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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5章 西北射天狼(二百四十一)

此言一出,四人神色各异。

若不是出自宰相之口,恐怕早已笑到前仰后合。

沉默许久的冯吉祥来回踱步,露出杏黄阴阳袍下的芒鞋,温和一笑,说道:“一个拖字,便能让圣族纳贡称臣,李相,贫道见识短浅,究竟怎样舌灿莲花,才能让几万蛮民乖乖听话,愿闻其详。”

李白垚慎重说道:“国师,这个拖字,是等北境停战,大军回京后,再与圣族谈判,有燕云十八骑,东庭东岳军,北庭北策军坐镇,不怕圣族翻江倒海。”

冯吉祥好笑道:“教化未开的蛮民,用大军震慑,也未尝不可,但是人家现在就要两州之地,不给的话,矛头一转直取境内,你想拖,蛮民肯吗?”

李白垚冲刘嬴垂首道:“代表圣族谈判的老者,是犬子师父,与李家有些交情,微臣愿与他定下口头约定,哄他们安定下来,等大军返京后,再派人与圣族签订正式盟约,行臣子之道。”

在座都是聪明人,瞬间听懂了他的含义,内相段春惊讶道:“李相是想用自己的一世清白,换取两州之地?”

李白垚轻声道:“只要江山社稷安然无恙,一身污泥又有何妨。”

“不可!”

刘嬴浑浊双眸爆绽出精芒,斩钉截铁道:“我大宁宰相的一世英名,岂是两州之地能够换走的,朕眼里能容得进沙子,朕的臣子必须名垂青史,不就是边塞贫瘠之地,给他们!胆敢作乱的话,派遣大军前去平叛,三大王朝同时对咱们宣战,不在乎再多一个圣族。”

天子龙威,无人敢违逆。

四人起身,齐齐行礼道:“圣人神武。”

太极殿陷入沉寂。

刘甫饮了口茶,说道:“圣族不过是疥癣之疾,西北才是病入膏肓。张燕云听宣不听调,以九十九州行军总管号令全军,令北策军和东岳军翻过英雄山,在紫薇州横冲直撞。如今他手里的兵力,足有三十万,皆是精锐悍卒,倘若他想作乱,远胜安西之祸。”

几人将目光投向李白垚。

放张燕云出京,他是始作俑者,假如张燕云拥兵自重成为第二个郭熙,李家逃脱不了干系。

冯吉祥笑眯眯说道:“李相,听说赵国公出城之前,你允诺将宝贝女儿许配给他,订下了婚约,如今你是赵国公岳丈,岳丈的话,他必然会听,紫薇州地广城高,打来打去也进不了无双城,不如宣旨,把他调回来,将一部分兵力放到东南,这样既卸了圣族这把悬颈刀,诸位也能睡个好觉。”

之前的国师冯吉祥,以血腥手段着称,今日的芒鞋宰相,反倒是杀人不见血,以口舌诛心。

李白垚攥紧衣袖,神色凝重道:“张燕云听宣不听调?本相怎么不知,国师从哪得来的消息,难道圣人用密旨调他回京?”

冯吉祥呵呵笑道:“贫道敢当着圣人的面撒谎吗?”

刘嬴解释道:“朕确实以内侍省的名义,给张燕云下过一道密旨,不过是要他见机行事,最好在扬我国威之后,迅速赶去安西支援,以防陷入合围,倡议而已,并非调令。”

李白垚瞥了胖道人一眼,平静道:“看来国师的用词,有待商榷。”

冯吉祥不以为意,胖脸依旧堆出人畜无害的笑容,“各位都清楚,大宁立国,是凭借四象鼎的气运加持,不久前白虎鼎被盗走,导致镇守西北的国运衰败,安西万里无宁日。贫道使出浑身解数,窥探天机,依旧找不到盗鼎之人,看来盗匪的手段在贫道之上。说句大言不惭的话,贫道参悟玄术多年,能与我比肩的,天下寥寥无几,此人能够隐藏气息,既有可能是传说中的天官。”

李白垚心中一动。

要知道冯吉祥的谶纬卦象冠绝大宁,为大宁开国立下过汗马功劳,他都被骗的团团转,普通天官可做不到。

冯吉祥眯起眸子说道:“白虎鼎是由贫道用炼丹炸炉之术,崩成碎片,想要恢复本来面目,绝无可能,除非……吸纳与体内,与白虎鼎水乳交融。但神力又岂是常人能够承受,贸然吸入,定会爆体而亡,所以贫道猜测,盗鼎之人四肢必有残缺,以后派出探子,多多留意气运逆天的身残之人即可。”

李白垚忽然想起,年前安南都护府出了一名少年凶人,屠了武功山,又在边境大开杀戒,当地官府束手无策,请求朝廷派遣高手围剿。

那名少年,仅有左臂。

“李相沉思不语,莫非认识盗鼎之人?”冯吉祥含笑问道。

李白垚正色道:“本相十几年没出过京城,去哪里结识盗匪。”

冯吉祥自言自语道:“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他可不是盗匪,而是想要偷取日月换新天的逆贼。”

刘甫闷声道:“燕云十八骑里奇人异士无数,会不会是张燕云所为?”

冯吉祥撇嘴道:“若真是他,事情可就麻烦了,有兵有权,奉旨在外征讨,想要谋反,轻而易举,说不定真能偷取日月换新天。”

铛。

悠扬磬声在殿内回荡。

刘嬴手持木槌,面色阴沉说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朕既然封他为天将军,节制天下兵马,所有后果,由朕一人承担。”

四人闭口不言,谁都不敢接话。

刘嬴挥手道:“好了,朕乏了,白垚留下,你们三个去忙吧。”

三位重臣依次退出太极殿。

刘嬴语重心长说道:“把你留下来,是家事,同样作为父亲,为我儿子给你儿子道歉。”

李白垚惶恐行礼,“臣万万不敢。”

刘嬴叹了一口气,说道:“令郎在安西一路披荆斩棘,震我大宁军威,实乃后辈楷模,我原想把太子送过去,多学学令郎的英雄气概,可那废柴不争气,将元嘉的话当作圣旨,反倒是把朕的嘱托当成耳旁风,哎!~”

李白垚心里跟明镜一样。

圣人道歉,是在为太子见死不救找说辞,率大军逃往沙州,对于部下不管不顾,这件事涉及到战事,本来没有对错之分,圣人是怕桃子不慎战死疆场,今天的话,会封住自己报仇的动机。

李白垚喃喃道:“可怜天下父母心。”

这句话看似是在宽慰,其实是为桃子鸣不平。

你是父亲,我也是父亲。

刘嬴嗅到了绵里藏针的味道,话锋一转,柔声道:“听别人讲,你把令郎接回来之后,放入家中不闻不问长达八年,朕开始不信,后来细细一琢磨,家里若是有宝贝,绝不可让外人知道那是宝贝,万一被心怀不轨的人惦记,后患无穷,不如放到马厩,好死不活养着,任谁也瞧不出那是你的心头肉。”

李白垚一呆,发自肺腑敬佩道:“圣人慧眼如炬,轻易看穿微臣的小心思。”

刘嬴似笑非笑道:“这是父爱如山,哪是什么小心思可比。”

刘嬴转而轻叹道:“你只有一个儿子,不知愁滋味,朕有好几个儿子,一个比一个不争气,你是大宁宰相,今年仅四十有三,以后至少有二十年主宰朝政,作为离龙椅最近的重臣,你最希望哪位皇子来继承皇位?”

李白垚忽然僵坐不动。

事关国本,答错了会有灭门之灾,史书中妄议立储的大臣,有谁能得了善终?

李白垚缓了半天才为难道:“几名皇子年纪尚小,做事不妥情有可原,璞玉尚待雕琢,再等等也无妨。”

刘嬴怅然道:“朕怕等不及了。”

李白垚望向大宁皇帝。

褪去龙袍,只不过是名枯瘦老人,脸色青乌,似乎已经有死气萦绕。

刘嬴颓然躺倒,有气无力摆手道:“朕为江山社稷操了几十年的心,早就累了,以后朝廷的大事小情,皆由你一人决断,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