓晓觉得,自己昨夜......还是太心慈手软了......
竹青打开房门,映入眼帘的不是满往常一样的满院秋景,而是弥漫全府的黑烟。
黎茵站在卧房的窗前,呆呆的看着自己那辆描金彩漆车冒出火苗,又无动于衷的看着自己那辆描金彩漆车升起黑烟。
车厢内外,通体的彩漆工艺,曾经代表着绛月公主无上的尊荣。今天,却只能为滚滚烈焰增添上翻腾的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