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黑雾平原出来,夜格外明亮。
桑天子很喜欢这夜,吞吐夜的灵气修行,步子缓缓的。
可惜快到黎明时下起了雨。
雨也好。至少是清冽的。
雨滴半空中打着卷儿,作为一种力量被引入他的元婴,暴露了那元婴的一大缺陷:元婴中没有供水流淌的通道。
元婴由血化成,却没有血管。肯定是个毛病。但元婴有自己的法则。
它的每个细胞,像吸收风铜、晶石等力量一样,吸收那些水滴。水滴浸透到血肉之中。把血肉的力量稀释得更均衡,融合得更完全。
这是个自然而然的过程。
桑天子的神思飘到先知城。
既然可以肯定黑雾平原的雾将散去,而它不远处就是山磁洞旧址,那么在它们之间建设传送阵绝对是个好主意。但从长远角度来看,他更倾向于认可海边环境——意思是从普通人的经济的角度看,而不仅为了少部分人。
但回去的路上他又想,既然两个地方都好,那何不都建起传送阵?
传送阵不一定只建在先知城,也可以建在日益繁茂的炆部落。反正也不过是一百来万积分,他又不缺这点。建成后,还能带动炆部落发展。
“难道让大家困居先知城?”
不,他们应该散开,去更广阔的的土地寻求财富。
先知城的模式也能扩散开。
至少能影响巫族部落,和周边的国。
往回走的一路上,雨越来越急。
快到烬部落时已是大雨瓢泼,河湖泛滥,大地变成一片沼泽。桑天子找了个修士问了问,才知道大概情况:大熊国和三苗国下得更急,以至于火龙谷都泛滥成河。而烬部落里的水已没至腰间,先知城也摇摇欲坠。
如此大雨,今年的收成怕要泡汤。
但不慌,往年的粮食够吃,衣服什么的也够用。
可他不知道这雨会下多久!
路过水淹的烬部落,再往前,道路上还能走人,但有些路段已经成河。河道大都满溢,尤其那山上的水留下来,无处可去,冲刷着先知城。
已经快泛滥成大灾,形势危急。
桑天子不禁感叹,“天灾无情。”
走到先知城,也是一团乱。
各大公会的人坐在一起讨论,可谁都没有个清楚的主意,各自提了一些片面的想法,但始终没能统一。大家各干各的——祭司们去祈祷,百姓跟随。经不住雨水之苦的孩子们,躲在屋檐底下,茫然看天。或有老人在感慨,这是百年不遇的大雨,自某某年以来就从未见过。还有人拿封神劫的怪象说事。
看得出来,大家都不知道该做什么,有些茫然。行事乱糟糟,有群龙无首之感。但至少大家都齐心协力,互帮互助。连平时请不动的巫师们和冒险者们,也都纷纷行动起来,尽自己一份力。天灾无情人有情。
人心可用,只要组织起来。
桑天子向众人开会的环形楼走去。
一路上他被许多人认出,也阻止好些人冒雨跑出来迎接的脚步,挥了挥手,踏进了会议室。整个世界一下子安静了。
熟悉或陌生的人,都看着他。他淡淡地说:“辛苦了,水情不容乐观,之前的准备措施不够,是我的过错。好在有诸位用心为大家做事,先知城为抗击水灾,群策群力,是大家的功劳。目前最重要的事是应对大水,所以我想成立一个临时指挥中心,专门应对这次的雨水,不知道各位怎么看?”
话音才落,烬族长说:“铃铛,你就别说官话了,赶紧说说办法?”
别人也说,“就是,大家都听你的。”
羿刀也在座,喝道:“谁敢不停,我先收拾了他。”
桑天子把手抬起来,往下一按,止住大家的推崇,说:“既如此,那这个临时指挥中心,我任总队长。在座共有33人,果果、我阿妈任副队长,负责传达命令,其他人皆担任趋于队长。烛翼,你负责祭司那边。”
烛翼干脆利落地说:“得令!”
如此女将军做派,给大家打了个样。
桑天子便吩咐道:“羿刀,你负责湖边,我看湖边已有水溢出,你们在先知城西边一里的地方,把泥沙灌袋子里,筑起一座堤坝。阿爷,你对山上比较熟悉,我记得山上有条溪,中间有个岔路口,本来溪水流到南北两边,先知城因为要用水,把北边的堵了。现在我们要把北边放开,南边堵住。”
羿刀,烬族长皆说:“得令。”
之后又吩咐大家,将先知城能打通的沟渠打通,将能引走的水都引走。
还到处寻找地势低洼又荒凉的地方,作为泄水之地。
总体思想只有一个,疏导!
他也派人兼顾炆部落——
炆部落旁边情况比先知城要好,因为那正好有一片低洼的沼泽地,这场雨把那片地变成了比烬湖大七八倍的湖。只需把地凤栏和猪圈看顾好。
羿部落的情况跟先知城差不多。
因为那边有一棵神树,那棵树储藏的水堪比一座湖,分担了好多压力。加上羿部落的地势不低,水从山上流过去,把羿部落冲刷一便,便流走了,所以面对的压力比先知城要小。不过那里的房子不太结实,好多被冲垮的。
至于炆部落,已经全淹了,没得救。本来就是开矿的地方,建的位置方便开矿,但防水不好。人能跑出来就算福气,东西再说。
火龙谷还好,有那条宽大的河。
血狸湖,飞鸟泉,雨池本就没多少人,已经撤回了先知城,暂时也不用管。
上百万人在先知城周边忙起来。
桑天子观察情况,汇集情报,做出决策。让那上百万人人人有事做,人人知道做什么,汇聚起来,形成一股钢铁洪流。
他们足以应对这场大水。
所以桑天子没有采取非常手段。他让大家通过这次的大水积累经验,之后就知道该做什么,怎么样更好,再遇到类似情况,不会再乱了。而不是直接拿出水火葫芦,把满天的乌云全收进去——这治标不治本。
不过凡人的应对手段有限。
若是这雨还要一直下,以至于无处可以泄水,不得已之下,他会采取那非常手段。但按经验,不该有不停下的雨。
两天后,雨下得小了一点。
众人的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
虽然仍觉得这些天治水效果神奇,但是先知嘛,做神奇的事岂不理所当然?那可是天上地下都认可的人物,过往的先知也不能比。
于是都表现得理所当然的样子。
这是信任,这也是民心。
桑天子也轻松许多,他继续指挥,把收尾的事做好。把城清扫干净,叫大家找干净的水喝,让公会的人总结经验。直到看着那些水迅速通过主水道流向烬部落,又通过烬部落的护城河和中间河道,流向烬部落东边,他才彻底安心。他也发现,烬部落东边七十多里远的地方有一片高地,水流到高地之前汇聚起来,也变成了一片湖。不过那两边没有堤岸,水正往南边流,想必存不了多久。
百忙中,桑天子问:“羿刀呢?这两天怎么没见他?”
果果和女闪都知道,果果回道:“他把水引走之后就回羿部落了,说是要把刚学的招数用到羿部落去。我们没拦着。”
桑天子笑说:“噢,怪不得。”
果果问:“你怎么不问羿部落怎么样了?”
“正想问呢,羿部落怎么样了?”
怎么不问,他以为她没有答案。既然她提了,他当然想知道。
果果说:“今天早上羿部落那边来人,说他们发现一条杂种蟠螭在作妖,把巫师们都叫了去捉拿蟠螭,他们说着大雨可能是蟠螭闹的。”
“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早说?”
若有恶龙闹腾,降龙才是最根本的手段,否则做得再多也无用。
如此不分轻重缓急,桑天子需要一个解释。
果果一听此事重要,一下子紧张起来,略显慌张地解释说:“因为烛云的师父羿博说,只是一条蟠螭根本闹不成那么大的雨,肯定是本来就有大雨,蟠螭跑出来闹腾。而且那么多巫师都去了,对付一条蟠螭绰绰有余,所以他们都不让我跟你说。正好你又在忙着治水,我就想等等再跟你讲……”
女闪补充道:“你不用怪果果,其实是烛翼收了巫师的好处,不让她说的。大概是不想让你跑去抢了他们的蟠螭。”
果果急道:“师父只让我等你忙完正事再说的……”
烛翼原话是,等他问了再说。
不止因为收了好处,而是因为那好处是巫师给的。
每一个祭司都崇拜巫师。难免如此,毕竟最好的祭司都将成为巫师。
巫师和桑天子,孰轻孰重?
在这件事上烛翼做了个选择。
而果果面对的选择更为难,一个是烛翼,一个是桑天子。并且她确实觉得羿博说得对,一条未化龙的蟠螭,没本事降那么大的雨。
何况这两天,雨都要停了。
她折中了做了个决定。
但现在她已然觉得不妥。既然要为烛翼解释,改成了“忙完正事再说”。
但他的小手已经拧在一起。
“蟠螭而已,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桑天子见果果情绪紧张,安抚说,“没事。我其实是担心,蟠螭的出现就是大雨的起源。那样的话,除非将它降服,否则还会有大灾。我正想等水退下去,抓紧时间把粮食补种了,要是再下雨,今年肯定会绝收。不过既然那么多巫师都去了,想必能处理好。”
他伸出手去,把果果的头发弄乱,拍了两下。
“我知道了。可是,蟠螭还不是好东西?”果果十分向往,“那可是会化龙的神兽,若能捉来一条当坐骑,骑出去遨游天地间,多美啊。”
“你喜欢,改天我给你弄一条。”
“啊?哥,我知道你有本事,但蟠螭可遇而不可求。”
“这你就小看我了。”桑天子说,“我说弄得到,就弄得到。不过我听说那玩意不好驯服,似乎需要一种特殊手艺。”
女闪说:“我倒听说过那法门。”
果果问:“阿妈,什么法门?”
女闪笑说:“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以前没结婚的时候,我听他说过一回,对于不听话的龙,只要把它的筋抽出一段当缰绳,它自然会乖乖听话。只不过那种龙只能用,不能信,基本上不打不听话,打一下就走两步。”
果果说:“听起来有点残忍。”
女闪说:“不然它们不太可能听话。”
“我倒觉得,蟠螭还小,如果好好对它,等它长成龙也会报恩的。”果果说,“就像血狸一样,你们看,它多乖啊。”
桑天子说:“这血狸把你当成母亲了。蟠螭却未必能这么养熟。”
女闪赞同地对果果说:“龙是最向往自由的动物,你都把它抓来当坐骑了,还指望他报恩,后土娘娘也不会帮你。不过我听说,龙又是崇拜强者的物种,你若是能凭实力打赢它,它若不想死,便只有臣服于你。”
果果说:“那蟠螭厉害得很,巫师们都对付不了。”她摇摇头,“算了,反正我也没有一条蟠螭可驯服,还是说说……对了,哥,前段时间我跟师父出去,在火龙谷碰到了火蛇部落的人,有火蓝,还有火渠,他们悄摸地在咱先知城里领工资呢。我跟阿妈说过,阿妈让我问问你,咱们要不要把他们赶回去。”
桑天子反问:“你这么恨他们?”
果果说:“倒也不是,就怕他们借你的名头狐假虎威。”
桑天子想了想说:“若真是那样,他们就真的无药可救。不过赶回去就算了,毕竟是故人,没那么大仇怨非得赶尽杀绝。只要他们不来找咱们,只要他们不欺负别人,就当没见过。阿妈,这么处理行吗?”
女闪说:“这最好。各走各的。”
火蛇部落的人是什么心态,又怀着怎样的心领那少得可怜的工资,暂不说,值得说的是羿部落。这么久,那蟠螭还没捉到。
去看看?可人家不喜欢他去。
一条蟠螭而已,何必为此恶了跟大家的关系?不去了。
女闪要留下帮着清理城里的泥沙,果果和女电都有兴趣,结伴跑过去瞧热闹。
她们首先要见证是谁捉了那蟠螭。其次也要亡羊补牢,帮桑天子判断一下,到底是不是蟠螭作乱,才引起这场雨?
午夜将近,桑天子才吃晚饭。
女闪也忙到当时,闲聊地说:“不知道果果她们查到了什么?”
桑天子淡然地说:“她们越是回来得晚,越是证明蟠螭与大雨有关。若她们回来得不是时候,比如现在回来,就基本确认了。”
女闪问:“你觉得可能有关吗?”
桑天子说:“不好说,但这场雨来得确实突兀。尤其风向说不通。”
女闪伸长脖子问:“什么风向?”
桑天子解释说:“天上的云,是水汽汇聚而成,水汽大都是河海森林中的水被太阳曝晒,蒸发到空中,然后经由风带去别的地方。下雨的时候,大都是带着水汽的热风碰到了一股冷风,可前段时间吹得只有东南风。”
女闪不太理解,但并不怀疑。
她问:“那羿博所说又作何解?”
桑天子说:“很简单,那条蟠螭并不是独自来的。可能这只比较小,露了痕迹。支持这一推理的还有一个原因,巫师们并不弱,真龙降不住,但他们没道理抓不住一条小小的蟠螭。他们抓住的越晚,越有可能说明蟠螭有同伙。一条蟠螭做不到,但若有同伙,想必就做得到了。且等等看吧。”
这一等竟等到第二天晚上。
果果和女电急匆匆跑回来,浑身都是水,说:“哥,出事了,羿部落来了一条带翅膀的恶龙,把神树砍断了。你快去看看吧。”
神木断了?这是一件大事。
顾不上那点争名夺利的怨嗔,当即赶向传送阵。
路上他问:“有人受伤吗?”
果果说:“肯定有,因为神树倒向了羿部落。我来的路上,看到羿部落的围墙被压塌了一片。可能有人躲闪不及。”
桑天子又问:“是只有两条龙吗?”
“可能还有第三条。我没看清。”
女电补一句,“我觉得有。我看云上有东西翻滚,然后下了好大的雨。”
桑天子闻言顿了一下,吩咐说,“我明白了。此次战斗可能会有很多人被殃及,阿妈,你们都别去了,在这等我消息。”
女闪顿住,“我们都能帮你。”
“恐怕反而会让我分心!”
女闪叹息一声,很担忧,但还是说,“好吧,你小心。”
“阿妈放心。”他想了想又说,“对了,一会到了那,我可能会让人把伤员送来,你们在传送阵边接收一下。小姨,果果,看你们挺累的,但这会儿恐怕不能休息,你们得配合阿妈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给她们一点任务,省得乱想。
若是再乱跑出去就很麻烦。
见她们应下来,他一闪身,踏入传送阵。不用别人帮忙,输入灵力,他自己传送了过去——从绵绵细雨里,一下坠入瓢泼大雨中。
四周一团乱。在倒掉的巨树的遮蔽下,血腥味弥漫。
天空中乒乓响,是战斗……
急雨中一片哀嚎,是噩耗……
桑天子定睛一瞧,原来是烛翼侧身在泥水中,一只手苦撑在树干上,而她的腿上被一根树枝刺穿。见了桑天子,她苦笑一下。
看得出来,刚才是她送果果回去的。
没等桑天子问,她便说:“你来了!唉,我遭了报应了。”
桑天子走过去看了看伤,说:“不要紧,伤得不重,休息几个月就好了。你忍着点,我帮你把树枝拔出来,可能有点疼。”
烛翼说:“你等等,可不要拔,上面有倒刺。”
“不拔出来,小心伤得更重。”
烛翼笑了笑,随即叹说:“你是先知,是不是从来没有人告诉你,那些口耳相传的常识?神树赐福给你的木杖,可以治疗木属性的伤。尤其这神树制造的伤——那不是倒刺,它扎到腿上,立马就生了根。若无木杖,真不好治。”
“啊?”桑天子取下腰带,问,“这玩意怎么用?”
烛翼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解释说:“你用木杖的叶子点这木头,用它吸取木头中的灵气,这木头变会化成粉末,随血液流出。”
桑天子如此尝试,只轻轻一点,便觉得一股暖流顺着木杖传到手心。
烛翼腿上的木头转眼间干枯,化成了灰。被雨水一冲,和她的血混在一起,染浊了一片。她感到嘶嘶的疼,赶紧说,“你快,把木头刚才吸收的灵气放出来,这样就可以疗伤。催动真气和血气都可以做到。”
桑天子运起一股木气,通过木头传出来,在她腿上一点。
她的伤以可见的速度愈合。
可她却尖叫道:“等,等一下,愈合得太快了,里面的脏东西还没有逼出来。没想到你的实力已强到这个地步,我还以为你是化神期呢。看来上次你被天罚的事是真的,我听说那天罚,比合体期的小天劫更强呢。”
说着,她扶着树站起来,身上的衣服贴在身体上,凹凸有致。
她运功把腿上的巫血逼出来。
汩汩流淌的血,看起来相当奇怪。
她注意到桑天子的怪异表情,说:“先知,你有嫦娥垂青,还贪我这点美色?”
桑天子脸一红,狡辩道:“不好意思,我在看伤口。”
烛翼冷哼一声,叹说:“我是遭了报应了。贪人家一点积分,落得这个结果。果果已经跟我说了,你对此有不同意见,我本以为巫师是对的,却害得羿部落如此。想看就看吧,羞耻跟皮肉伤一样,也是我该得的报应。”
她这么一说,桑天子哪里还有脸看,赶紧转过头去。
可是要疗伤,总得把神识扫过来。
经她那么一说,他也想避嫌。于是他问:“对了,这木杖你自己会用吧?”
烛翼说:“会啊,但那是你的。”
桑天子把木杖扔给她,说:“先借给你用。这里受伤的不少,你先处理一下,送到传送阵里去,先知城有人接收。”
烛翼想了想说,“好,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桑天子没有转身,挥挥手。
烛翼又说:“对了,经此一场报应,我有一个感悟要告诉你。巫师已有私心,且总以为自己高高在上,不能再像对待普通巫民那样对待他们。他们不是真正的巫,这也许正是为什么,他们不能再做大祭司。”
桑天子笑答:“你也会成为巫师。”
烛翼说:“是啊,我会成为巫师,我的私心也越来越大。但我想你早就知道了,你对他们,跟对普通巫民不同。”
“大概因为,我跟他们是同类。”
“不,你不一样,你的私心是建立在无私基础上的。”
“哼,听起来好像拍马屁。”
“嗯哼?我难得真心夸你一回。”
桑天子又挥挥手,不看她的表情,往前走去。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没空在这儿扯犊子。不过她说的巫师不可信,如此直白,如此清楚,让他更加警醒:她说得是对的,对巫师,合作并提防一点比较好。
走入战场,战场在神树边上。
巫师们借住神树将三条恶龙困在,却还有一条蛟龙游走在外,蛟龙四处游击,试图让被困的恶龙解脱出来,而巫师们始终无法打出致命的伤害。
现场陷入僵局,一目了然。
四条龙,比预想的还多一条呢。
桑天子是后来者,现场的巫师也不能算他的手下或朋友,连受雇佣的都很少。所以他不便像在先知城那样,一来就凌驾于诸位之上,做那领导者。他看清了局势后,走向了游走的蛟龙,问:“需要帮忙吗?”
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说,“拜托先知将这蛟龙引走。”
桑天子之前也是这么想的。于是他对蛟龙说:“小爬虫,跟我走吧。”
如此轻蔑,让蛟龙无法忍受。
可是事有轻重缓急,蛟龙虽不能忍,却也只是朝他扫了一下,又朝别人飞去。银光破雨,巫师们被搅得一团乱。
桑天子见状,施展一道幻术。
只那么一点,围困三条恶龙的神树破开,那三条恶龙裹着一团绿色气息,玩命地冲了出去。破开围攻,飞向远处的山林。
于是蛟龙欢快地跟了上去。
可没走多远,一声龙吼震裂了幻境。原来是被困的恶龙,也看到它们破困而出的幻境,知道是假的,故而发声。
蛟龙这才知道上当了。可它想要回来时,已经迟了。
桑天子拔出冥牙剑,斩向它的头颅。
蛟龙含怒甩动尾巴,如一条巨大的鞭子,“啪”的一声,打得空间乱颤。
桑天子连带着告破的护盾,被打出数百米。但没什么大碍,他重新布置护盾,拿出残影镜,身形一闪,又冲了上来。
残影镜制造着幻境,跟着桑天子,真真假假地刺那么一剑。
真身与残影离得很近,使蛟龙难辨。蛟龙分辨不清,挨了几下,索性不辩,一股脑地扫出去,不管真的假的,一起打。
它的鳞片是天然的盾牌。
它的速度也是极快的——且会突然加速,让人防不胜防。
而桑天子的真身实力太差,尽管身体里藏着巨大的力量,也发挥不出来,借助残影镜,只能跟蛟龙打得旗鼓相当,一时难胜。
不过倒是完成了巫师的要求。
他抽出时间来,随时关注神树战况。
搅局的蛟龙被引走,巫师们可以心无旁骛地发力。受困的恶龙更加不堪,像油锅里的活蛇、活鸡,乱蹦跶,做困兽之斗。那三条恶龙里有一条蟠螭,最是弱小,胡乱蹦跶之时,被保护不周,蟠螭被打得伤痕累累。有一条长着翅膀的龙,看样子像是应龙,但是杂血的,它在三条恶龙里最强。它极速飞行,用锋利的爪子抓那神树。抓开一道三尺长的口子,但它们尚未冲过去,巫师已施法补上。
如此再三,三条恶龙被持续放血,越来越乏力。
与桑天子对战的蛟龙愈发急躁,吐起了冰寒的龙息。跟桑天子只是擦肩而过,便好像要把他冻住了一般。桑天子不敢托大,喝道:“看我天眼。”眉心闪烁,吞噬那龙息的冰寒之气。甚至要把那蛟龙一起吞进去。
蛟龙震动虚空,抵抗吞噬之力。与此同时,喷出更激烈的龙息。好像在说,“有本事你就吞,我龙息多的是。”
桑天子与之僵持,面色如常。
好像在说,“你有龙息尽管放,若能装满水火葫芦,算我输。”
僵持一刻钟,蛟龙先停下。
不是它想停,而是它力竭了。
蛟龙惊退,却被一股吸力禁锢。
它惊问:“你用了什么法术?”
“天眼啊,早就告诉你了。”桑天子笑答,又平淡地建议道,“你没力气了是吗?那咱们可以谈一谈。我有个妹妹,很想收一条龙当坐骑。你虽然长得不太好看,又不太聪明,但潜力凑合,我希望你考虑考虑。”
蛟龙发怒,喝道:“你妄想。”
没有龙息,它还有蛟龙的身躯。尽管血脉不纯,但亦有龙威,它相信还有转机,它还没有输。它在大雨中痛快甩着。
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的速度和力量比之前虚弱。
加上它心急,总出昏招。
应对起来比之前还轻松许多。
桑天子于是又制造一片幻境,以瓢泼的大雨为幕,在蛟龙四周制造六十四个像自己的人,手执完全不同的剑,朝蛟龙刺去。
哗啦啦一堆剑,要防御,太费力气,若不防御,又可能是真的。
唯一的办法就是震破这幻境。
可是幻境一破,新的幻境又生。
时不时刺它两剑,掘走两块龙鳞,回头弄些盾牌。就算自己不用,送人也是很好的礼物——蛟龙被整得欲仙欲死,愈发愤怒。
这期间,桑天子因真身太弱,有感于控制不住控制不住局面,于是在全然的雨的幻境里,他放出用焚魂灯镇压的元婴,真身被收入了龙珠中,再次与纯粹的元神结合在一起。有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他的思想传入元神,元神掌控着元婴之身——
他竟生出“这是我吗”的疑问。
这是他——他的本体,元神,加上元婴之身,三位一体地组成了他现在的样子。本体是根,元神是精气神的化生,而元婴之身更像是嫁接来的物种。
他握着冥牙剑,轻轻舞动,虚空被划破了一缕,雨也被切分。
“好快。”他有种控制不住的感觉。他的精神可能跟不上元婴之身的动作。若用这力量对付蛟龙,一不留神就会把它杀掉。
他灵机一动,用左眼的幻术之眼,毫无遮拦地制造了新的幻境。
幻境强了不知道多少倍。蛟龙狂吼,挥舞尾巴,也撼动不了这幻境。
于是幻境之中,蛟龙的鳞片被桑天子一片片掘掉,接着给他放血,扒皮,抽筋。桑天子一再喝问,“你服不服?”蛟龙宁死不屈,宁死挣扎。但它看到的场景告诉它,它越来越虚弱了,撑不了多久就会倒下。
就在这时,神树中的带翅膀的应龙拼了命,硬抗了一击后吐出龙珠,集中所有的力量,打在缺口上,而后舍弃另外两条龙,自己先冲了出去。
它做到了,它在狂风暴雨中怒吼。
巫师们要把它打回去。
可是没有神树的帮助,他们根本做不到,他们惊慌地后退。于是那应龙有机会回头破开神树,将另外两条龙接出来——没有应龙的帮助,短短数息间,另外两条龙身上全都焦糊,最弱的蟠螭,几乎断开,重伤垂死。
应龙扬天怒吼,无限的悲戚。
一个老者闻声大喝:“不用怕它,它已是强弩之末,我们一起上,必能耗死它。后土娘娘的子孙们,今日一战,是为了我们的后人。”
应龙大喝:“嗷——杀吾,你们打算死多少人?”
老者说:“我等将不计代价。”
应龙又喝道,“我给你们另一个选择。我此次前来,只为了那所谓的先知,把它交给我,否则,我让这周边再无晴日。”
老者不假思索,“你妄想,巫族没有出卖族人的败类。”
此话掷地有声,让人振奋。
可是,一名巫师却说:“等等,夸目大人,为了一个先知让我等拼死,不妥吧。我倒不是怕死,只是搭这么多族人进去,不值。”
夸雷骂道:“混账,你放得什么屁话,先知于巫族有大功。”
另一名巫师说:“什么大功,我看是谋私利才对,他的积分都快一亿五了。”
夸雷说:“他可曾拿你分毫。”
“甭管怎么说,反正我不打。”
“结束了,我也该退了。龙族的小子,希望你遵守承诺,带走你要带走的,也带走你该带走的。若再来闹腾,必要你好看。”
“先知有责任为了巫族奉献自己……”
众巫师越说越多,七嘴八舌。
夸目听了咋舌,指着他们说:“你们,你们在想什么?你们不懂吗?你们只要站在那里不说话,这一仗就打不起来,这几条孽龙就会退走,你们也曾作为巫族的大祭司,祈求风调雨顺,百姓富足,你们现在在做什么?”
“夸目大人,你没听到吗?这几条龙就是为了先知来的。”
“就是,我们已经拼尽全力了。”
这时,巫王跑出来,说:“夸目大人,我一向瞧不起你,但今天我佩服你。今日我与你站在一起,就算拼得羿部落死绝,我也不会让这孽龙得逞。”
一个巫师说:“巫王,你疯了。你的任务是保护大家。”
另一个巫师说:“此言差矣……”
眼瞅着巫师分成两个阵营,桑天子哑然失笑。他忽然想起,羿部落没有巫师塔——是他们没本事建一座吗?恐怕不然。
也许他们早就看透了。
桑天子在那宁死不臣服的蛟龙脑袋上轻轻一拍,将其打昏,收进水火葫芦,慢慢走到巫师的前面去,走到三条龙的面前问:“我们第一次见,想必无怨无仇。今日尔等惹得天怒人怨,降下这大雨,还指名道姓要拿我,想必有缘由。”
应龙说:“没有缘由又如何?”
桑天子说:“那我就不会跟你走。”
应龙沉思片刻,说:“好,我便让你明白,此事乃是西海之摩昂太子下的命令。天庭封四方大地神将,太子坐镇西方,那南方怜云神女,东方天悲老人,也都是号人物,你一个巫人,有何能耐让玉帝赐名赐位,有何能耐与摩昂太子并肩。你还让嫦娥因你下凡,好大的胆子,今日必要取你性命。”
桑天子恍然,“原来如此啊。”
应龙说:“那你准备好赴死了?”
“没有。”桑天子摇摇头,微笑一叹,说,“我只是觉得,你们好大的胆子,明明知道我是玉帝赐位之人,还敢对我动手,你们是觉得龙族是上古遗族,所以连杂血的远方亲戚,都可以把玉帝的圣旨当成耳边风?”
应龙笑说:“怎么,你还以为这圣旨就是免死金牌了?”
“至少,你们不能动我。”
应龙更开心了,说:“呵呵,你真是天真。玉帝没那闲心管那么多,这人间一天死那么多生灵,他岂会关心。等你死了,千百年后说不定才会报到他案头,到那时候,也不过是补一个官职的小事。”
桑天子闻言,朗声大笑。
应龙问:“你死到临头还挺开心?”
桑天子笑说:“我死到临头?我看是你龙族死到临头——不过倒也挣扎几年,玉帝或许真没空追究,若有空追究了一下,那魔昂也会一推四五六,说是你们几个肆意妄为,把你们全族灭了了事。但不管你们怎么做,玉帝心里明白得很,他定能看得出你龙族就是山大王,养不熟,用不了。等有了机会,他就会分化你们,削弱你们。龙凤大劫,龙族以身填了海眼,为龙族延续一线生机,你们却一天天不干好事,就知道逆天而行,就知道作恶,龙族的气运已经不长。”
应龙听了大惊,又大怒,喝道:“你敢诅咒我龙族。”
“是你们自己在诅咒自己。”
“哼,你说这么多,不过是想逃一条生路。”应龙瞪大眼,“吾今日就跟你赌一把,我杀了你,看看我龙族是灭还是不灭?”
说这么多,还是要打一架。
桑天子便先下手围墙,一剑扫过应龙的左翅膀,使之齐根而断,他在应龙的嚎叫中松了口气,大声说,“我说这么多,你还是冥顽不灵,就凭你也想杀我。”忽然又动,将那右翅膀也斩下来,“天地赐我以大位,你以为是白赐的?我巫族修神,千百万人助我,更有娘娘赐福,你以为那都是白给的?我给你生路你不走,那我便给你一个选择:要么臣服,要么你们都去死。”
应龙惨叫不止,终于在桑天子举起的剑下说,“我等臣服,臣服。”
事情变化得太快,围观者正看热闹,形势逆转,他们都震惊了。
仅仅两招,便斩了应龙的翅膀。
那翅膀是泥捏的吗?
先知这么强大,而他们刚才……
唉,这下该如何是好?
——正是一场风雷起,几人欢喜几人愁!
桑天子哼道:“不要看我,我对你们并无兴趣,那位夸目大人是你的主人,这只蟠螭,留给我妹妹了。剩下这个给巫王大人。”
应龙苦道:“大人,他们太弱。”
桑天子说:“你们现在已经没有选择的权力。臣服,或者死去。”
应龙看了看瑟瑟发抖的族人,说:“也罢,命数使然,吾不得不服。只求先知大人看在我等臣服的面子上,把我那兄弟也放出来。”
桑天子说:“它可是宁死不屈。”
应龙解释道:“它不会臣服弱小之人,但会臣服你。”
桑天子扫了一眼仍在昏睡的蛟龙,眉心一闪,将其扔出——大家见那蛟龙仍然完整,又一阵惊讶,但很快想明白缘由。只听桑天子说:“好吧,那我就再给它一个机会,若还不从,我只好将它剥皮抽筋,做成几件法宝。”
应龙说:“谢大人,我会说服它。”
一番说服解释,自不必说。
择主时,却有点问题,眼前好些人,都关系挺好的,刚才又力挺他。他想了想说,“咱们自己人,一千万积分起拍,价高者得。”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有点糊涂。
有些人不是出不起,也不是蛟龙不值,他们在想,什么叫自己人?
这时烛翼举手说:“我出一千零一万。”
夸雷说:“我出一千零两万?”
烛翼把木杖聚起来说:“我出一千零三万,诸位大人,算我欠个人情。”
大家当然眼馋那蛟龙,可眼下之事,不太方便出价。而烛翼手里拿着的东西,又证明了她确实是自己人。不好抢。
于是让她抄了底价拿走。
不过就算底价,也是一千多万。她这么有钱?
桑天子也不反悔,三声落定后,他说:“好,它就归你了。那一千零三万积分不用给我,全都用于灾后重建。你们成立个临时小组,你当小组长,把这钱妥善地分发下去,救治伤员,给大家建起最基本的居所。吃的穿的不算在里面,从我账上再划出一百万,给大家一人弄一身干净的衣裳。”
烛翼高兴地还了木杖,说:“我还有个问题。”
桑天子接过木杖道:“你说。”
烛翼说:“那个,我的积分不够一千万,我能不能先借一点。”
众人听到这个,纷纷皱眉。
她没有积分也能拍到那蛟龙?
桑天子却笑了,说:“那就当贷款,你得多还利息。”
烛翼问:“我怎么还啊?”
桑天子哼道:“不然怎么着,你还想赖账?你现在可是有蛟龙的人,你把它养胖一点,剥他的鳞卖,抽他的血卖,也能卖够本。”
听到这话,蛟龙瑟瑟发抖。
应龙也庆幸,它刚才没有糊涂到非要跟桑天子,不然就惨了。
烛翼皱眉道:“你别瞎说,它是我的伙伴,我怎么可能为积分压迫它?我的狮子,我的血狸,我对它们都是很好的。算了,问你也没用,我去忙了。”跑了两步,她又转过身,“要不那木杖再借我用两天?”
桑天子递了出去,说:“用吧。用完时我若不在,就将它交给果果保管。”
反正留在手里也就是根腰带,不如用于干实事。
那汹涌的人潮,在雨中散去了!
雨越来越小,终于在傍晚熄灭成晴天。
那半边天的彩霞好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