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艾希恩注视着眼前的夜,这吞噬一切的夜。
再也没有祈祷吟诵之声,再也没有指路之人。
夜的主宰从暮色中走出,纯黑冠冕与紫深的袍衬托着祂的身份。
艾希恩看不清祂的面孔,祂的容颜被月星雕刻的面具遮盖。
“艾希恩……是吧?”
祂似乎对这个名称不甚熟稔。
“是的,阁下是……”
“不必猜疑,你应该已经猜出我的身份了。”
女士从祂的帷幕中走出,端详着他,新奇,暗笑了两声后语气却转向一种不刻意的无奈。
“我不认为你还是他,艾希恩。”
祂摇摇头,仿佛丧失了唯一的兴趣,在下一瞬间,典雅的长桌与座椅幻化呈现在祂的夜之神国中。
“请坐吧,艾希恩。”
“……”
没等艾希恩先答应,祂直接就坐在了长桌的另一边。
“根据恒古的协议,我即将收回协议中由我收取的力量,宁静与夜的力量还不足以收回那些遗留的残躯……”
“抱歉…我什么都不知道,至于你想要的任何,我也无法给出回答。”
“毕竟我是艾希恩,而不是你口中那个签下协议的人。”
祂的“目光”注视转向艾希恩。
“死亡,宁静,恒久的夜……”
“祂们的通途是如此相近,以至于交叉,抵触,异变在如此多的灵魂呐喊中。”
“虚无,虚无诞生自最由衷的悔,最可悲的恨,最不甘的死,最漫长的夜。”
女士轻轻摘掉面具,紫色至深的瞳孔就这样在美妙容颜的修饰下凝视着愣住的艾希恩。
“……”
“时间不会冲淡它,时间只会让它更为深邃,最终化为永恒的泥潭,困住其中可悲的魂灵们。”
“不……你是……”
艾希恩无法相信面前之人的容貌竟和西斯黎娜一模一样,仿佛就是她本人站在自己面前开着一个顽劣的玩笑。
“呵……”
“看来你忘记了很多,也试图放弃很多……”
“西斯黎娜”歪着头,不断喃喃着什么。
“不过属于你的,或者说曾经属于祂的,它们终究会重归于你的手中,身份,力量,恩怨……无论如何。”
又一声长久的叹息。
“虚无的力量即将吞噬这片无根的土地,在这之前,去拯救她,去拯救这片土地,然后……”
“砰!”
一柄刻印着月星的匕首从祂长袍袖口中飞出,贯穿艾希恩的胸膛,血液没有喷溅,取而代之的是疯狂涌入的帷幕。
他的目光逐渐模糊,余光只瞥见女士慢慢朝自己走来。
“去履行你承诺过的协议。”
祂亲自为自己抚闭双眼,艾希恩的意识也消散于此刻。
——————————
“……”
艾希恩猛然睁开自己的双眼,却发现自己已经被扶倒在教堂祷告室外的长皮椅上,除了自己穿着的大衣,还有额外的一卷紫色棉被覆盖住自己。
“额……西斯黎娜?”
艾希恩同样注意到披着平常教袍的西斯黎娜正一声不吭的靠在教堂立柱旁。
鉴于刚刚在夜女士的神国里还没反应过来,艾希恩一时间不知道现在的西斯黎娜到底是什么状况。
“夜之神的样貌和西斯黎娜一模一样,呵呵……这要是传出去…”
此时的少女也一脸疑惑,她同样不知道为什么面前的青年为什么一醒来就打量着自己的面容,并不是出于害羞,西斯黎娜稍稍朝后退了两步,随即用轻纱再次遮住自己。
除了伊洛娜婆婆,还没有异性或者朋友靠近过自己这么近的距离。
“没道理…祂应该能随意变更自己的面容……或许……”
“艾希恩先生?”
“艾希恩先生!”
“艾希恩先生……”
直到西斯黎娜拽了拽自己的衣角,艾希恩才从自己的臆想中缓过来。
“抱歉,刚刚……有些,呃,失礼了。”
西斯黎娜缓缓摇头,她在学院里学到的知识教过自己艾希恩行为的可能解释,这些行动队员经过宁静迷香和祷告后的过激反应统一被神甫归类于“辉术分离征”
“没关系…您没事就好……”
西斯黎娜小心翼翼地卷起被子,抱起后者走向祷告室侧后方的小门,临走前还不忘用头抵了抵艾希恩,示意跟着她的脚步。
“我见过那些行动队叔叔们比这剧烈的多的后遗症,从失忆到陷入暂时性的辉术失控……”
“但像您这样一直睡到傍晚的还是第一次…哈哈。”
少女葛然一笑,拉开了教堂后方办公区的一处房门,果不其然,伊洛娜正戴着眼镜对着桌上成堆的文件发愁。
这是属于她的办公室,也是西斯黎娜在小区的小家。
“哦?”
摘下眼镜,伊洛娜将纸笔放在一边。
“值班的神甫已经将你的情况告诉我了,她的意思是没有什么大碍……嗯……”
老者认真的端详着后者,幽邃的眼瞳试图找出些许异样。
“哈…确实没什么问题——至少我看来是这样的,至于军方分部提交的调查议案,我会代表教会方面签字,以此来证明你依然可以继续参与调查。”
她低头从成堆但摆放基本整齐的文件中极快的抽出一张厚皮纸,在末尾签上了自己和另外某位神甫的姓名后便将其放入传印机器中,后者会将这张纸上的一切以辉晶信号阵列的形式传输到联合会分部。
“这样就行了,相信那些死板的军人们应该不会难为你了,毕竟现在临近选举,他们的神经可是紧绷的厉害。”
伊洛娜宠溺地揉了揉靠在她身旁的西斯黎娜,随后看向仍待在原地,没有什么明显反应的艾希恩。
“还有事吗?”
“最近在‘安神’大区有发生什么涉及辉术的神秘案件吗,我记得那里的行动队几乎全权隶属于宁静教会。”
现在轮到后者一言不发了。
“……”
“为什么会提到‘安神’大区?它和你们现在调查的有关联吗?”
“……”
“如果不便告知的话,我就不打扰了。”
艾希恩道了声谢就转身准备离开,毕竟西斯黎娜在这里很安全,而且检查证明也得到了宁静教会的批复。
“算了…安德冕下告知过我,可以跟你分享一些消息。”
老人叫住了艾希恩。
“已经有两队宁静修女在‘安神’大区巡逻时消失了,我们现在还是对她们的位置一无所知,这也是如今来支援治安,分属于宁静教会的队伍都被我们派遣到那里的原因。”
“消失……?没有留下任何线索…或者痕迹吗?”
后者坐在椅子上默默摇头,给予了肯定的回复。
什么势力能悄然解决一支基本由二级辉术者组成的五人小队且不留下任何痕迹,更何况小队成员在配合默契的情况下往往能迸发出更强的战力……
“我会试着帮忙找找。”
思索片刻,见伊洛娜没有什么要补充后,艾希恩才与两人道别。
“磨坊”大区的夜晚如同它的名字一样,失去宁静的某种“影响”后,艾希恩实在不知道临近工业街区的居民在晚上是如何入睡的,毕竟某些大型机械从它们诞生与启动之初便无法停止,这也是许多企业即便亏损也无法停工的原因。
但相应的是,周边大部分的住所都被租赁给了在此上班的工人群体,得益于过于临近边境的农田,这些工人们的家属或者他们自己也方便来往于城市与乡村的边缘。
艾希恩在末班之前登上了通向“安神”大区的电车,具体消息他已经通过通讯器告知了雷奥多,他应该对这些调查报告颇为熟稔,不至于对他过于操心。
但对另一边,自己的另一个合作对象来说——
他转头看向电车车厢的另一侧。
“你最好是碰巧和我搭乘同一班前往安神的电车。”
汉斯鲁尔丝毫没打算掩藏自己,呛人的烟雾从他嘴边点燃的卷烟传遍夜半无人的半截车厢。
“没人愿意跟踪你,至少我不想。”
汉斯鲁尔对自己在车厢上的事实不置可否。
“我来只是通知你一件事情。”
他将烟头按灭在铁制座椅上,瞬间的灼热将这些老伙计身上的伤痕又多了一处。
“分部已经申请调换与我们合作的联合会小队,你们不再拥有参与此事的权力了。”
“呵。”
艾希恩冷笑一声。
“就因为我是一位来自洛恩克斯或者卡兰德的身份未知的可疑人员?”
“还是因为刚刚发生的事情让你们觉得事态超出了你们的掌控?”
“……”
“又或是说…你们自己高层牵涉其中,而格拉莫尔的失踪绷紧了某些人的神经?”
大选将近,无论如何,掌控大部分军队的冯.费南克斯大公都并不希望这场“自由”的大选出现任何偏差,尤其是这种涉及大规模危害的“紧急事件”和事关大法尔坎特和南法尔坎特合并的政治联姻。
大法尔坎特的军部绝不会让它们脱离自己的掌控。
“你反应过激了,军部在自治领没有别的企图,毕竟这本就是我们的国土。”
后者抬头瞪了一眼艾希恩。
“但你所说的一部分确实属实,我们实在无法让一个非法尔坎特人的成员涉及这些案件太深,这出于对我们双方的安全考虑,各种意义上。”
“你们小队会回归正常的巡逻队列,以维护地区的安全稳定为第一责任,不用去辉术案件危险的现场,不用直面危险的逃逸罪犯,还能获得一笔足以维持体面生活的工资,何必为这些和自己无关的事烦心呢?”
说到这里,汉斯鲁尔自己都苦笑一声。
“如果不是我那天放学突然收到了父亲的阵亡抚恤单,我可能现在还在大法尔坎特研究声乐,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这样随心所欲,我们都有框架内需要承担的压力,一旦连这个支撑门面的框架都不在了的话,呵……我不想某天文森特的遗民会将我们法尔坎特人看成他们的‘同行之人’。”
“如果法尔坎特无法在历史的伤痕中崛起,那又如何?”
汉斯鲁尔反问道:
“我们祖先乘着古久的战车从我们脚下的土地启程,带领我们创造了如今的家园,无论是文森特帝国,全盛的维多利亚,还是虎视眈眈的洛恩克斯,没人能从我们手中夺下本就属于我们的一切,尽管我们要为此付出两代人的生命。”
“总有人要去牺牲些什么,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
初代迪尔德南大公的箴言以四皇会战的胜利为终影响着法尔坎特激进的一代代青年们,而他的死更为其蒙上难以磨灭的神辉。
一个纯粹的人,为自己的国家鞠躬尽瘁的人。
“……”
“你已经通知雷奥多了吗?”
又抽起一支新烟的汉斯鲁尔肯定的点了点头。
“那我现在去往安神大区,应该和你们没有关系了吧?”
“……”
“其实我说过了,我就住在安神大区……”
“……”
电车在沉默的轰鸣声中抵达靠近岸口的安神大区,安神大区是丹泽尔顿自治领为数不多临近波茨顿环海的大区,这也是丹泽尔顿成为洛恩克斯和临海多国贸易枢纽的关键原因。
“那再见,希望大选后还能见到你。”
“……”
“祝你法尔坎特之行愉快,无论如何,感谢你在这时来丹泽尔顿帮忙。”
汉斯鲁尔微微抬手行礼,然后先于艾希恩快步离开了电车车站。
艾希恩目送着这位年轻的军官离开自己的视线,然后掏出了爱兰留给自己的地址,她的旧居就位于安神大区,好像还和德拉季莫港口非常相近。
“嗯……?”
慵懒的哈欠声从通讯器的另一边响起。
“艾希恩啊…你做完教会的检测了?结果怎么样?”
“挺正常的,另外工作方面的调令雷奥多和你们说了吗?”
“嗯,说了,我感觉挺不错的,怎么说呢……我希望我的家人们健健康康的,就行了。”
“也是。”
“……”
“你是为了追查那些邪教徒才来到法尔坎特的不是吗?”
“对。”
“既然你已经是我们的一员了,而且你还是我们菲妮的救命恩人……”
“我们一直在一起,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