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可以证道吗?”
以前,桑天子只知道三千大道皆可证道,加上他意外地斩了自我尸,于是就以为,斩尸没那么难,证道也没那么难。
可是听了千年,悟了千年,他反倒迷糊了,不知道该怎么证道。
证道,似乎是一条绝路。
三条证道之路,只有以力证道是真正的证道。
斩三尸证道的本质是合道,与大道相合,从而驾驭大道。而功德证道,是获得天道认可,从而在天道帮助下,与道相合。
以力证道几乎不可能。
后面两条路,都是在绝路上找一条取巧的路。
“不必有此一问。三千大道皆不全,依旧可证道。魔道不全,并不算特殊。况且,你不是已经找到路了?化道棺里的东西,会帮助你。”
“那要是别人先得到了?”
“一条大道,很难容得下两个人,更不用说一对仇敌。若有人先证道,你若不换一条路,只有死路一条。就算你换一条路,他若不信,也会把你杀掉,以除后患。”
意思很简单,先证道的,为了防止后面的人跟他争,会把他走的路斩断。
桑天子琢磨一会,说:“师父,化道棺能否取出来?我先把他炼化了,不就稳了?”
通天教主不喜欢这样的稳妥,但还是指点道,“你若以灭世黑莲斩尸,便可以用三尸身进入那处封印,炼化化道棺。只是,你若不能证道,你的那道三尸身再也出不来,将来,也会化成魔道的一部分,成全别人。”
桑天子说:“能炼化化道棺,除我之外,想必没人还能证此道,冒点险也值。”
通天教主说:“证道之路是一条九死一生的路,你若无置之死地之心,难以证道。”
他的潜台词就是,你那根本不是冒险。占着茅坑不拉屎,只为防止别人来拉,那也叫冒险,分明就是事事求稳。
桑天子说:“气运有限,得用在刀刃上。弟子能求稳的时候求稳,该拼命的时候,自会拼命一搏,这样,机会应该会大一点。”
通天教主说:“九死一生,未必不能。十拿九稳,也未必能够成功。”
“尽人事,听天命。”
还能怎样,手术成功的几率是百分之九十九,轮到你,失败了,你能怎么滴?
听他们问答,无当圣母颇为惊诧,怎么那言语之间,已经要证道了似的。她问:“师弟,你已经找到你的证道之路?”
桑天子说:“也不能这么说。我可能是被道找上门来了,还是魔道。”
无当圣母羡慕地说:“大道择人,可喜可贺。”
龟灵圣母羡慕之余,还惦记自己能得的好处,说:“师弟证道之后,可别忘了师姐。到时寻一条大道给我,什么都行,我不挑。”
这要求,似乎太难了点。
桑天子不能答应,胡扯着说:“师姐天纵英才,两世修行,法力无边,想必比我更快证道。到时候还要师姐相助呢。”
“师弟似乎是在推脱。”
“我情真意切,师姐多疑了。”
龟灵圣母白眼一翻,一字不信。
无当圣母问通天教主,“师父,弟子观察良久,此地的那位嫦娥仙子,并不是假的。师父,嫦娥仙子来此,有什么请求吗?”
通天教主瞥了桑天子一眼。
桑天子一激灵,说:“这个我来说吧,嫦娥为了避祸,拜我为师,斩善尸后来此拜见,合情合理,并没有什么请求。”
无当圣母简直惊住了,“此言当真?嫦娥的修为不弱于人,为何会拜你为师?”
桑天子说:“那我就不清楚了。最大的可能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避祸,和拜入截教。”
龟灵圣母哀怨道:“你可真会藏。这么说,那伏羲琴,你不是借给了她,而是送给了她?”
桑天子说:“名义上仍是借的。”
龟灵圣母说:“为了保密,对吧?”
无当圣母比龟灵圣母更懂人性,说:“若是泄密,并非是一把琴的麻烦,还有觊觎嫦娥美貌的家伙,到时候,只怕因果缠身。”
桑天子说:“师姐所言甚是。”
对,这就是他不敢说出来的原因。
琐事不必多说,桑天子在这一待千年,迫切地想要回去看看。
便请辞,急急忙忙飞走。
一进洪荒,便一分为二。
自我尸去北方,目标混沌道场。
本体去天庭。才走到半路,天空中隐约积聚起劫云。嗯?又要突破了?
千年来,桑天子并未修法力,但领悟大道,大于修法。能够突破,他并不意外,也未压制。他想起芭蕉渡劫,不泄分毫力量,遂化出八卦,将整个天空的云容纳其中。火归火,风归风,山泽归兑艮。雷归雷,水归水,天地归乾坤。
天劫散时,他法力充盈,精神甚爽。
“怎的连渡劫都偷偷摸摸?”
桑天子吓了一跳,寻声破道,于虚幻处捕捉一缕气息,说道:“无当师姐。”
无当圣母这才现身,说:“你修行并不长久,如今竟然能看破我的行迹,你千年悟道,收获真的很大,可见你修道天分卓绝。”
桑天子惭愧道:“不敢当。师姐若不出言提醒,我绝无可能发现。”
“超过我,对你只是时间问题。”
毕竟只要能证道,境界和法力都将在她之上。而对桑天子来说,证道机缘已经显现。将来走到她前面去,很正常。
“师姐谬赞。”桑天子心里打鼓,他总觉得这件事还有意外,若太乐观,可能会出事。
“我追你出来,有两件事。”无当圣母一口气说,“一则是地仙界出现大变化,骊山亦在变化之中。听闻你有一片新道场,位于混沌中,故而想请你接纳一些骊山之民。二则为你证道之事。师父说你此次机缘,有七八成希望能成功,故而我想做个见证,以悟吾之道。”
两件事都很直观,很明白。
桑天子说:“师姐的事,就是我的事,只是对于证道,我压根没有头绪。”
“时候到了,你自然就有头绪了。”
“但愿如此。”桑天子说,“我现在要去天庭,我的自我尸已经去混沌道场。”
“我跟着你,我的三尸身,可以去安排混沌中的事。最近洪荒变化,混沌中的凶兽必然有所感应,用不了多久,就会冲击洪荒。到时候你那儿首当其冲,你可要做好准备。”
不难理解。凶兽不是傻子,若感知到洪荒变化,前来凑个热闹,一定会选择容易走的方向。真正的圣人道场,他们不敢碰,最好的突破口,当然就是桑天子的道场。
故而,那是一个机缘,也是责任。
桑天子说:“师姐既然知道那里凶险,为何还要把骊山子民送过去?”
无当圣母说:“天地间已经没有安全的地方。除了从危机中寻找机缘,我等已别无他法。”她目光深邃,望向混沌,仿佛能够望穿那一切,说,“混沌之中虽然凶险,毕竟有师父照顾,不至于灭绝。若留在洪荒,未必不会死绝。”
“洪荒竟然变得这么危险?”
“洪荒一直在劫气中蜕变。洪荒像一个巨大的生命,我们在修行,洪荒,也在修行。想想你自己,你修行至今,蜕变了多少次?再想想最初的那个你,究竟有多少始终不变?你的血脉在变,洪荒主角在变;你的元神在变,洪荒诞生圣人,诞生证道者;你斩三尸,洪荒演化须弥芥子。一切都好像是一个样子。我总以为,盘古并没有死去,地府有一位圣人,即是证据。”
“师姐是说:洪荒即是盘古?”
“不是我们知道的盘古,盘古的存在,是另一种形式的存在。”
“此事不好说。”桑天子半信半疑。
“我也只是闲聊,盘古是否存在,跟我等所求无关。道祖如今合道,在整个混沌中无有对手,若盘古未死,道祖也只能稍稍望其项背,那样的存在,是超越洪荒之上的存在,是亘古的存在,是我等无法理解的存在。”
“说不清楚的事儿,由它去吧。我现在已是斩一尸的大罗金仙,我得干一点大罗金仙的事儿。师姐,你修成大罗时,做了什么?”
“闭关,修炼。”无当圣母说。
“你修炼之前,不用先看准路吗?”
“有什么好看的?”无当圣母说,“你修行的道路,不是已经想好了,八卦化五行,五行化四象、三才与阴阳。阴阳合一,演化混沌与秩序。按照这个方向,一步一步修就是。”
“我跟你想法不同。”桑天子说,“每次突破之后,我都会重新看看自己的修行之法,就算最后不改变方向,我也会用新的眼光,重新体会一下现在的境界。以防方向出错。”
“你说的不就是巩固修为吗?”
“是吗?”桑天子的修行,一直走的野路子。这些细节,他真说不清楚。
说话间,他们来到了天庭。
一直变化的天庭……
又像是亘古如一的天庭……
三霄宫前,多了许多天兵天将,严阵以待。三霄宫里,大阵套小阵,一环扣一环。阵法有些部分沾染着血迹,一层接一层。
“咦?”桑天子颇为疑惑。
无当圣母掐算说:“这里曾被入侵。”
桑天子猜道,“是魔族吗?”
无当圣母摇头,“没听说过。”
他们身影一闪,都进入三霄宫中。
云霄的眼睛猛的睁开,看到是他们,才温和以对,说:“你们可算回来了。”
桑天子问:“出了什么事?”
云霄说:“内忧外患。”她叹息,解释道,“佛劫之后,陆压道君觊觎缚妖索,变化成你的样子,把那宝物骗走。之后没多久,闻仲和十天君去东海寻宝时,被奸贼出卖,以至于被一伙妖魔合力截杀,丢了诛仙剑阵。又没多久,石矶借去的那套诛仙剑阵,竟被偷了。这时我等才知道,有人在针对你。我等思来想去,能干出这事的除了西方佛教,也就魔族有动机,可没想到,这里面还有阐教弟子的买卖。阐教的广成子和叛入西方的惧留孙、慈航道人勾结,把灵牙仙一等拿回,又引那魔种转世,带着魔子魔孙入侵天庭,他们借机抢夺法宝,差点抢走师父的道书。幸好火灵圣母来帮我们,可她借去的天离火神鞭,却被抢去了,如今已落到广成子的手里。”
桑天子一阵惊诧,说:“他们要开战吗?”
无当圣母说:“不像要开战,他们如此针对你,倒像是知道了什么。”
知道什么?知道他要证道?
桑天子说:“那几件法宝,我既然敢往外借,就不怕收不回来。被抢了倒也无妨。让我担忧和疑惑的,是那背后的原因。”
无当圣母说:“抢走法宝,最直接的影响有两个,削减你的实力,削弱你的气运。”
桑天子说:“而且还涉及魔种。”
无当圣母说:“是不是与那件事有关?”
桑天子说:“不知道。但若是无天留了后手,我不会觉得奇怪。若罗睺留了后手,也很正常。就当是对我的考验吧。”
无当圣母说:“此事需谨慎。”
桑天子说:“明白。此时应以静制动,看清楚真正的对手,和他们真正的目的。”
无当圣母踱步,为他思虑这主意,说道:“若完全以静制动,一定会被看出来。我觉得,你可以以动制动,针对某个容易对付的目标动手,从而让其余的对手放松警惕。放松警惕之后,他们就会出错。”
桑天子想了想,这样更好,于是点点头,问道,“师姐可有目标?”
无当圣母说:“云霄想必更清楚。”
云霄听二人计策,有所领悟,说:“最可恨的也最难对付的,就是阐教。”
直接对付阐教,不妥。
不如间接削弱阐教。
桑天子说:“那就是观世音菩萨喽。”
观世音,慈航道人,跟桑天子的恩怨很大,跟截教也有生死因果,针对她,合情合理。再加上桑天子一直都有针对佛教的心思,有所举动,不会让人觉得很意外。
云霄问:“师兄有何主意?”
桑天子淡淡说:“观世音乃如来之下第一人,因生为女相,不配成佛。”
云霄问:“说这话,她会在意吗?”
桑天子说:“她就算在意也不会表现出来。不过佛门的那些弟子,那些修为不够的小辈,可就没那么容易接受了。如果连观音都不能成佛,那么凡人怎么成佛,妖魔怎么成佛?”
云霄说:“从佛法来讲,众生平等。”
桑天子说:“要是连初入佛门的弟子,都能有此觉悟,佛门不至于今天这么衰。况且,我们只是要针对她,并非要打败她,给她提个醒,流言蜚语也就够了。你们觉得呢?”
阐教和佛教那帮人,个个阴险狡诈,若不弄清楚就动手,很有可能落入圈套。现在打口水仗,效果不管怎样,他随时可以抽身。
敌人很强大,稳一手……
云霄说:“这也太直白了。”
无当圣母有自己的目的,她是来观察桑天子如何证道的,不是来指挥他的。只要没有什么不得了的问题,她没打算干涉。
她说:“直白并非不可,就怕没有效果。”
桑天子说:“先试试。”
不能急,他想,一定不能着急。
不过,他造谣时的嘴脸,倒像是很着急。简直气急败坏,不能自控。
这是一场戏。人家怎么看,他就怎么演。而他怎么演,人家就怎么看。
地仙界珞珈山原址。
云雾深深处,观世音以水待客。
客人即阐教仙人广成子。
广成子问:“女相不能成佛,有何解法?”
观世音微微笑,说:“无需解,不过是阻碍传道的流言,流言有时兴起,不能动真正的佛心。佛门菩萨罗汉,护法弟子,都不会介意。真正需要解的,是此人的用心。”
广成子说:“本以为他会针对贫道。”
观世音说:“此人心思,真假难辨。但他的目标里,一定有天离火神鞭。”
广成子说:“这是他犯的错误。他一定以为,天离火神鞭是贫道的目标,他一定以为,贫道出手,是为了给黄龙报仇。他一定以为,没有人知道那朵黑莲的内情,他一定以为,只有他看到了证道的机缘。他会死在这上面。”
观世音说:“他的自我尸很厉害,又有天道之力保命,要杀他,不易。”
广成子说:“他会死,等贫道证道,他就是证道的祭品。在此之前,贫道会引诱他,封印他。至于那自我尸,很快就会被铺天盖地的混沌凶兽淹没,要渡过去,很难。”
观世音说:“你已成竹在胸。”
广成子说:“截教弟子都是一样的,他们都有一击即破的弱点。那多宝道人分心多用,贪婪无度,法力在圣人之下堪称第一,却证道无门。金灵圣母自恃功德圆满,骄傲自大,入了封神榜,如今只能从头再来。龟灵圣母冲动急躁,稍加挑拨,就要拼命,可笑。无当圣母只顾着自己,根本不管别人的死活,无情无义,只要不管她,她就等于不存在。至于桑天子,自恃聪明,自恃气运浩大,就敢跟佛门对抗,就敢跟阐教对抗,简直不知死活。如今,他竟敢染指证道机缘,死期已至,尚且不自知,可笑可笑。”
观世音说:“当年,截教教主在洪荒,摆诛仙阵,摆万仙阵,最后不还是那样收场。如今,截教教主不在,一个小弟子也敢放肆。我看他就是一根木头,只配给你试剑。”
广成子说:“贫道斩他时,必用诛仙。”
观世音说:“可别跑了他的残魂。”
广成子说:“不追杀到天荒地老,贫道岂能罢手。尔等只需等候佳音。”
一杯水一饮而尽。
一个人无影无踪。
这时的西方,佛界深处,一只猴子托着残破的黑莲,交给圣人分辨。
圣人沉着应对,说:“鹬蚌之争,渔翁得利。阐截因果不断,你只需冷眼旁观,适时摘取果实即可。”
那朵黑莲上,也纠缠着道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