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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多书院 > 武侠修真 > 醉吴钩 > 第179章 水龙吟(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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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炎三十九年秋

黎江楚就是七年后偶尔想起,还是觉得荒唐,他最后一次见到杨先生,是在刑场上。

翰林学士这群帮老皇帝写“内命”的,带头联名上书为杨先生求情,把这个国家最看重权利的人,那心里不能触碰的弦给弹响了。如今就是有十个赵晃吐出十个如簧巧舌,也压不下赵康帝想杀杨先生的心。

杨先生上路那天,没有什么诉冤的飞雪,没有豆大的暴雨,甚至连乌云沉沉都没有……那日天很晴,京城百姓照例做着自己日常的事情,杨先生是死是活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意义,这不会影响他们的吃穿住行,他们只是知道,有个老头要死了。

但京城的学士就不一样了,当官的不当官的,凡耳闻杨先生声名的,就是下不来床的,找板车往上一躺,请人拉也得拉过去。满城学子把路堵到水泄不通,,掩面而泣如聚雷雨。最后还是金吾与八指挥镇压,才开出条道。

黎江楚依稀记得,他和萧也韫自始至终也没能挤进人群,只能挑了块高处,望着那刀下的杨先生。他老人家在江楚与萧也韫的眼里,小成了一点,可他俩总觉得那老先生,似乎在笑。

刀一落,人就这么没了。江楚不记得自己哭没哭,也不记得萧也韫哭没哭。也许哭了,但在满城学子汇成的雷声雨中,他们二人的声音不值一提。

二人从京城回泊州的路上,一句话没说,到了他俩买下的那块旧宅时,俩人都像软了的面条瘫在地上,这一瘫就瘫到了殿试前夕。自省试放榜来,京城有权势的便把主意打到了这群高中上榜的学子身上,开始了各自心里的算盘,准备为未来做政治投机。

萧也韫作为省试首榜,犹如盘中珍馐让一群达官显贵垂涎三尺。他前脚刚迈进外城,走的哪条街过了那条巷停在哪个坊,都被人盯得一清二楚,内城还没进,这外城但凡有点钱有点权的,邀宴的函贴堆起来已然快有块砖厚了,要真一家一家去,吃到过年都未必吃的完。

他萧也韫致谢道歉一个也没去,他世子的身份也让外城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别无他法,就此作罢。可一旦进了内城,有些宴请就不是你想不去就可以不去的了。宫内党派间的大小官员,他能避就避,避不掉就只能硬着头皮去。

这手段低劣的无非是金银珠宝,手段高明的也好不到哪去,无外乎是许女傍亲,弄得那些没女儿的权贵人家,恨不能把自家儿子送宫里来上一刀再接回来拌成女子。萧也韫一来不在女人身上放心思,二来他不是傻子,锦罗绸缎珠光宝气下的刀山火海,他不敢踏错一步。

可他躲着刀山火海,刀山火海自会来找他——王剡的宴请到了他手上。

王剡宴请的地点,在临仙楼,是京城内城最有名的正店,其自家酿的白叶玉就是在皇宫里都颇负盛名。萧也韫往王剡面前一坐,饭菜酒水在桌子上一摆排开,嘘寒问暖虚情假意的话啰嗦完,王剡直奔主题。

王剡:“早听说萧世子才貌双全,今日得见果然不凡。”

萧也韫:“萧某就像这一桌子饭菜酒水,能得您垂眼青睐赞誉有加,可真是惶恐啊……”他话里有话。

王剡笑笑,“本相听闻萧世子在泊州乡试也是首榜,如今省试又夺头魁,可就等着萧世子头顶状元,我好登门拜贺了。”

“不过运气好了些,没那真才学。”

“世子何必自谦呢。”王剡端起酒杯自饮一口,“萧世子心志在天,只是就算高中金榜,入朝为官想捷足先登入宰执班子,可并不容易。”进士下来也得让你先从七品做起,什么都得慢慢爬,可要是归附他王剡,这中间的梯子,可是会少几十阶。

“萧某倒是觉得,踏足留印抓铁留痕,更为稳妥。”

“(挑眉一笑)世子是聪明人……”剩下的话他不必多说,可有些事情他必须要补一嘴,“哦,不过有些话我还是得提醒世子,高汤县的事情……”

“清者自清,无需自辩。”

“(皮笑两声)本相知道世子是真君子,只不过,高汤县一事,牵涉之人应该不只世子你一人吧?你兄长曲陵王已经被调到南方,还算结果好的。可黎少将军……”

萧也韫皱了皱眉,紧了紧握樽的酒,而后松了劲问道:“王相怎么看?”

王剡突然开怀一笑:“本相自然是相信您二位的,不过得看,世子愿不愿让我相信二位。”萧也韫没回他话,一直盯着他,眼里窥不见什么情绪,他便接着道:“犬子与世子一样,正准备着几日后的殿试,往后还需世子多提携不是?”

他举起手里的酒樽,等着萧也韫的答案。萧也韫指甲在酒樽上慢慢划着,一边划出了他与江楚日后的平步青云,一边划着他能坦然面对江楚的良心。他徐徐舒了一口气,笑问道:“王相所言,作数么?”

王剡眉毛一抖似是有些惊诧,而后反问道:“世子觉得呢?”

萧也韫端着杯子作敬酒之势,王剡见状亦端杯作敬,两杯一碰,别的也不用说了。萧也韫看了眼这一桌盛宴,“萧某命贱,痼疾在身,无福消受这一桌珍馐,王相海涵。”他站起身拜道:“谢过王相,告辞……”

王剡作势起身,把萧也韫目送走,旁边的孟洋凑了过来。王剡没看他,出声问道:“你怎么看?”

孟洋:“王相您……他不是都答应了么?”

王剡斜过眼来看他一眼,又坐下拿起筷子吃了起来,“你不会真以为,他会答应吧?”他抬眼看着孟洋不解的样,“(鼻息发笑)他比那些呆板愚昧的呆子聪明多了,只可惜……本质都是一样的。”

……

萧也韫为那各方招揽闹得苦不堪言,而黎江楚则忙着在京城找那向来喜欢往犄角旮旯里走动走动的黄仙婆。找到了她,萧也韫那咳嗽就算有的法治,可这平日总在京城大街小巷转悠的人,黎江楚却怎么也碰不上了。

他这几日一直窝在自家府邸,老丁瞧见那过年才能回来的少爷有些意外,三句嘘寒问暖没出便踮着脚张望别的什么。江楚问他,他回问:“少夫人呢?”江楚真想给老丁那倒八字眉一拳,没太好气道:“被风拐跑了”

这日子一晃就到了该殿试的光景,萧也韫还记得今年开春自己为了省试在那小屋子里闷了好些天的日子,转而一晃已经要进宫做最后考核了。

自太祖太宗以来,殿前试人都是为了考核应试者究竟是否有资格入朝为官,殿试成为常制也是避免考生考官之间私下裙带关系,做到中央集权。

可至赵康帝,殿前试人成了他心不甘情不愿的一道流程,他哪有那心思面试,顶多往那一坐当个吉祥物,剩下的全交由王剡。这一来,不单单是殿试,所有防舞弊的机制,都开始出现问题,大大小小的暗通款曲再次冒了出来。

萧宋初取进士每岁不过三十,而三代后每岁人数足至百余人,而过半的刷人率在王相的股掌下,好赖皆收,过了殿试的进士从天子门生慢慢变成了宰相门生,皇权集中变成了相权集中。

诗赋好说,那策论呢?萧也韫可以稍稍违心佯装归附王剡,但笔墨上的东西,可是他情志寄托之所……

黎江楚陪着萧也韫走过黎明下的御街上,直至宫门数十丈前,他站在那里,看着萧也韫迈上台阶,在宫前守军之间,端着只手又背了只手,向着那红墙金门走去,带着他那一阵咳嗽声,还有两袖江水绵延来的意气。

那年殿试当天,江楚游在京城各个勾栏瓦肆之间,一来再碰碰运气,毕竟黄仙婆还没找到,萧也韫的病始终是他心头一道卡;二来找找有没有失意落魄的侠肝义胆之士——西洲府刚在衙州建起,就一间宅邸两个人。

可他却不自觉走了过年那阵子和南昭卿一起走过的路,道旁的店铺不少,行人依旧,昔日恍惚昨日。他无头苍蝇一般转到了崔家大院,他还记得那夜南昭卿就站在里面,身上手上都是血,他就那样牵着她回家。

他继续走,走到前面那路上,杨柳下拱门前,那夜寒风里相拥的两个人,就剩他一个在这里回首空望。江楚心头发沉,垂着脑袋在白墙上靠着蹲坐下去。他闭上眼睛,任秋风扫叶落在他头发上。

“啊——”

拱门内一阵尖叫传出,撕裂了江楚的宁息。他能辨出是个男孩的声音,但他一点闲事都不想管。他脑袋靠在墙上,余光里见是个小男孩一脚绊在了砖缝上踉跄了出来。

男儿鼻子流着血,沥拉到嘴巴上,胳膊磕破了皮,泥灰与血混在一起成了黑紫色,膝盖也因刚刚那一下踉跄而瞬间发红。可他就像不知道疼一样,立马爬起来,直直向着旁边偏着脑袋看着他的江楚扑过去。

小男孩:“(抓住他胳膊晃来晃去)叔叔求求你救救阿姊!救救阿姊!她就她就在里面,一群坏人欺负她!叔叔啊——放开我!”

江楚还没在他一声声“叔叔”里回过神,只瞧个男人从拱门走出来,腰间别着刀,长得凶恶,捞起男孩夹在胳膊里往回走。

“放开我!你放——叔叔,求你了!叔——”

“别叫!再叫我杀了你!”男人呵住男孩,偏过头来看了眼江楚,“(吐槽)臭小子什么眼神,这年纪叫叔叔……喂,你想管闲事?”

江楚淡漠地看着他,又淡漠地看向男孩,偏过了脑袋继续闭上眼去。闭眼前,是男孩目光里的箭意……不尽人意的生活能带来的不多,但一定能让老人失去慈穆,让孩子学会憎恶。

江楚站起身要走,手无意碰到了腰间的剑,他一顿步子,鼻息一叹继续走。第八步,他顿步,回头看着那拱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