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情况?”不止果果在问。
“天悲老人要渡劫了。”不止桑天子在答。
整个天悲洞陷入欢乐和忧愁的两个极端之中,有人大张旗鼓地庆贺,有的忧心忡忡,不知所措。但细细看来,庆贺的人里未尝没有担忧,忧愁的人里也未尝没有欢乐。一切都取决于天悲老人渡劫的结果,成败与生死。
“天悲老人的劫,不应该是八九雷劫吗?应该气吞山河,怎么这么弱?”
果果疑惑地看着远方的天空。
凝而不散的劫云只有十多里,跟化神期到合体期的劫云差不多。
八九雷劫浩浩荡荡,不可能这么小。
桑天子说:“他正在压制修为。”
“对噢,大乘期都会这样做。”
“我看他的样子,已压制不住劫气。”
果果目不转睛,看天上劫云变化。
最近她见识到太多劫云,这一片跟别的没什么两样,只是翻滚的太久了些。
怜云神女说,天之所以降下雷劫,是因为天魔作乱。她至今没看到天魔的踪迹。只有这巍巍的雷劫考验着众生。现在这一场,是考验鬼仙的雷劫,有八九七十二道之多,按以往雷劫推论,这雷劫应该覆盖整个天悲洞才对。
还有人说,鬼仙的雷劫与普通雷劫还有不同,鬼仙的雷劫有怪异的特性,可于无形处伤人,她也看不透。但她怀疑,她离这片雷劫的距离太近了,别人也离得太近了。
果果说:“哥,雷劫若降下,范围很广的话,会不会引动别人渡劫?”
桑天子点点头,略严肃说:“会。而且被别人的劫气引动自身劫气,会造成不可预知的危险。正常人只需渡过四九雷劫,五九雷劫,既可以修成合体期。但若被八九雷劫的劫气引动出劫气,往往要渡过六九雷劫才能终止。”
“那我们,要不要躲远一点?”
“先看看。天悲老人不见得会在这里渡劫。”
渡劫的地点也要挑选,不同地点的雷劫,有轻微差异。所以为了渡劫,有些人会专门选择沙漠,听说那里生出的劫云最少。
但对鬼仙又不一样,鬼仙厌恶沙海而喜水。常定居于海上。渡劫之地,大概率会选习惯的地方。但海上风雨极大,海上渡劫,可能会陷入无边无际的雷海,再加上仇敌暗藏,想来,天悲老人不会选择海上渡劫。
究竟选在哪,那就不好猜了。
和别人一样,眼下只能耐心等。
这时,桑天子随意地扫视日月宝镜,看看嫦娥的棋;又随意看看水火葫芦,看看那只巨龟的去向。只见水火葫芦里刚刚发生了一桩惨案。
巨龟入水火葫芦,对桑天子是大喜之事,但对水火葫芦里的那几位囚徒可不同。
金蟾、鲤鱼精与那河蚌精,见巨龟前来,本想问问消息。
那巨龟却暴虐得很,左一口右一口,将三位曾经响当当的妖物全吞了。
桑天子还在跟人打斗,金蟾一等便被消化干净。后来桑天子把六头蛟也送进去,巨龟才知道厉害,消停下来,俯首认错。
所以桑天子这会儿一扫视,见到一只杀了他手下,又在求饶的巨龟。
把他肚子剖开,也找不回来。
桑天子胸口起伏数下,传音说:“你这凶物,找死。”
巨龟求饶道:“爷爷饶命,小龟知道错了。小龟愿意臣服爷爷……”
“别套近乎,我没你这样的不肖子孙。”龟爷爷也是乌龟,骂人乌龟儿子王八蛋呢?桑天子挺不高兴,沉吟问,“你怎么称呼?”
巨龟回道:“小龟之称号不堪入耳,实在不敢乱说。还请大人赐名。”
桑天子说:“你回答问题。”
“是。小龟自号曰:灵龟贤者!”
扭扭捏捏,羞羞答答。这老乌龟……
“呵呵,好名字嘛。你倒是一只灵龟,不过你作恶多端,哪里配得上贤。”
“大人教训的是,小龟太自恋了……”
桑天子想了想,又说:“但你能自称贤者,说明你还有向善求善之心。以后你还叫这个名字,不改。却不能再名不副实,而要从内到外地向贤者学习。看到那只六头蛟没有,你若再作恶事,它就是你的前车之鉴。懂了吗?”
“懂了,小龟以后一定听话。”
“既然如此,那你就开始干活。”
所谓干活,便是炼化金属。
水火葫芦里的金属,放在恰当的位置融化之后,皆可以化成风铜、精钢等物,价值暴增。桑天子之前一直想做,但又被练剑等事耽误——俗称:懒得干。
金蟾等妖貌似厉害,但是根本受不住水火葫芦火焰的灼烧。不能做此事。
这巨龟有大乘期修为,可做此事。
故而,桑天子酌情做出安排。
灵龟贤者说:“小龟该做何事?”
桑天子说:“做事之前,你首先要端正态度。在这个地方,目前只有我可以决定你的生死,我若决定放过你,你就可以活千年万年。你身上的那些法宝,全都没有用处。既不利于你的修行,也不利于你表忠心……”
灵龟贤者上道,说:“小龟明白,小龟身上的一切,都是大人的。”
说着,他将法宝一一取出。
有一杆红色的长枪,名为凤王枪;
有一块发光的木头,名为浮光木;
有空间法宝七种。
内藏普通法宝十六件,玉石三十多亿,兵器铠甲数以百万计,船只三条,还有五花八门的珠宝材料难计其数,堆成了一座小山。
桑天子相当欢喜,照单全收。
先拿出让灵龟贤者看重的浮光木。
那是一块相当沉重的木头,有两丈长,七尺为茎,上面凸凹有纹理,但并不规则。
灵龟贤者说:“要叫大人知道,此木乃小龟两千六百年前所得,小龟一身法力,皆借此体悟所得,终于辨别出,它就是星辰果树的碎片。用此物可以调集数百里星辰之力来修行,还能结成星光屏障来防御……”
本来这样很稳妥,但他没想到他那么一缩头,竟然被收进法宝里。
“好东西。”桑天子把它收入元婴。
以血气炼,用巨力挤压,还用麒麟双剑劈打。
此木却不损分毫,岿然不动。
桑天子颇为惊愕,又道,“好东西。”
他考量后,将其收入元婴内的龙珠,与纯粹的元神为伴。此物可聚星辰之力,对灵气的传导也比精金更优,可作为核心来用。
却不知这是否真是星辰果树。
空间法宝,他一向不在意。因为玉石太多的关系,他没再想拿去换成玉石,索性全部炼入元婴中,模拟周身穴位。把那些琐碎的材料收进去,暂时不管,以后万一用得着就用,用不着就作为身体的一部分。效果还不错。
兵器铠甲不知从哪弄来的,也没保养过,乱糟糟的堆在一起。
他既不在意,也懒得整理,想着回先知城,全扔到店里去卖,价格便宜,让人自己去淘,自己保养。大概也能废物利用。
普通法宝对他没什么效果,玩耍一番,没找到有趣的,便全炼入元婴。
凤王枪,和六头蛟的那把兽鳞刺都是好东西,比麒麟双剑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他不喜欢用枪和刺,便炼入元婴手指里,须弥之间,留了一点坚韧的指甲。往后与人比斗时,一指下去,即有破空之力,绝对让人欲仙欲死。
此外还有六头蛟身上的宝贝。
六头蛟身上的杂物不多,好东西多藏在蛟珠里。他没有取出细看,只把蛟珠炼入膻中穴的位置,串联元婴的识海和丹田。
六头蛟的躯体,被他炼入血脉中。所消耗的能量,全用玉石补充。花费六千多万而已,对他来说不过毛毛雨。
劫云尚未降下雷霆,他这边吃干抹净。
却还要压榨“贤达”的灵龟贤者。
“灵龟贤者,咱们来说说你的工作。第一项工作很简单,即炼取金属。”桑天子一边讲解一边掩饰,“看到那边的铜锡没有,你的任务就是把他挪到这个位置,炼化成锡水,再挪到那个位置,炼化成铜汁。看到没有,就这样。当然,这么做炼出的铜并不纯粹,所以一开始若碰到这种铜块,你捡出来单炼,也单独存放……”
这太简单了,完全就是苦力活,灵龟贤者一看即懂,并且干得很起劲。
大概是为了保住性命吧。
若一直这么干下去,肯定会厌烦。
桑天子没注意那巨龟借水火葫芦修炼,还以为它兢兢业业,是个贱货呢。
入夜,天悲老人的劫云胀大。
速度不快,但是足以揭示此劫压制不住。
至子时,那劫云咔嚓一声。
九天之上降下一道亮白的雷电。
天悲老人的八九雷劫开始了。
天悲老人反常地从殿中跃出,半空中施展法力,竟然肆无忌惮地吞食起天上的劫云。
天怒了似的,再次演化新的劫云,从海上翻滚而来,咔嚓,再次降下雷电。天悲老人法力狂涌,将整个岛包围了似的,吞食劫云。闪电乱舞之时,只见一个癫狂的身影入山一般矗立半空,那满天劫云更像是来朝拜的信徒。
好一个天悲老人,竟然能如此渡劫。
果果惊诧道:“哥,他要在岛上渡劫?”
桑天子不确定,抬头看了一会儿,猜道:“现在还不是渡劫。他的真正实力远比现在强大,现在所为,是用劫云的力量补充自身,以到达最强的状态,为最后九道雷做准备。”
毕竟之前在压制,且已经快压制不住。一遇风云,即化龙。
“那他选择这里,又做什么考虑?”
“大概因为水气充分,劫气易生,使天阶力量浩荡,利于开拓进取。”
全是猜测,毕竟当不得真。
但几道雷电之后,天悲老人向海上飘荡。
“哥,你是不是也不知道啊?”
“天悲老人很复杂,我只知道他不是纯粹的好人,别的就看不清楚。”桑天子对群体的贪婪颇有心得,对单个人就不那么清楚了。“为渡劫,他肯定做了很多准备,岂是猜就能全部猜透的?但我还是觉得,他另有渡劫之地。否则,太奇怪。”
“我倒觉得,他想趁机引别人渡劫。”
“不至于,他不至于依靠雷劫消灭谁。只要能渡过去,一切都在掌握中。”
“哥,那他能渡过去吗?”果果吞了口口水,神色陡然一紧。
“不知道。结论比人心更难猜。”
嫦娥一直留心听他身边的动静,忽然说:“那不叫结论,那叫命运。命运比人心更难猜,只有确定了才能知道。”
听到命运,桑天子就忍不住翻白眼。
看嫦娥为命运“中毒”的深度,劝是劝不住了。
桑天子传音说:“就算有命,那也是我命由我不由天。总得挣扎一下。”
嫦娥说:“挣扎就像我和你下棋,每次都想挣扎一下,结果还是一样。命运就是无论你怎么挣扎,怎么反抗,都有确定的结果。”
“你要是再这么说,你下次就别让我干涉谁,反正都一样。”
“那你不是不信嘛。”嫦娥月色深处拨动琴弦。广寒宫一片阴冷。
劫云完全移动到海上,桑天子凑近了围观,贴着雷霆的边缘,感受其中的暴虐与秩序。八九雷劫的前六九,也是普普通通的。可欣赏的是天悲老人渡劫的手段,从天劫里掠夺,这可不是平常能看到的。
四九雷劫前,果果敬畏地站着,抓着桑天子的手臂,微微颤抖。
到五九雷劫降下,她都快站不住了。
就在这时,天空中两道亮光剪切过来,咔嚓,在天悲老人身前寂灭。海中一个稚嫩的声音狂笑道:“想引动我的劫气,我先杀了你。”
桑天子评道:“这龙鱼竟然还藏在这,没有逃走,出乎意料。”
天悲老人说:“我记得你是二十多年前来到东海。地仙界封神大劫,阐教截教互相攻伐打破了天地,人间也受到殃及。不仅天崩地裂,很多地仙界的野兽趁机来到人间。你就是那个时候进来的吧?在东海的这些年你一直折服,害怕被天上地下的大能清算,现在来了个龙族的太子爷,把你的野心勾引出来了?”
龙鱼说:“你知道的不少,想必也知道摩昂太子立了龙门。将你解决了,我要到那龙门上走一遭。我化龙时,会记得你。”
天悲老人说:“鱼就是鱼,龙就是龙,你想冒名顶替……”
龙鱼听不得这话,雷魄镯施法,以雷电打断其话语,骂道:“混账。”
天悲老人说:“老夫渡劫之后,必定斩你。太子也拦不住。”
龙鱼笑道:“我担保你渡不过去。”
天悲老人忽然坠落,不可计数的法力挥洒出去,化为雷光撒在水上。噼里啪啦,海里闪烁一阵雷光,无数虾兵蟹将因此一命呜呼。
龙鱼却冷漠,毫不在意,说:“愚蠢,这时候还乱来。”
桑天子小声嘀咕,“那可不是乱来,天悲老人在倒空原本的法力,灌入新的。雷劫的力量比天地灵气更纯粹,若能更换,实力可以提升三成。倒空法力时,自然可以随意挥洒,这龙鱼若是想不通,一会要吃大苦头。”
话音未落,龙鱼又剪出一剪。
天悲老人因此找到龙鱼位置,忽然踏过去。他几乎化身成月光一束,化出神印一道,轰轰隆隆压向大海。龙鱼被远远地击中,一声惨叫,往水底疾遁。神印追逐不止,龙鱼不得已甩出了青铜鞭,以此替代自己。
这时,天悲老人漫天一抓,将一把剪刀抓在手中。
好法宝啊,到了他的手里。他二话不说,抓住剪刀朝着水底一剪,威力入水。龙鱼还没挣脱神印,被这一剪剪开了皮肉,惨叫一声。雷魄镯震动,哗啦喷涌出漫长的雷电,终于带着龙鱼逃离。天悲老人施法一抓,只抓到青铜鞭。
好算计,谋定而动,一击中地。
好招数,不光强大,还很好看。
天悲老人哈哈大笑,说:“天奈我何?地奈我何?劫奈我何?”
六九雷劫降下,他仍旧吞食——那是几乎没人见过的劫,其浩荡和威力,远胜之前的劫雷。果果面色惨白,几乎躲到桑天子身后。
六九雷劫如此,那七九、八九又该如何?
可惜没能看到。六九雷劫一落尽,天悲老人捏诀朝天悲洞一打,一道奇怪的法阵若隐若现。他闪身踏入其中,“急急如律令”,人影残留片刻,已消失远方。
果果转身望见此景,望见天上的劫云散去,望见星月,问:“他走了?”
桑天子说:“之前猜的没错,对于渡劫,他有更好的打算。”
果果问:“那他这样能渡过去么?”
桑天子摇头,叹说:“不知道。”
仍不知道,不到最后一刻,想必连天悲老人自己都不知道。
并非天悲老人不够强,而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八九雷劫究竟多强。一个人承受的伤害有个极限,超过那个极限,哪怕只是一根稻草,也可能一命呜呼;若低于这个极限,哪怕只少了一根稻草,也可能一飞冲天。预先难以知晓。
只能说,天悲老人还有希望。
这大概是所能想到的最好的事了。
天悲洞一片严肃,没有人大声喧哗,但稀稀索索,嘀嘀咕咕。除了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没有人去休息,大家都在等。
海中,无数不敢露面的虾兵蟹将也在等。
天悲老人能否渡劫成功,关系重大。
这是近年来这方小世界最重要的事件之一,他们正在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