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听此，纷纷陷入沉默，最终还是男子开口打破了宁静：“那么敢问水神，我若取走二十五年寿命，那还剩下多少？”
“二十一年。”
“可以了……可以了……”男子呢喃着。
“水神，小女斗胆请求与夫君同死！”女子望向月粼的眼神中尽是坚定的爱意。
“你……”男子欲要出声阻止，但却被月粼打断。
“可以。“”月粼话音一落，两人方才敲击水面融进水中的血珠便浮起来，落在了月粼手中打开的《忆梦录》中。
两条金色的命线立刻相交，直到最终的末尾，齐齐结束的时候，依旧缠在一起。
见月粼合上了手中那本神奇的书，似乎是已经完成了交易，这对男女便纷纷跪下磕头。
“各取所需的交易而已，二位不必如此。”
……
几日后，唢呐之声震天响，县城虽小，但县官独子无故暴毙的事却不小。
男子贴着月粼给自己的隐身符咒，站在大群人马的旁边，看着自己那个已经哭到天昏地暗的老爹，眼中却是一片冷漠。
月粼和女子也站在男子身旁，她并不想过问男子露出这番表情的原因，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可以带着自己的心上人离开了。
男子再次对着月粼行礼，而后便带着女子离开，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月粼不由得叹口气，不知为何心中有些莫名的惆怅。
其实月粼并没有多抽取两人的寿命，只是从女子那里拿取的比男子的稍微多了几年，只为让他们能同时寿终罢了。
至于女子祭品这件事，月粼本可以做一个假人代替她，但不知为何，却在这百忙之中抽了些许时间，体验了一把死亡的感觉。
变成女子模样的月粼，第一次看到了那么多丑恶的嘴脸。
无论是认识女子的，还是不认识女子的，每个人脸上都不知为何带着嫉恶如仇的表情，就好像今年雨水不好是这些祭品的错一样。
看着这些人扭曲的面容，听着耳边咒骂与哀求混在一起的嘈杂，月粼不知为何仿若被扔进冰窟一般，原本还火热跳动着的心几乎在片刻之间就已被冻结。
原来自以为善良弱小的凡人，也有这般不堪的一面吗？当人不再掩藏内心的阴暗时，便会变得如此扭曲吗？！
这还是自己向往的那个繁华、美好的人间吗？！
没有丝毫的反抗，甚至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月粼只是如一个提线木偶一般被众人拉扯着，塞进了一个坠着石块的木头笼子里。
失重的不适感在巨大的水声响起之时减轻了不少，但随之而来的却是黑暗，冰冷，以及月粼这辈子都想象不到的，因为溺水而产生的窒息感。
被困在那个假的女子的躯壳中，月粼感受着自己肺里的空气逐渐稀薄，腥咸的海水大股大股的涌进口鼻。
看来这次的代价不仅仅是反噬，还要感同身受一下凡人被淹死的感觉……
虽然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但这种濒临死亡的感觉还是太过真实，月粼甚至在恍惚之间有些后悔，自己当初就应该找师兄要个傀儡假扮一下得了。
这边，木笼中的“人”终于是没有了气息，另一边，月粼哗啦一下猛地从水中探出头，惊魂未定的喘着粗气，眼神有些呆滞的看着面前的一切。
熟悉的池水，熟悉的殿宇楼阁，看来交易已经完成了，只是对于方才仿若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经历，让月粼还是心有余悸。
作为鱼的她，居然会有看着周围的水而感到害怕的时候。
心脏不受控制的紧缩，呼吸不由自主的停滞……这一切都是刚才的“死亡”带给她的后遗症。
一边顺着自己的气息，一边爬上池中亭，月粼脑子里全是刚才在黑暗中无力挣扎的画面，这种感觉她真的不想再经历一遍了。
以后可不能再做这种蠢事了，月粼拍了拍自己的脸，看着近在咫尺的月亮发呆。
亲自体验了一下死亡之后，月粼一直对那次的经历耿耿于怀，但让她没想到的事却接踵而至。
最让她难以忘怀的还是看着两人，同时，死在自己面前——
那是个黑压压的阴天，太阳像是被乌云吞没了一般，白昼暗如黑夜，山雨欲来。
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子跪趴在地上，她浑身是伤，泪流满面，哭泣着用自己灵魂做代价，诅咒生父永世不得超生。
月粼看着面前泣不成声的人，《忆梦录》告诉了她一切，包括那个不配被称作父亲的畜生，对这个本应笑靥如花的少女所做的一切。
什么都没说，只是有些心疼的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女子，她拼了命逃出那个如人间炼狱一般的“家”，只为将那个男人一起拉入真正的地狱。
“妹妹……水神求求你救救我妹妹……妹妹也……要长大了，我不想她和我一样被毁掉……”
是啊，若不是为了家中那个尚未及笄的妹妹，她或许可以就这样一走了之，她甚至可以只用几年的寿命换父亲的失忆，以及后半生的荣华富贵。
但……她现在只想要那个畜生死，永世不得超生的死！
看了一眼《忆梦录》，月粼眉头却越皱越紧，因为儿时的经历，这女子的后半生过得并不好，但她却依旧坚持活到了六十多岁。
月粼原本还想劝说女子给自己稍微留几年生命，但又一想，与其让她在这种阴影中生活，倒还不如直接了结了她的痛苦。
“水神？水神？可……可以吗？是不是我的生命快要到头了……支付不起……”
见月粼一直看着自己没有说话，女子有些担心的喃喃自语，但下一秒又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抬起头，又向前跪爬了几步，眼中全是哀求。
“求你了，求你了水神！妹妹……您一定要救救妹妹！实在不行，你把我爹的寿命拿去，我不求他永世不得超生了，只求这一世，能，不欺辱妹妹……”
女子双手紧紧攥着岸边的杂草，手指深深陷进泥土，埋头悲泣，只有月粼看得到的黑雾几乎将她蚕食。
月粼知道，那是她这些年来堆积的怨与恨。
“以自己的生命换他不得超生和妹妹的一世无忧……你想好了吗？”月粼再次向女孩确认。
“是的，是的，谢谢水神！但请让我亲眼看到他死。”女子小心的看着月粼，期待她能点头同意。
“……你回去吧。”月粼并没有多说什么，身影一闪便消失了。
女子似是没有听懂月粼的意思，但也无可奈何，只能悲伤失落的往回走。
可她不知道的却是，自己的命线已经改变，生命即将到达尽头。
看着不远处的建筑，在乌云的遮蔽下，那里更显得阴森可怖，女孩犹豫着不敢靠近。
而这边，月粼有些纠结，她并不想让那个畜生死的那么容易，而且将他从轮回中磨灭，自己也会遭到很大反噬。
所以特地的回了一趟器所在的根须小屋，询问它对新鲜的血肉感不感兴趣，意料之中的见到了一双冒着金光的眼睛。
器难得睁大了那双被皱皮挤压的眼睛，一副“还有这好事”的样子，恶人的血肉和灵魂，对于它来说简直是再好不过的养分。
于是器便从自己身上切下来一块肉，放在了一个瓷瓶中，月粼用灵识一扫，没想到那块黏黏糊糊的肉居然变成了一个小小的蛊虫，水蛭似的，看着真叫人作呕。
先一步来到女孩的家中，将瓷瓶中的肉虫倒在男人身上，男人随即发出了杀猪般的痛呼。
“你你你，你是什么妖怪！！！你对我做了什么？！”男子一边痛呼，一边对着突然出现在自己家中的陌生女子叫骂。
月粼退后几步与男子拉开距离，免得他身上喷出的污血将自己的衣服污染。
肉虫快速的在男子身体中穿梭，所以他的身体在短时间内被虫子啃咬的如蜂巢一般布满空洞。
月粼又退了几步，只觉自己头皮发麻。
直到密密麻麻的虫子从男子的五官涌出，啃噬得他尸骨无存之前，他都一直是清醒的状态。
而门外犹犹豫豫不愿进来的女子，听到男人的哀嚎声之后冲进来看到的，便是他化为虫群的那最后一幕。
女子被眼前看到的景象吓得跌坐在地上，但随后却又取而代之的露出了一抹怪异的笑。
“报应，这是你该有的报应！我的命换你的惨死，这都是报应……姐姐只能，帮你到这了……”
女子说完，便很快没了气息，可她到死都不愿闭上眼睛，不想错过人渣父亲的每一个惨状。
月粼打开手中的瓷瓶，虫群重新汇聚成一只，乖巧的回到了瓷瓶中。
有些嫌恶的盖上盖子，甩手将瓷瓶传回给器，随后才走到女子的尸体旁，伸手轻轻的抚上了她的双眼。
女子的尸体化作点点星光消失在一片黑沉中，头顶的乌云也在此时划过滚滚惊雷，瓢泼大雨将小院中的一切痕迹冲刷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