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楚把脸埋在手里,一口气呼出来,端起杯子喝了口酒,任着一股无由的惶恐油然而生,仿若跌在天堑里永远摸不到底的感觉。这些天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切大白的顷刻又涌上他脑袋,让他无端闷堵,好生疲惫,只想倒头就睡。
赵晃见他这模样,“先生怎么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
江楚想说话,最后只吐了口风,从齿缝间道了声:“没什么就是——累……”
“先生从泊州回来就扎在府里,也不来见朕。是觉得在泊州办砸了事,致使西洲府被罢停,心里不好受?”
京枕桥:“(手上扇子一顿)此事是京某之责。”
江楚握住京枕桥手臂轻轻紧了紧,示意他没关系,“我……我其实是,是觉得,(手指在桌子上划拉着)让王上您失望了……”
赵晃眉头扬起,眉梢一沉,嘴角一顿而后扬了笑,“先生只觉得走错了一步对不住朕,可先生不知道这一路来,先生为朕埋了多少枚棋子。此行泊州虽使西洲府暂罢,可解决景州与阳关军两地内乱,清剿三角区沙匪,一统关外番军,与京家结善。先生可能自己都想象不到,这能给朕给萧宋带来什么。朕想,应该没人能比先生做的更好了。”
江楚揉着眉眼,点点头叹息道:“承蒙王上您瞧得起,臣也不过尽份内之力。臣有些困乏,想回去歇息了……”他听赵晃准了,起身揖手,“王上恕罪。”便拨帘而去。京枕桥亦拜而去,独是安求客有些留恋,赵晃才发现他好像一直在盯着自己手看。
安求客:“(目移)那个,(挠挠胳膊)王上您这镯子,(舔唇)还有用吗?(摊手解释)我是说,您那么多好东西应该也,不差这一个吧?”
赵晃:“(一愣)呃……哦哈哈哈哈哈!罢了罢了,东暻细作劫持商船之事,你也算有功一件,(把镯子抛给安求客)这东西朕就赏你了!”
“(接住镯子满足一笑)草民谢过王上!”说完一溜烟走人了。
……
与此同时,孟府中,孟洋正忙着翻箱倒柜,慌忙收拾着些必用物品,而后拉着儿子与妻子仓皇夺路。府邸门前早就备好了马车,三人匆匆窜进车厢,马车一晃,而后驾马的一鞭子,马车开始驶动。
儿子依偎在母亲怀里昏昏欲睡,问道:“爹,这大半夜我们是要去哪啊?还带这么多东西……”母亲也问道:“是啊老爷,这么匆匆忙忙是要去哪啊?城门都关了,出得去吗?”
孟洋:“先别问,我自有办法。等出城后有机会我慢慢和你们说!”他掀开帘子看着还算冷清的街道,对驾马的喊道:“前面右拐,再快点!”
就在他喊完这声,突然一声动响炸开,似乎是从车轱辘传来的。可他还来不及思考,整辆马车突然开始倾斜,下一秒便直接侧翻在地,滑出去几米。妻儿摔在他身上,他被压到呛了口气,喘过来忙问道:“没事吧?”
他把妻儿拖出车厢,自己也爬了出来,一抬头才发现,窦师站在不远处,握着陌刀缓缓还刀入鞘,回头才发现,车轮估计是被他一刀劈断。而周围,皇城司与大理寺的人已经把他们围了一圈。
儿子:“爹这到底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妻子抱住了儿子,抚摸着他的面庞,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
庞真节自官兵中走进来,作揖冷笑道:“户部尚书孟洋孟大人。”他问候完,便摊开手中罪证,“官匪勾结,倒卖禁品,(语气加重)通敌叛国。押走!”
妻子:“大人…是,是不是弄错了?他……”她话没说完,被孩子抢了去:“(不可思议)爹,爹?爹他们说的是真的吗爹?!”
庞真节:“抓没抓错,夫人亲自问问你家相公便是。”
可孟洋两肩内扣,低着头,什么话都不说,的的确确是个罪人了。大理寺的人上来押他,他却小声问道:“可否别押,我自己走便罢。”他抬起眼看着庞真节,眼里是乞求,“(小声)我儿子还在这。”
庞真节看了眼那在母亲怀里惊惶又不解,被困惑与难以置信缠满目光的儿子,颔首示意左右退下去,走到孟洋身边攥住他胳膊,带着走了。他听孟洋平静地道了声谢谢,转头又去对他儿子说道:“(笑)庞大人和爹开玩笑呢!你在家好好的!照顾好自己和你娘!记住爹小时候教过你的——男儿自该有担当——”
庞真节:“(低声)只言传不身教,算些什么?可惜你没机会了。”
孟洋被庞真节攥着一步步远离自己的妻儿,他不停回头看着渐渐远去也慢慢缩小的妻儿,鼻子一抽低下头,走着自己的路了。
——宰相府
王剡躺在摇椅上,手里盘着檀木串的珠子,哼着轻松的歌。屋里没点灯,黑的发慌。屋门被从外推开,进来个人,他背着庭院里洒下来的月光,什么都看不清。
他对王剡作揖道:“王相,孟洋已经被缉拿。”
王剡没吭声,仍然一下一下盘着珠子,许久后突然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的笑声在漆黑的屋子里竟显得有些渗人,他停止了笑声,“终于算是把自己玩完了。”
他伸了个懒腰,像是自顾自道:“他早就是个没用的棋子了,最后一点价值不过是让我确定,那老不死的东西到底站在谁背后罢了。哎呀……成王赵显,哼哈哈哈哈哈哈……”
“你回去,等朝中消息吧。”那人再拜,而后出去关上了门,“哎呀赵晃,这场彼此借刀杀人各取所需的游戏,玩得很开心啊……”
他在黑暗里嘴角扬起,檀木珠突然裂了一道纹,而佛龛上供着的一尊佛像,居然也在佛首开了一条几不可见的裂缝。
而协助大理寺抓捕的窦师并未及时旋回大内,反而轻功弯进了宁王府。小院内,宁王妃为赵昱沏好了茶,刚在他身边坐下,窦师便从天而降落在了院中。
宁王妃见状,自觉退去。
窦师单膝跪地拱手:“王爷,孟洋已被大理寺捉拿归案。您看下一步……”
赵昱把三指钳在面前的书搁下,开口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窦师一顿:“属下得令!”说完轻功点枝而去,惊落两三片枯叶,旋旋躺在了卵石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