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榕偷偷在绛月公主的酒壶中换入清水。公主给慕容晓晓使了个眼色,两人开始比赛一样的给吴太后敬酒、奉承。
吴太后眼中,不过是自己最疼爱的女儿和最宠信的臣子之间抢风头,孩子们有趣的竞争而已。
近来诸事颇顺,洛水行宫又漂亮得天上有地上无,吴太后看着女儿和慕容晓晓斗得你来我往,便一一接住敬酒,着实没少喝。
丝竹管弦换下,歌姬舞姬上场。绛月公主装出一副醉酒的样子,向吴太后告了假。
吴太后正在兴头上,女儿败下阵去,便一直拉着慕容晓晓推杯换盏。
绛月公主回到寝殿,让香榕躺到床帐内充数,自己换上一套侍卫轻铠,由阿标带着去了停放囚车的偏院。
洛水行宫里的侍卫、宫人全是慕容晓晓一手安排的,阿标所到之处自然是一路畅通。
行至偏院,阿标对看守的侍卫说:“慕容尚仪命我来问晋王世子的话,你等回避一下。”
晋王世子见到绛月公主后,冷言冷语道:“公主殿下尊贵之躯,怎不躲在大殿宴饮享乐?”
“晋王已经出兵了?”绛月公主问。
“哼……父王自幼跟随太宗爷爷征伐四方,战功赫赫!岂会畏惧妖后淫威,以黎氏江山换自家太平!”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倘若江山易主,哪还有黎氏皇族的自家太平?”
“殿下既然明白这个道理,又为何派人四处劝降?”
“你们远在封地,诸般原委不详。本宫与黎经皇叔早已断定,发兵必败,才派人前去劝阻!
能率兵响应鲁王的宗亲,都是对江山一片赤诚之人!如今你身陷囚笼,你父王此刻恐怕也已经处在层层包围之中。
自本朝开国以来,皇族势弱,父皇也是迫不得已才联合母后共治朝堂。母后经营三十几年,眼下若想登基称帝,恐怕天下已经无人能阻!
朝堂百官、军中诸将,不管出自何人门下,都被母后牢牢攥在手中!本宫何尝不想保住陛下的皇位,只是权谋不敌母后,处处遭到辖制。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若本宫放任宗亲们自断生路,黎氏江山恐怕就真的要易主了!
以母后如今的年岁,哪怕是自立为帝,又能撑得了多少年?将来皇位终究是要传回三哥和四哥之手!”
晋王世子听得此言,早些时候的义愤填膺似乎冷下不少:“父王也知道,此番发兵,有死无生!他只是不想九泉之下无颜面对太宗爷爷!”
“木已成舟!本宫除了能保你父子全尸之外,也回天乏术。只是,你临死前,可否再替皇室铲除一奸佞之人?”
“何人?”
“李炯!”
“但凭公主吩咐!”
向晋王世子交待完一切,绛月公主便跟着阿标迅速离开偏院。
行至桥边,绛月公主停了下来:“本宫心绪杂乱,想在此静一静。”
此刻大部分宫人都围在前殿侍奉,公主又乔装得十分妥当,阿标便由着她坐了下来。
十几年前,阿标还是青葱少年便已是孩提公主的贴身侍卫,两人均把彼此当做故交。
公主沉默良久后,突然发问:“本宫是不是变了?不似从前那样果敢刚毅,变得瞻前顾后。”
“果敢刚毅是公主的天性,只是这些年,诸般事故,公主不得不学着事从权宜。况且,世间哪会有不变之人呢?”
“对呀。比如香柯……就逐渐变得让本宫无可奈何。”
“公主还是放不下香柯姑娘吗?”
“若要放下香柯,恐怕本宫得先自己杀了自己才行!”
“也不见得。再觅良缘,便能放下故人。慕容……”
“不要提她!”绛月公主毫不犹豫的打断了阿标的话。
阿标此刻眼中并无公主殿下,只有妹妹黎茵,所以决定把话说完:“慕容尚仪一直钟情于公主。”
“本宫知道。那又如何?本宫与她之间……始终隔着香柯的死。”
“我与香柯也是相伴长大,情同手足。虽然慕容尚仪与香柯之间瓜葛颇深,但我并不因此而憎恨尚仪,只是对香柯有无限惋惜之情。”
“若仔细计较是谁害死香柯,本宫也难辞其咎!”
“斯人已逝,活着的人还要继续赶路!”话已至此,阿标决定斗胆一问:“我记得公主幼时最喜欢学着太后和先帝的样子,玩上朝的游戏。总角之年,整日缠着先帝立公主为皇太女。后来,也不记得是从何时起,再未听公主提起夺储之事。”
“父皇病重时,曾拉着我说过一番肺腑之言。从那天开始,我突然明白,身为帝王,在获得无上权力的同时,也必须失去凡人的一切。
那段日子,我饱尝与香柯不得见的痛苦。自责于自己弄权,害得她飞来横祸,被黎筅刁难。还有……接受母后的指婚,诞下世子!
父皇说得对,我若选择做帝王,就必须一辈子无休止的承受这些!像他一样,把和母后的伉俪情深变成相互利用,与自己不爱的人生一堆孩子,还要毫不留情的除掉对皇权不利的骨肉!我不想接受这些,便从此放弃夺储。
其实,香柯至死都相信母后会立我为皇太女。她天真的以为,只要我掌握了至高无上的权力,我们便能随心所欲的生活。
她永远都不可能想到,我若成为帝王,最痛苦的应该就是她了。”
“我万万没有想到,公主心甘情愿放弃自幼以来的志向,竟然是为了成全与香柯的感情。只可惜,香柯中途便离开了。”
百米外,一个朝着他们跑过来的人,打断了谈话。
此人边跑边喊:“前边的两个兄弟,看见慕容尚仪的侍卫阿标没有?”
“正是在下。”
“哎呦……找你找了一圈!慕容尚仪醉得一塌糊涂,马上要起驾回寝殿!你怎么还在这里躲清闲啊!”
四下无人,绛月公主也不敢立刻朝别的方向走,只能低头跟在阿标和这太监的身后。
行至大殿外,慕容晓晓已经由一名侍女扶着出来。殿前的汉白玉石阶上,侍女力竭,慕容晓晓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你俩愣着干什么呀!赶紧过来啊,摔下去怕是要受重伤的!”侍女朝阿标和绛月公主说道。
因为公主站得比阿标近一些,侍女顺势便将慕容晓晓推到了公主怀里。
“侍卫兄弟,我真的是再也扶不动了!有劳你送一趟!太后和陛下都醉倒了,此刻恐怕没有人能顾得上尚仪娘娘!”
绛月公主害怕开口后会露馅,便默不作声接了过来。阿标正准备上前代劳,便听见身后有人叫住他。
高公公:“阿标啊,快来,快来……陛下醉得甚是严重,非要在殿中舞剑,三五个侍卫都无法近身!尚仪娘娘由这个侍卫兄弟和侍女送回去就行了!你快进去帮个忙啊!”
阿标无奈的看了绛月公主一眼。公主不想逗留,害怕被高公公认出来,只能皱眉点头。
喝醉了的人,身体像是比平时重两倍,脚下还一直打绊子。绛月公主不得不揽紧她的腰,由着她扒在自己的肩膀上。
“你是……哪的侍卫啊?长得像……像……黎茵!嘿嘿……身上的味道也像黎茵……香极了!”
“闭嘴!”绛月公主低声怒斥。
“凶巴巴的口气……也像。”
慕容晓晓一边说着醉话,一边用手扒拉着侍卫的脸。
“你就是黎茵……嘿嘿……转行当侍卫了?当……当侍卫好……不用天天受你老娘的气!”
绛月公主懒得再搭理她了。
行至慕容晓晓的寝殿,筱颜领着三个侍女拥了上来,七手八脚的接过慕容晓晓。
绛月公主不便再做停留,把人交出去就转身往外走。不多时,筱颜对侍女们说的话,从她身后刺了过来。
“你们都出去吧,夜里由我一人伺候即可。”
莫名其妙的,一股怒气,一股酸意,交杂着涌上心头。
回到自己的寝殿,绛月公主已是疲惫不堪。香榕赶紧从床帐内爬出来,伺候公主更衣。
“你闻闻我身上有什么味道吗?”绛月公主问。
“没有味道啊。怎么了?公主想沐浴?”
“哦……不用沐浴。”公主顿了顿,又说:“筱颜不是医官吗?为什么夜里会守在慕容晓晓的房内?”
“不知道……公主为何这样问?”
“没什么。你下去休息吧。”
初到东都城时,被府中婢女下了毒,慕容晓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平日里,都是由母亲陈氏贴身照料起居。
陈氏与她一同回到西都城,忙于盘查和苑绸缎庄的生意,便没有陪她一同前来洛水。
筱颜是武将英烈遗孤,自幼在太医署学医,背景清白,为人周到、开朗,慕容晓晓只把她当做一位值得信任的小妹妹。
今晚,原本筱颜已经准备歇息,听其他宫人说太后、陛下、公主、尚仪都喝醉了,便专程带着醒酒汤药来寝殿等候。
服下汤药,慕容晓晓酣睡了两个时辰后,就被渴醒。
迷迷糊糊认出递水的人是筱颜,有几分不好意思:“你怎么守在这里?你是医官,不用做这些的。”
“我也不想啊!”筱颜无奈的笑了笑,继续说:“尚仪被送回来时,嘴里一直在说醉话!我担心被旁人听到,吓得赶紧把侍女们撵出去,自己留下来守着。”
“我说什么了?”
“好像是说‘太后欺负公主’‘替公主抱不平’这些话。”
慕容晓晓吓得立刻坐直了,精神抖擞!
筱颜赶忙又说:“尚仪放心,刚开始只说了公主、太后什么的,断断续续的,大家都没听懂。侍女们出去后,您又说了好多,我才听清这两句。”
慕容晓晓一阵尴尬:“谢谢你……”
“谢倒是不用谢。不过尚仪可得注意了,万不可再醉酒乱言!”
“哦……”
筱颜离开后,慕容晓晓重新躺下,睡意全无,大脑格外活跃:<我最近是不是和黎茵走得太近了?哎……没出息,又被美色迷惑!其实她也不仅仅只有美色,还有很多吸引人的地方……
不行、不行!不能再想这些了,我要离她远点。她那么睚眦必报,香柯的死我又没办法告诉她实情。这口锅我卸不下来,以她的性格,但凡找到合适的时机,肯定要报复我的。
她现在不收拾我,只是因为有求于我,我可千万不能幻想她脱胎换骨变成好人。
而且远离她的这两年多,我再也没有犯过糊涂,干什么都如鱼得水。可见恋爱脑要不得,最好还是挖出来扔掉!
如果我没有穿过来,历史上的慕容晓晓,该不会就是死于对绛月公主的恋爱脑吧?哎……八成是的!被迷惑、被利用至死!>
次日清晨,吴太后亲自提审了晋王世子。世子言之凿凿,李炯的马车上又搜出来不少晋王府的财物。最关键的是,吴太后想让他死!
于是,被蒙在鼓里的李炯,连个受审、申辩、对峙的机会都没有,便身首异处。
领着神武军去行刑的,是慕容晓晓。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这种血腥场面了,她的内心仍旧颇有波澜。
回到寝殿,屏退左右,只留下阿标一人在侧。
“尚仪心情不好?李炯之事,处理得如此顺利,应该松一口气才对。”
“我虽然看出来太后有意铲除他,但仍旧想不明白,到底为何。”
“李炯和太后走得太近,替太后办的事情太多,知道的事情也太多。这种奸佞,越是帮主子为非作歹,就越是会被主子厌弃!毕竟,世间没有人比太后更清楚他有多坏!”
“你说得有道理。自从我给太后做女官以来,李炯这种人,太后一向是用完就杀。我都记不清处置过几个了。李炯还算是活得最久的。”
“自古君王,皆是如此。哪怕是先帝那般仁君,不是也做过自毁骨肉的事情吗!”
“你说,处死我的人,是太后呢,还是黎茵呢?”
“尚仪多心了!”阿标也只能说出这句敷衍的话,因为朝廷之事他见得太多了。一夜之间,政敌可以结为盟友,血亲也能相互背叛。
今天是洛水之滨汇合的最后一日,该来的都已陆续抵达。同为黎氏皇族,有的人乘着马车来,有人坐着囚车来,有的人拼命奏请太后称帝,有的人缄默无语,有的人口口声声咒骂妖后乱政!
停放囚车的偏院已经挤得满满当当,仍旧有皇族宗亲兵败后被押运进来。
绛月公主心急如焚。李炯已死,她相信慕容晓晓正在履行承诺。但那些铁镣的声音,仍旧困扰在耳畔,让她坐立不安:<明日便是祭神仪式,不知道母后想如何处置这些皇族宗亲!>
正在此时,高公公前来拜见:“公主殿下,太后娘娘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