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知城里突然多了好多修士。
大都是要把这里当中转站,并不定居,但来来去去,总有一定数量待在城中。
为这些修士,珍宝阁在这开了几家分店。为了这环境,阴阳门管事玉书真人,和三苗国王爷之子永长公子,都在先知城边建了个院子。
这几票人热衷于发布任务。
烛翼跟他们的关系蛮好。
果果越来越忙了,她要练剑,又要应付南来北往的修士——因为她是桑天子的亲妹妹,大家都想从她嘴里问嫦娥的消息。
大地神将,九天巫帅,很威风。
但再威风也比不上嫦娥仙子。
就算大巫蚩尤复生,就算太白金星降世,也比不上。
就算桑天子得了天庭、地府的大位,大家知道了也不过说,“天庭要执掌世间事,总有人接住那好处,不足为异。”
但嫦娥仙子下凡了,不一样。
嫦娥仙子说了几句话,说了什么,怎么打扮的,说话时的神态如何,她让桑天子送她,送到了哪,待了多久,可能说了什么……
如此等等,全都是疑问。
更有甚者,要细问桑天子跟嫦娥仙子说话的态度,说话时看了几眼,两人之间的距离如何,说话时是否恭敬,以及当时他想什么。还有送她离开时,他是否有什么不太端庄的行为,他是否贪图过嫦娥仙子的美色,是否流了口水……
说他流口水,骂他色狼;
说他没流口水,不信,骂他色狼。
说他贪图美色,骂他色狼;
说他不贪图,不信,骂他色狼……
既然跟嫦娥仙子接触了,那就是全民公敌,甭管什么大地神将、九天巫帅,甭管多聪慧,做了多少好事,就是两个字:该骂!
那是多么嫉妒的骂声啊。
连骂的人自己都听出来了。
对这些话,桑天子没办法回应。
因为不管他怎么说,他都要挨骂,说得越多,解释得越多,反而越招骂。
还管什么?收拾东西,忙正经事去。他都想好了,这一次的目的地是黑雾平原。如果这还不行,那就还去龙蛇海。想办法把那些蛇清理干净,龙蛇海风景宜人,钟灵毓秀,从前养育过很多人,以后肯定也能。
黑雾平原在山磁洞的方向,比山磁洞更远一些。
此时的山磁洞是大火探险地之一。
这么多修士来先知城,要找个去处,都是去去那个刚刚塌陷,危险全无,且山里宝贝无数的地方。刚好桑天子也去那个方向,一路上碰到好多人。
多是陌生人,也有熟人或门派。
火霞山的余烟和三婆婆,御兽山庄的狮虎二队,形单影只的海云和尚,以及多次听闻的碧海派的十杰中的三位:王俊达,王元亮,王文成。并且他听说,三苗国的那位永长公子,派遣了一支千人军队,也去了山磁洞。
最先碰见的是火霞山二人。
余烟看桑天子的眼神不善,一见面就握紧了剑,被三婆婆按住。
三婆婆走上起来,问桑天子,“先知,你身上好多铜锡之物,不知从哪弄的?”
这一问,问得便是过往痕迹。
桑天子去过什么地方,几乎被大家复盘出来了,没有谎言可说。他颇为光明地回答:“火龙谷尽头,黑龙山腹地。我去的时候,那里还没熄火呢。”他这么说了,别人就能做出判断吗?恐怕不能,黑龙山那么大呢。
三婆婆又问:“听说你手上有好几把云剑峰的剑。”
桑天子哂然一笑,说:“不错,云剑峰三个字,取自于一片雪白的云,一把黑色的宝剑,还有一座五绝峰,那把黑色宝剑如今在我手里。老婆婆跟他们有旧?那就不好意思了,当初他们来刺杀我,我是正当防卫。”
当初不能说,现在没问题了。
毕竟大家都知道他实力强,再藏,那就没什么意思了。
只要保证还有信息差即可。
三婆婆问:“云剑峰峰主死了?”
桑天子说:“他堂堂一个峰主,做出那种下三滥的事,我还能放过他?怎么,你想给他报仇,那咱先说好,此为仇,不为过。”
他门儿清,但他却往不知上说。
三婆婆看了一眼余烟,摇了摇头。
余烟却问:“先知,听说你有一根树枝,你用它来做了腰带。”
桑天子说:“这还用听说,我有此物,天下皆知。”他掀开衣服,坦坦荡荡地给她们看,说,“这是我们巫族特有的。”
余烟看向三婆婆,也摇摇头。
桑天子问:“你们报不报仇?”
三婆婆说:“我们跟你无冤无仇,之前有一桩案,大概认错人了。”
桑天子淡淡地问:“什么案?”
余烟赶紧说:“那跟你没关系。”又像是自我安慰,说,“那人说不定已经死了。反正,你知不知道有人曾冒充你,以你的名义做坏事?”
“这倒不知。”桑天子摇头。感觉到话说到这里,已经没必要再解释了,他转移话题道,“对了,既然不寻仇,你们有没有领牌子?”
“没有。”余烟哀怨的摇头。
“选一个呗?”桑天子摆出牌子。
余烟不自信了,看向三婆婆。
三婆婆说:“选吧。我是化神期,她是元婴期。我选巫校,他选神尉。”
桑天子说:“不好意思,我得验证一下实力。另外,选什么得自己说,毕竟这事儿关系挺大,我看她不像是想选神尉的样子。”
三婆婆惊问:“为何如此说?”
桑天子评价说:“你没看到她眼角的皱纹。年纪轻轻已有老态,要么是难度的心魔,要么是修行出了问题。才区区元婴境界,就到了这个地步,接下来的路不用我点明了吧。所以,还是让她自己选,省得到时候怨天尤人。”
余烟听了一身冷汗,看向三婆婆,三婆婆眼神不太好,仔细瞅了瞅,面色突变。不用回答,余烟已经知道答案。
她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
死!这个字摆在了她面前。
她不想死,她要成仙……所以她念叨起来,“我不能乱,不能,过去是一道劫,必须渡过才有前程,要渡过,必须冷静……”
恍惚之间,她竟进入顿悟。
三婆婆看了一眼,在旁边守护,桑天子也破有耐心地等了等。
他想到这是他做的恶业,害她心惶惶至此,实在不善,现在有机会弥补,倒也是一件好事。他便借着发牌子的借口等了等。
大概一刻钟,余烟醒来。
她的身上蒸腾出烟雾,她抬手引雷,顺着一缕雾打在自己头顶,打得乱七八糟,但她却长舒一口气,拱手拜道:“多谢!”
桑天子问:“现在怎么选?”
余烟说:“选神校,我要飞升。”
她稚嫩的元婴漏了个头。
仿佛风一吹就要散开似的,但终究凝结着,又缩了回去。
桑天子给了她牌子,说:“现在你有了一点希望,祝你成功。”
三婆婆相当欣慰,说:“好,好,能看到你有成就,我就知足了。我已经没多少时间,飞升无望,我确定,我选巫校。”
她施法唤出元神,转了一圈。
桑天子也给了她,说:“我看你还有点时间,至少能修成准巫帅。”
三婆婆疑惑,“此言何解?”
桑天子说:“世人都喜欢年轻,尤其女子。而你化神境界却呈老态。原因就是,你没有费力气维持相貌。这世上把所有的经历用于修行之人,虽然可能碍于天分而不能飞升成仙,但是炼虚不难。查漏补缺即可。”
三婆婆颤抖地问:“敢问先知,我该如何查漏补缺?”
桑天子说:“查漏补缺的方法多的是,我自己用的是重修。因为只要是前路断绝,一定是过去的某个环节拖后腿。那便从打通更多经脉开始,到调节元婴平衡,使之符合前人经验,再到元神缺漏之处……”
三婆婆忽然跪在地上,拜道,“多谢先知指点。”
余烟一见,也跪道:“多谢!”
桑天子说:“不客气,有缘再会。”
说完,他先一步走了。
盯着他消失的背影,余烟忽然说,“说真的,我又觉得是他,背影很像。而且无缘无故,他为何帮我们?他修行速度那么快,几年前未必是今天这个样子。婆婆,你说我说的对不对?你别那么看我?放心,我已经看破了,当然不会对恩人下手,何况若是他倒也好了,因为他永远不会乱说。可能只是误会。”
三婆婆说:“过去如烟云。”
余烟说:“对。我想回去了。”
三婆婆说:“那就回去。”
两人已然看开。掉转方向,向遥远的火霞山去了。
又一桩心事了了,桑天子心情不错。于是有心情围观一桩奇葩事:御兽山庄的人与碧海派的三杰起冲突,原因是老虎拉的屎太臭。
这种事,单靠扯皮是不够的。
双方互骂了一阵,拔了剑。
围观者们起哄道,“打啊,上啊,弄死他啊。”又添油加醋地分析,“他们就三个人,别怂……御兽山庄的人不如畜啊……”
桑天子恍然间看见了江湖。
一群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组成的江湖,对别人的苦难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为了自己成仙,甚至连至亲好友都不管不顾——人群中桑天子瞥见一个光头:海云和尚,那倒是利他主义者,为别人能将生死置之度外。
江湖人心如此,西方佛教比眼前这帮人强,能东传不足为奇……
他想,大势不能改,要改,除非颠倒人心——但若能解了这人间疾苦,倒也能让佛教如梦幻泡影、过眼烟云,朝霞万里,晚景凄寒。
可截教又何以屹立于天下呢?
正想着,眼前的两方被海云和尚劝阻,骂骂咧咧地退了。
海云和尚引着轻蔑的目光走向了桑天子,双手合十,虔诚地说:“见过先知。小僧听闻,天上有大德之士,食其肉,可以长生不老。先知得天眷顾,承接天之高位,连月宫仙子都来垂青,想必是大德之士了。”
这段话说得,真是太阴毒了。
这是把人往唐玄奘的命运上逼啊。
西天取经,九九八十一难。
这海云和尚是想用谣言动人心,杀人于无形啊——倒也不奇怪,毕竟那海云和尚出自于海门国,海门国灭国,至少一半原因是因为桑天子。海云和尚此举,可以算作报仇。既然如此,不择手段也不足为奇。
这是人心之争,只能以人心应对。
桑天子倒没想到,这个出家人会堂而皇之的不要脸,编出这等谎言,实在是为了国仇家恨,脸都不要了。故回道:“对,我听说了,我还听说那人是个和尚。”他感之慨之,“他曾在西方二圣门下听鸿钧大道,故有大德。因修转世之道,游走于世间,不显过往威名,却生来立志成佛,欲渡尽天下。此等人物,吾亦向往之。”
不就是编故事吗,谁怕谁……
可话音未落,晴朗的天空里阴云汇聚,咔嚓落到桑天子头上。
海云和尚朗声说:“天不能忍你妄打诳语。”
桑天子更大声地吼道:“呜呼,吾泄露天机,天罚之。诸位,我先去渡劫,请诸位以天罚为戒,不要再传刚才那些话了。”
天象学,星相学,都是意会。
可以是坏事,也可以是好事,全看由谁解释,怎么解释。
说谎天会罚吗?不太合理。
但泄露天机,却有可能天罚。
周围的人会相信谁呢?
桑天子为了确保大家不将雷劫联系到正常渡劫上,展现了实力。他真气狂涌,极速施展缩地成寸之法,百息间抵达三百里之外。
众修士用神识都追不上他。如此厉害的角色,渡的岂是正常的雷劫?
何况那劫雷来得如此快,一不留谁就打了下来。
这里谁的雷劫是这样渡的?
都不是,那绝对是泄露天机了。
桑天子也觉得他的雷劫奇怪,跟记载中的不太一样。加上他第一次渡劫,难免有点紧张,所以他盘坐荒石堆,严阵以待。
劫云汇聚,劫雷急不可耐打下来。噼里啪啦,有的打中,有的没打中。
每一道没打中的劫雷,都被他偷偷嘲笑——真乖!
劫雷打在身上,皮开肉绽。
其中蕴含的力量,却跟普通的雷电不同,它是由纯粹的灵气汇聚而成。大量的灵气冲击身体,既伤害了他,又治愈着他。
压缩的劫雷从经脉里一闪而过,打得他一颤一颤,可因为它是压缩的,并未撑爆经脉,只是把它电得麻木,又被灵气的治愈能力抚平。
在经脉里汇聚,打到元婴身上,接着就像送菜一般,被元婴照单全收。
他的元婴吞噬着那力量。
而区区雷劫,根本动不了元婴。
元婴化解了劫雷,他的元神通过精金吸收劫雷的力量,分化为五行,壮大着元神中的灵性……他于是感到分外满足。
这第一次雷劫虚弱得很。
据记载,第一次雷劫一般一轮,有九道,名为一九雷劫。比较强的人,可能有两轮,名为二九雷劫。只要不是天怒人怨,第一次雷劫,若是一九,元婴期的修为都能度过。若是二九,化神中期也能度过。
桑天子渡了两轮,雷云未散。更加汹涌地聚集起来。
他又疑惑,“三九雷劫何意?”
人家合体期要渡的,有时也不过是三九雷劫,他现在就渡?
——这正常吗?这合适吗?
难道真是引动了天罚?
却不知那九霄之上,金阙云宫凌霄宝殿的宝座上,玉皇大帝正旁观这小小一劫。只因鸿钧道祖的名号,言语虽敬,但语气与行为颇为不敬。玉皇大帝对地府行为诸多不满,对桑天子协助地府也不满,而他又无比尊敬鸿钧道祖,感知到了“鸿钧”二字,自然要惩罚一番。但这雷劫并非天罚,他只是引动此劫而已。
三九雷劫,是因为桑天子的实力和天资而生。
这在人间稀奇,但在天界其实并不鲜见——还有更厉害的,刚化形就天打雷劈,度三九、五九的仙劫,化而成天仙、金仙的呢。
这样的小劫,玉帝并无兴趣。
玉帝继续旁观,也只因桑天子话中之意。
“在西方二圣门下听鸿钧大道,故有大德。”这点明了一段过往,一段佛教不提,甚至想要抹除的过往。西方佛教源于东方道教,西方二圣人,也曾是鸿钧道祖的记名弟子。此语若流传天下,于东方有大利。
玉帝不喜桑天子,却喜此语。
但是玉帝也只是点到为止。
九霄之上,凌霄宝殿之上,便是混沌。在混沌中开辟道场的,除了鸿钧道祖,还有几位圣人。玉帝本是一个小角色,不入圣人法眼,然而一场封神大劫,让圣人知晓玉帝的“威胁”,在落子洪荒时,难免考虑到他。
如今正值西教东传大变化之前。
太清境的太上老君要落子,对玉帝多有关注。他看到玉帝所观。玉帝看桑天子,只看其表,不见其理;太上老君算下来,却能将人算到骨子里。
桑天子身上的水火葫芦,天上地下都不知,却瞒不过太上老君。
被水火葫芦镇压的元婴,当然也瞒不过去——唯有通天教主亲自封住的、未曾动用的东皇钟,瞒过那太清境圣人的法眼——
“这也是通天的弟子。”
太上老君一声感慨,久久不语。
末了忽然起身,骑着青牛到人间去了。
太上出行,天地无形,却变。
桑天子的雷劫生变,变得愈加残酷。好像把那周边万里的灵气都汇聚起来,一股脑打下来似的,第一击,就比之前的总和还多。
三九雷劫的强度,因太上而变。
并非惩罚,而是要给他好处——反正有水火葫芦在,雷劫伤不得他。
桑天子却不解,心生敬畏。
这乱说话,上天真的会发怒啊?
凭着虚弱的身体渡不过它。
桑天子不得已,眉心急闪,将那雷劫引到上丹田里去,让元婴去抗衡它。一劫强过一劫,连元婴都被打得乱颤。但在这个过程中,元婴中的血气融合得更彻底,更圆滑,血肉得天道滋养,生成得更合理。
而他的元神也受极大滋养。
九道雷劫,一道强过一道,噼里啪啦,惊天动地。
数百里外都能看到那闪电的光。
这是渡劫吗?这绝对是天罚!
天要罚谁?听过桑天子那番话的人心里都明白——天要罚的是桑天子——为何罚他?当然是泄露天机——泄露了什么天机?
实锤了,吃和尚能长生不老!
众人皆看向海云和尚,目光不善。
海云和尚暗道苦也。别人不知,他却知道,他之前所说的话全是诳语,是他编出来的,是他为了报复而说的谎言。
可如今,他怎么说得清呢?
此事已无法解释,他掉头就走。
他自知犯错,不再求成佛,求长生,只求回去,把真相告诉门中。
至少得让人知道何为真假!
然而,早有人盯上了他。
御兽山庄的狮虎二队,碧海派的王氏三杰,一起追了上去。却又有一支冤魂箭从侧边飞出,先一步抢杀了海云和尚,带着尸体远去。
海云和尚一死,再无真相一说。
桑天子的雷劫更汹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