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捡法宝,这事儿忒离奇。
而且还是提前预约的。
桑天子真想说,忒不真实了!
事后他一直在想那像钓鱼一样的光,越想,越觉得此事有剧本。他想到女娲曾突然出现,且不止一次,还曾埋怨他偷奸耍滑,她怎么知道的呢?还有这一次,他竟然找到伏羲琴,这里面意外的联系,未免也太多了点。
还有之前,他半路捡到法宝。
没源头,也没传说,太巧了吧。
“莫非,我真被安排了。”
他很不确定,随即又想,“为什么?”
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
“一定是因为,他们有事要我去做。圣人的东西不好欠,早晚都要还。”
问题是:他究竟欠了多少?
他至今没有丝毫证据,只是瞎猜。
猜来猜去,没结果,还没用。
“算了。”他想,“车到山前必有路,车到山前才有路。离得太远,根本看不清情况。况且,女娲娘娘和伏羲大神又不是大魔头,无论如何谋算,他们不会把我当成猪,养肥了就杀。就算有所算计,也肯定是哪里用得着。如果真是这样,以后我尽力做事就是。当然,也有可能是我运气真的好。那就完美了……”
他不确定,他只觉得眼前蒙了一道纱,看什么都朦朦胧胧的。记忆也信不过。
一切都像传说似的。
真真假假的混在一起。
回到芭蕉岛,喜得法宝的云霄关注起那些石碑。她嫌看石头太麻烦,又嫌剑灵传法不灵动,故找桑天子借截教道书一观。
都是自家人,且无后患,借用无妨。
桑天子将道书递给了云霄。
将那些法门看了一遍,云霄评说:“皆是神功妙法。不过,如今圣人欲驾驭众生,使得天界与人界之间出现了隔阂,你这法门留在岛上,能看到的人不多。小师兄,不如我将此法带回三霄宫复刻一份,让天庭的人也都能一观,如何?”
比起之前,她今天说话时的语气大为不同。以前桑天子修为很低,就算是真传弟子,在她眼中也当不得师兄二字。顶多全是小辈,或者是个同门的朋友。今天,她却放低了自己,用征求和请教的语气跟他说话。而且以前虽然她没有表明态度,但是对桑天子公开传截教之法,她并不赞同,今天,她却生出追随意。
把截教道书传到天庭。
补上了玉兔传道的缺漏处。
桑天子说:“可以,有教无类嘛。”
云霄又说:“其实二十四诸天,也能立一座石碑林。以防传法谬误。”
虽然玉兔已经传过。但不一样。
口耳相传的东西,跟截教道书上记载的必有差异。截教道书由功德聚成,上面记载的法,跟石碑上刻的又不一样。石碑上的东西,和计算机上的又不同。至于玉兔所传的纸制品,已经是粗制滥造之作,不能混为一谈。
法术这东西,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若能够看石碑,所能得到的细节,比看书多太多。
若能做成,必然功德无量。
桑天子想到玉兔传法之事,想起二十四诸天的背景,想起传法的影响,说:“这更是好主意。可是,佛门会让你传法?”
云霄不觉有什么疑难之处。如果佛门不让传,那么从一开始就不让传,现在,玉兔已经传了那么多,二十四诸天里全是此法,她不过是另传一份罢了。她说:“不让传吗?你都传了那么多了,佛门并未阻止,不差这一点。”
“以前跟现在不同。”桑天子说,“以前玉兔传法,都是用书本,或计算机,其过程有粗制滥造之嫌。传到二十四诸天,并不比西方之法高明。故而西方可顺水推舟,一边听之任之以证其包容,一边宣传,截教道法不过如此。但你若传法,用那石碑,必然跟之前不同,我若是他们,未必会允许你传。”
“此言有理。可总要试试。”
“那倒也是。成不成试试无妨。”
说不定温水煮青蛙,到了火候,西方那些人已经不知道蹦跶了。
“那这道书?”云霄迟疑。
“我都记住了,你先带着用。”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云霄说罢,收了道书,告辞离去。
桑天子轻叹,而后微笑。
叹法宝来而复去,笑法宝去而又来。
他把伏羲琴拿出来,用云气擦一擦。看到琴上恐怖的睚眦的脸,他暗自感慨,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随即又想,这话也不见得对,若是报应皆准,满天神佛都要死了又死,都要灭绝。谁身上还没点业力,业力就是恶,消解业力,就是消解了恶,之前的恶的报应就不会来。
报应,太难琢磨——他想,恶人自有恶人磨。这话倒是更合适些。
继而他又取出落宝金钱,也用云气擦了擦上面的污痕。
他又感慨,落宝金钱真是一身反骨的法宝——其实落宝不是落宝,而是花钱向天道买那件宝贝,只要气运足够,先天至宝之下,什么都能买到。
可是,偏偏气运难聚易散。
睚眦啊睚眦,就死在了上面。
那这算不算是善恶报应?
“不知。”他想,“这世上果真有绝对的善恶么,恐怕没有。善恶大概也像流水一般,不断变化。在奴隶社会,给奴隶一碗冷饭就是至善,在文明社会,把一碗冷饭倒给小猫小狗,是善是恶也值得商榷。也许真正重要的不是区分绝对的善恶,而是区分自己的善恶。是善念还是恶念,不由别人来定,由自己来定?”
思索许久,他在落宝金钱里打入气机,收入识海再次温养。
然后,他轻抚伏羲琴的琴音。
弹奏时不难发现,他的法力被睚眦的意志阻挡。
只有与睚眦意志相合,才能驾驭此琴。睚眦斩去一切善,化成这股意志。这是邪恶的意志,是对世间不假思索的恶与报复。
要与之相合,只有大恶之人才行。
他弹了一会儿,睚眦的意志始终反抗着他,使他无时不被伏羲琴反噬。
然而琴音又治疗着他,安慰着他——真是痛并快乐着……
“咳咳。这龙犬,死了还不安生。”
桑天子难掩痛苦地骂一句。
随后想到云霄说的话,此物可以辅助斩去恶尸。
“如何做到?”他想,“恶念可以催发此物。我若催发出恶念,弹奏这琴,再把这些恶念标记一下,久而久之,便可用此琴标记出所有的恶。不就斩了吗?斩去了恶,剩下的只有善,最后来一刀,不就成了么?”
他幻想得格外美好。
但他自己也知道,修行不可能那么顺利。
如果这么容易,世上的准圣早就遍地都是,数不胜数了。
物理学中有一个人择原理。说的是,我们之所以看到宇宙是这个样子,只是因为如果它不是这样,我们就不会在这里去观察它。
由此推论,如果斩三尸不难,那洪荒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而是另一个样子。
“那洪荒究竟是什么样子?”
桑天子忍着不适弹琴——
他弹琴,跟别人弹琴不是一个意思。
“主人,来客了。是东海散修。”
剑灵见桑天子受伤也要抚琴,很不解。对那把琴里面的邪恶气息,也很不喜欢。能够有一件事来打断桑天子,他颇为兴奋,不加掩饰。
桑天子停下手中的动作,收了琴摆了待客的东西,说:“请进来。”
“是。”剑灵疾步外出,带人进来。
有三人,一老人,一中年,一少年。老人实力最强,中年人次之,少年最弱。三人一起行礼,中年人带头,说道:“拜见芭蕉岛主。”
芭蕉岛嘛,自然是芭蕉岛主。
“诸位有礼了。快请坐下说话!”
有椅子,有长桌。三人坐一边,桑天子坐一边。有茶,带着花香。
“好茶。”中年人饮了一口,介绍说:“吾等三人乃东海散修,年长者为我大兄风君子;吾为雨君子;这是我三弟,雾君子,皆有玄仙境界,分辨擅长风雨雾三种法术。听闻此地新出一座岛,新来一位岛主,故来拜见。”
“原来是三位得道高人。”桑天子说,“吾名桑天子。”
雨君子说:“岛主以天子为名,是否有帝位在身?否则,恐天庭怪罪。”
桑天子说:“玉帝曾下旨意,给了我这名儿,虽无帝位,倒不至于有人怪罪。”
“噢,失敬失敬。”雨君子问:“你是何身份,竟有玉帝赐名?”
“我是截教弟子。”桑天子坦然。
“啊?”三人既惊且恐……
封神大劫,洪荒差点被圣人覆灭。
从劫难里走过的修士,就算不出山门,又有谁不知晓截教的大名。
这名从前就好坏参半。
截教万仙,威势曾大过天庭。
凡修士,哪个不曾向往之?
可截教万仙实在有不少作恶多端之辈,动辄烧杀抢掠,肆虐人间。让受害的人们无不咬牙切齿,私下里暗暗地骂……
如今这名更是坏大于好——
截教啊,败给阐教的截教,有什么好羡慕的,又有什么好嘚瑟的?
万仙威势大,又怎么了?
诛仙剑阵非四圣不可破,又怎么了?
还不是烟消云散,如镜花水月。
眼前又是截教弟子——
这一个是好是坏?是仙是虫?
桑天子说:“诸位无需担心掺和进截教中,只要诸位不在岛上乱来,即可以来去自由。外面的石碑,一切生灵皆可以观看,只要小心,不要陷在里面即可。看了学了,也不必以截教弟子自称,截教虽然有教无类,但收弟子,仍有门槛。”
雨君子追问:“此言一字不虚?”
桑天子说:“我何必虚言?”
三位君子互相对视一眼,一会点头,一会摇头,一会又点头。
雨君子说:“吾等隐于东海,只修可修之法,观云聚云散,不问红尘因果,故能逍遥游,虽平淡,得养天地之寿,足矣。”
风君子起身,带头对桑天子行礼,告辞离开。
到了外面没学法,离岛而去。
但也没走远,在外围的岛上转悠。
桑天子已把外围的岛囊括其中,察觉到那里的动静,低调一笑。
原来是想看看动静——“真小心。这些海外散修,都是这么过日子的?”
不过有了个开头,也就离人潮汹涌不远了。桑天子对自己的截教弟子身份没有太大信心,但是对那些石碑上的法很有信心。会有人来学的。不然的话,就不是跟截教过不去,而是跟自己过不去。截教弟子的名声有善恶,法术没有。
法术是无辜的,如同刀剑……
风雨雾三君子有自己的圈子,他们知会熟悉的人,呼朋唤友来到此地。那些朋友也都是东海散修,他们要在海上飞一会儿。
等待中,桑天子又取出伏羲琴——
这一刻,他想到睚眦。他想,如果是睚眦,碰到这个事会怎么做?
睚眦一定会把这些散修都咬死,以报复他们对自己的不信任。他会狂吼,会像疯子一样撕扯着散修的骨头——
就是这样的心态,他模拟这种疯狂,用力划了一下伏羲琴。
就像是将一把刀子,哗啦穿过那琴,“铮”,一声琴音明亮昂扬,沁人心脾。
“咳咳。”桑天子毕竟不是睚眦,在划拉那琴时,他担心自己过于莽撞,把这琴毁了,故而最后有所保留。也因为他有所保留,琴里的意志反抗,将一股巨力打回了他。虽不至于伤及肺腑,却也像大锤打了一下,很疼。
他啧啧道:“干坏事也需要天分。我的善念与恶念纠缠,善压制恶,跟这把琴很难匹配。可我若以纯善之念弹琴呢?”
面对恶,以纯善驾驭,直面罪恶之刀斧加深,岿然不动,怡然不惧……
他酝酿善意,试弹伏羲琴。
“叮。”轻轻的,一声响。
铮——罪恶的意志震动着桑天子的身躯,也颤抖着琴弦。在更悠远的琴音里,有一股法力凝在弦上,缠绕着,聚而不散。
“叮。”又一声响,轻轻的。
唰,轻飘飘的法力被扫出,在空中蜷缩起,像一个圈。
“叮叮咚咚叮……”他沉浸在对自然的善意中,弹奏起来。
铮铮唰唰铮——奇妙的回响化成虚幻的光,在空中飞,忽然不可抑制地飞向他的胸膛,嗖嗖嗖,剑气似的打进去,却一丝伤害他的意思也没有。反而像是春雨润物,处处皆是生机,抚平他身上的伤。
“可见好人还是有好报的。”
既然不可能与睚眦同步,善恶又如此相似,不如用纯善刺激睚眦。
两者所造成的结果是一样的……
“只是,真的没有万全之法吗?”
他思来想去,“至恶之人幡然悔悟,浪子回头,行吗?”他摇头,“回头之人,心里应该有善念,跟这法宝冲突。”他又设一问,“就算是睚眦,心中也有一个挚爱的执念,若是一个恶人,为了心中挚爱,或许可用此琴。”他摇头,“那也不是好事。没道理善人弹琴,要伤害自己才能发威,恶人却可以全然不顾。那不就是赏恶罚善么?天底下只有赏善罚恶的道理,哪有赏恶罚善的道理?”
他没有恶尸,斩尸似乎遥遥无期,也不太懂恶尸,故而还没有想到那个地方。
他弹奏着伏羲琴,心中想着这把琴的矛盾处:要救别人,就要先自伤——
真是太不公平了——这把琴留存于世,就是对他平等之道的考验。
“善有恶报,恶有善报。因果纠缠,天道无道。”他喃喃自语,想到无天与佛劫,三十三天的劫难,最终的失败又终是定数,“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也许,因果的混乱也是大道的一种可能。善非定数。”
也许,世间本就没有善,也没有定数。
如同已经毁灭的鸿蒙……
剑灵听他弹琴不止,常常伤到自己,不大理解。因而常常汇报芭蕉岛上的进度,打断琴音。可他汇报的消息里,没有几个好消息,也都不坏。
风雨雾三君子虽然呼朋唤友,但他们的朋友芭蕉岛外围聚集,并不登上来。
他们还私下里聚集,商讨,该怎么应对桑天子这个截教弟子?
合力诛杀是一个选项。若不是他们自知打不过,担心尸横遍野,一定会有人实践这一选项。投靠是另一选项,但一来他们担心投靠了,截教也不要,又担心投靠了,被天庭所记恨,落得个截教万仙一样下场。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悬而不绝。
剑灵夜以继日,数年如一日,倒是就快把石碑立妥。
从一开始的试探,到第一个人进入其中,过了漫长的五年多。
有人进去的第二天,芭蕉岛上满了。
剑灵讲明了芭蕉岛上和平共处的规矩,回了宫殿里汇报,“主人,石碑林已经已经全部立好,名字写在了后面。你看,大家都在看,都对主人感恩戴德。只是听他们的话音,依旧秉持散修的那一套逍遥自在的规矩,不愿意受约束。主人若想要驱使他们,不得不考虑他们的习惯,按他们的习惯引导他们……”
桑天子问:“阵法也布置好了?”
他才不在意散修们怎么来去,也无意驱使。石碑他立了,爱来不来……
“是。不过还缺少一件阵基。”
桑天子取出刚拿到手的八卦封妖阵,说:“用这个。我用失却之阵修补了一番。你在中间建一座石塔,掩盖下面的封印。塔名,镇魔塔。”
“是。”剑灵答应后,又问,“主人,来的修士里有几个有意追随。”
“不用。”桑天子拒绝道,“芭蕉岛上来的都是东海散修。上一次雨君子说的散修们的逍遥之境,我不太懂,用我的法约束他们,未必就会更好。我看他们都是有规矩的人,到今天为止没弄出什么问题,随他们去。”
剑灵说:“可是时间久了,他们未必会像今天这样安分。”
不知足是生灵的天性。
一开始只想学术,久了未必。
“那就到时候再说。”
桑天子这两天都没有拿出琴来。
剑灵欲言又止,终于问:“主人,您是不是要回去了?”
桑天子说:“这里已步入正轨,该回去看看了。芭蕉,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他直接问,“你已有灵,是否也能修成先天生灵?”
剑灵说:“回主人,我这道灵是木金之灵,似有智慧,实则混沌一片,并未成型。况且我的本体又是先天灵木,若要修成真身,需要寻到金属性先天法宝,夺其本源而自补。可是我本体的芭蕉树,偏偏本源尽失,论本源,只有下品先天灵宝的水平。能让我补充本源的法宝,少之又少。”
桑天子问:“那是什么样的法宝?”
剑灵说:“恐怕只有接近被磨灭边缘的先天法宝,才有可能与我融合。”
“嗯?”桑天子轻皱眉头,“你这么说,我还真有一件快被磨灭的法宝。不过,它的先天气机似乎已经消失,无法探查,算么?”
“若是那样的法宝,也不行。至少得剩一丝本源。”
“去看看吧。”桑天子说,“说不定行呢,你是法宝,你的感受应该比我强。”
“不敢。”剑灵也生出点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