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将军天生蛮力,再搭配龙吟弓,一箭出去势如奔雷。
两名紫衣女不知深浅,抖起剑花想要将箭矢绞碎,绝色白衣女察觉到不妙,细长柳眉略微蹙起,右臂拂过剑柄,秋水剑脱鞘而出。
三缕寒光独斗一箭。
一阵刺耳摩擦声过后,箭矢将两把紫衣女长剑击飞,不退反进,去势更凶。
秋水剑华光浮现,将箭矢化为齑粉。
高颧骨的紫衣女脾气极为乖戾,当众丢了面子,怒气冲冲说道:“好你个丑八怪,擅自踏入我们瑶池,偷看我们入浴,还敢暗箭伤人,今日若不将你们宰了,瑶池宗日后岂不是任人欺凌。”
啰里八嗦一堆话,卜屠玉只听到偷看二字,收起龙吟弓,神色古怪冲李桃歌挤眼道:“老大,你占人家便宜了?给兄弟说说,这三位谁的胸脯最高,谁的屁股最翘?知弟莫若兄,你最懂我,兄弟最喜欢大屁股,望老大成人之美。”
施展完飓风术,李桃歌发火的力气都没有,虚弱无力躺在贾来喜怀中,翻起白眼道:“拜托你诬陷之前,先动动脑子,我伤的那么重,有闲心偷看别人洗澡吗?再说若卿就在身边,能当着我妹干那种事?”
“也对哦。”
卜屠玉拽着下巴几根寒酸绒毛,自言自语道:“老大想要女人,勾勾手指就能投怀送抱,何至于偷窥,凭你们也配?不对,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譬如我,最喜欢偷别人老婆,无聊时候看姿色不俗的女子洗澡,似乎挺有趣。”
“龌龊东西!在那瞎嘀咕什么呢!”
身材瘦小的紫衣女虽然没听清楚他在说啥,但看神色就不是好话,凭他之前的几句,已经断定这货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卜屠玉哧笑道:“老子是在嘀咕你出剑时右肩下沉,练功时偷了懒,长此以往,屁股一边大一边小,长得虽然差强人意,可身材太差劲了,送给一辈子没娶媳妇的老光棍,人家都不一定要你。”
“下贱!”
瘦小紫衣女勃然大怒,脚尖勾起长剑,抓在手心,身体跟随长剑极速旋转,暴射而出。
卜屠玉见她用出声势浩大的剑招,轻蔑一笑,“非要找死,可别怪本将军辣手摧花啦。”
三支箭搭在弦上,挽弓如满月。
弓弦几欲拉爆。
白衣女见势不妙,大喊一声,“小稻,不能接!”
紧接着足尖轻点,腾空而起,竟然后发先至,抢先一步拽住紫衣女右肩。
三枚带有强烈气浪的箭矢,在二女头顶将将掠过。
冲入云海不知所踪。
一缕长发飘落在地。
卜屠玉叉起自己小蛮腰,嚣张笑道:“算你们识相,敢硬接的话,保证死无全尸。”
白衣女神色清冷,说道:“出手就要伤人性命,一点不懂的怜香惜玉,看来是起了杀心,既然如此,诸位就别离开瑶池了。”
剑尖平举,气机展开,一股精湛剑意蔓延开来。
卜屠玉泛起坏笑道:“不许我们离开瑶池?咋着,想收本将军当上门女婿?按照你的姿色,勉为其难答应好了,不过得把那俩一并搭进去,当通房丫鬟。娘的,敢骂本公子,还敢耍剑,放到床上之后,看你还耍不耍贱!”
不是他艺高人胆大,而是对于江湖里的剑术压根儿不识货。
谪仙人来了,他也当对方是夜壶。
下流到极致的言辞,使得白衣女气到脸色发灰,嘴唇发颤,一字一顿道:“死有余辜!”
一剑化十剑,呈松树状层层递进。
仅是泻出的剑气,在冻土划出寸余斑驳剑痕。
来势如虹。
卜屠玉箭术不错,可近身厮杀时,只会挥刀抡拳,讲究一刀致命,凭借气力取胜,见到光彩炫目的剑招,顿时不知所措,抄起弓身,硬着头皮抡去。
既没有兵器相撞声,也无血光残肢。
一道身影立在二人中间,右手食指中指夹住秋水剑,左手托住龙吟弓。
贾来喜面冲白衣女轻声道:“少主不愿伤你们性命,走吧。”
两指交叠,剑尖崩断。
白衣女大惊失色。
宗门传了几十年的宝剑,虽然不是绝品,但也是千金不换的宝器,就这么被手指夹断了?
对方能神出鬼没夹住剑身,同样也能悄无声息拧断自己脖子。
白衣女颤声道:“阁下是谁?如此高绝的身手,想必不是无名之辈,德高望重的高手,竟然会帮这些登徒子。”
在察觉到实力悬殊之后,确定自己是弱势一方,往往会选择息事宁人,或者以理服人。
贾来喜微笑道:“我在江湖中,只是默默无闻的小卒,想要找我报仇,恐怕是难如登天了。”
“是谁在我瑶池撒野?!”
又是一声训斥声传来。
十余人踏步前来,有男有女,为首一人白袍白须,至少花甲之年,相貌清癯,仙风道骨,背负一把古朴长剑,眉目间不怒自威。
“父亲!”
白衣女搀住来人手臂,哭唧唧道:“他们欺负我!”
仪态气度媲美神仙的老者捻起白须,眯起双眸说道:“随意踏我山门,欺我女儿,诸位是想被丢进瑶池里喂鱼?!”
不见他有多发力,嗓门却越来越大, 鱼字说完,犹如闷雷滚滚。
贾来喜波澜不惊道:“你是瑶池宗宗主祁风吧?”
老者双眸暴绽出精芒,气势有所收敛,“恕老夫眼拙,阁下是?”
对方能轻易道出他的姓名,不足为奇,可欺负完他的女儿后,还能气定神闲站在那里,说明这糙汉子对于瑶池宗的势力,根本无所畏惧。
怪异的是,对方境界犹如一张薄纸,只是普通观台境而已。
祁风活了七十余年,从没遇到过观台境这么硬气。
贾来喜柔声道:“你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今日之事,本是一场误会,我家公子和小姐想欣赏瑶池美景,不小心惊扰到了令爱,后来发生口角,简单切磋武艺。既然双方都没伤到,不如就这么算了,贾某有事在身,改日再来赔罪。”
祁风沉默不语,打量着众人。
病恹恹的李桃歌躺在李若卿怀里,兄妹俩气息微弱,虽然一身华服,但不像是修行者。
千里凤和楚老大透出凶悍匪气,摸着刀柄虎视眈眈。
拿弓的卜屠玉翻着小眼,鼻孔冲天。
几名珠玑阁门客神色平静,双手拢袖,似乎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最为扎眼的竟然是八名轿夫,呼吸绵长有力,气血澎湃,灵枢境无疑。
无一人露出惧意。
瑶池宗开宗立派以来,已经传到第四代,想要在江湖立足,光打打杀杀可不行,至少粗通眉眼高低,作为一宗之主,祁风能嗅到这些人不凡之处,轻轻嗓子,正准备找台阶下,宝贝女儿怒声道:“爹,他们冲撞了女儿,又想杀人灭口,不可放过他们!”
被山风吹到脸蛋紫红的李若卿微恙道:“北庭的女子,都这么胡搅蛮缠吗?”
白衣女冷声道:“是你们无礼在先,跑到瑶池撒野!”
李若卿好笑道:“瑶池是你们家的吗?”
白衣女说道:“我们祁家在瑶池立宗百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李若卿微微一笑,“有地契房契吗?”
白衣女呆住。
江湖里的恩怨,要么找德高望重的前辈评理,要么生死来断,谁会开口要地契?
李若卿轻笑道:“地契房契都没有,胡乱占宝地为己有,这不成了山贼强盗?看来北庭的胡子之风,是该清理清理了。”
白衣女拉着祁风衣袖,冷笑道:“爹,这女子好大的口气,要将北庭清理,以为自己是公主吗?!”
祁风活了这么久,早已觉得不对劲,这帮人似官非官,似商非商,倒像是出来游历的膏粱子弟,一口一个北庭,并未将当地鹰犬放在眼里,尤其是披有雪白狐裘的李若卿,年纪不大,气度雍容,明显是官家之后,就是不知她府中的贵人,高居几品。
李若卿淡淡笑道:“我不是公主,你也不是公主,同为女子,何必互相嘲笑呢。”
白衣女拧紧眉头道:“爹,这女的牙尖嘴利,我要亲手教训她,你挡住那青袍大汉即可。”
祁风老来得女,平时当宝贝捧在手心,要不然养不出这刁钻脾气,既然宝贝闺女发了话,祁风只好从命,一拍剑鞘,想要祭出宝剑。
可陪伴自己一甲子的归珑剑,竟然初次不听话,待在鞘中,纹丝不动。
祁风大惊失色,拎着女儿暴退数丈,这才使出蛮力拔剑出鞘,谨慎喊道:“有强敌,结流云阵!”
十三人按照半圆站定,各自祭出宝剑。
霎那间剑气纵横。
珠玑阁门客飞身横在主子身前,一脸肃穆。
李桃歌望着成名剑阵,颇为感兴趣,这些高手日夜修习的阵法,看起来威力十足,不知放入沙场效果如何,用来斩将破城,是不是能起到奇效?
双方正要拼杀,弩箭声大作。
上空飞来密密麻麻的箭矢,如蝗虫过境。
全部朝着瑶池宗那些人射去。
军伍里的伎俩,当然伤不到江湖高手,可见到房琦带着百余名铁鹞子现身,一个个披甲挎刀,祁风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喃喃道:“北,北策军……”
房琦右手伸成三指,得到将令的铁鹞子一拥而上,一边射弩,一边抽出宁刀,展开围杀之势。
即便再不明白对方身份,看到山文甲的房琦,也知道踢到了铁板,心里凉的透透的,大喊道:“大家住手,不可伤人,误会,完全是误会!”
瑶池宗再自大,也不敢和朝廷对抗,杀的了这百余人,能杀的了几十万北策军吗?
不想被诛九族,就得乖乖当孙子。
瑶池宗的门人遵从宗主号令,护主要害接连后退,铁鹞子可没人把他当回事,一顿冲杀,顷刻间砍倒两人,由于主将没发话,所以出刀极重分寸,挑完手筋脚筋,用麻绳一绑,像是过年杀猪般熟稔。
白衣女祁朝露哪见过军伍冲杀,当同门鲜血溅到手腕,吓到脸色煞白不知所措,引以为傲的剑招,忘的一干二净,傻傻呆在原地。
祁风想过要殊死一搏,但没把握带着女儿杀穿北庭鹰犬,况且儿子老婆都在宗门里,不忍抛家弃子逃离大宁,纠结一番过后,丢出归珑剑,颇有英雄气短的无奈。
没用多久,铁鹞子将八人掀翻在地,另外七人被团团围住,卸掉兵器,五花大绑之后,押到李桃歌面前等候发落。
房琦抱拳道:“侯爷,是杀是放,您来定夺。”
一声侯爷,令瑶池宗众人面如死灰。
侯爷不可怕,大宁有几十名君侯县侯,未必全是权势滔天的豪族,也有家道衰败的落魄门第。
可怕的是十七岁的侯爷。
这般年纪封侯,皇帝的儿子都未能如愿,譬如二皇子刘獞,至今无品无爵。
这帮人背后该是怎样一棵参天大树。
躺在妹妹怀里的李桃歌挑眉笑道:“房将军,大宁律修订不久,可别捅了篓子,我要杀了他们,违反朝廷律法吗?”
房琦有些为难。
在北庭,北策军凌驾于律法之上,想杀就杀,无需顾忌朝廷法度和别人脸色,自会有大都护兜底。
这些话当着李相之子言明,除非脑袋不想要了。
房琦整理好措辞,小心翼翼说道:“瑶池宗众人结起剑阵,试图刺杀侯爷和王妃,按照律法,当夷三族。”
王妃两个字,瑶池宗众人只觉得天都黑了。
大宁王爷就那么几位,草原王,瑞王,赵王,还有一名在两江养老的宗室王爷。
他们惹得起谁?
自知大祸临头的祁风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恐慌,双膝跪地,一个头接一个头磕在黑色冻土上,发出砰砰巨响,颤声道:“不知侯爷和王妃驾到,冲撞了銮驾,草民该死,可之前拔剑结阵,只是想降服您麾下高手,并无杀人意图,请侯爷和王妃明鉴。”
李桃歌有些诧异,瑶池宗立宗百年,能跻身上品宗门,怎么也是江湖里有一号的门派。
祁风十有八九是逍遥境宗师,遇到北策军鹰犬,这么没骨气,成了捣蒜虫?
怪不得族规不许后代沾血,父亲要自己进国子监读书。
原来权柄才是一个家族最终归途。
李桃歌轻声道:“祁宗主,您一代宗师,莫要折节,请起来说话。”
祁风感激道:“多谢侯爷恩典。”
磕头时没动用护体罡气,额头血流不止。
李桃歌想了想,说道:“记得上次我们李家遇刺,还是大周王朝的剑皇独孤斯年,你们瑶池宗,该不会是大周谍子吧?”
行刺侯爷王妃,夷三族。
敌国细作,整座瑶池仙境都要灰飞烟灭。
众所周知,北庭五虎中,疾风山君房琦是出了名的狠辣,当地豪门被抄家灭族,几乎都是出自他的手笔,凡是房琦亲自出马,婴童和牲畜都不会放过,主打一个斩草除根。
可这位生有桃花眸子的侯爷,似乎比房琦更为阴毒。
开口就要诛九族。
祁风双膝一软,几乎又要跪地求饶,带有哭腔说道:“侯爷,我们祁家世代定居在瑶池,对大宁忠心耿耿,怎会是大周谍子。”
“既然祁宗主说不是,我信,可你毕竟对我们结阵挥剑,触犯了大宁律。”
李桃歌揉着下巴为难道:“我有心为你们开脱,只是找不到借口,咱大宁依法立国,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好办哦,容我想想。”
众人大气都不敢出。
静可闻针落地声。
瑶池宗一百多口人命,在少年心念之间。
“有了!”
李桃歌两眼放光道:“房将军,瑶池宗其实与我是旧友,之所以拔剑出鞘,是在展示新学会的剑阵,朋友之间卖弄切磋,总不至于会杀头吧?”
这也行?
众人瞠目结舌。
红口白牙,夷三族的重罪就这么轻轻放下?
房琦识趣道:“末将不知侯爷在和老友切磋,多有得罪。”
李桃歌笑道:“祁宗主,瑶池是大宁的美景,你常年霸占此地,与山贼无异,况且这里一年四季飘雪,哪里适合居住,不如搬到琅琊郡,那是我的封邑,咱们既然是朋友,自当尽地主之谊。”
众人心里闪过一个念头:瑶池宗搬离瑶池,那还是瑶池宗吗?
能逃过一劫,已经是祖宗保佑,哪敢讨价还价,祁风二话不说,立刻答应道:“多谢侯爷美意,草民这就准备,三日之内启程,去往琅琊。”
李桃歌忽然想起一事,“对了,祁宗主有几个儿子孙子?”
祁风顿感不妙,如实答道:“回禀侯爷,草民有两个儿子,一个孙儿。”
“祁宗主剑法超绝,生孩子的本事倒是稀松平常。”
李桃歌笑着调侃一句,“咱们是忘年交,得尽一尽朋友情谊,宗主不嫌弃的话,把孙儿送到京城读书吧,入不了国子监,就去白马书院。另外……令爱贤惠标致,剑法炉火纯青,只是宠溺过度,脾气不怎么好,不如陪我妹去夔州,在十八骑里给她找个如意郎君,一年半载后,保证乖巧懂事。”
这哪里是朋友情谊,分明是怕瑶池宗在琅琊郡不听话,将孙子女儿作为人质。
祁风没有选择,只能勉为其难答应。
瑶池上空惊现狂风。
烈阳高悬,浓雾消散。
天池如镜,云影波光。
清脆鸟鸣在山谷回荡。
李桃歌心情大好,勾起嘴角道:“何人无事,宴坐瑶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