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甲嵌入掌心的疼痛瞬间拉回沈轻舟的思绪,她上前一步便开口道:“世子今日要见本宫是不是相信药不是本宫下的?本宫是被冤枉的,世子你想,本宫同你无冤无仇,本宫为何要害你?这是没有道理的事情啊!”
祝絮阳只看见眼前的女子嘴巴一张一合,他完全听不清她在说什么,脑中怔怔地想着——靖南王府覆灭,恩恩不仅改了名字,还改了身份文牒,甚至还成了陛下最宠爱的贵妃娘娘……
为什么?
靖南王携世子叛变,陆家满门皆是罪人,恩恩身为陆嫱的贴身侍女为何能独善其身?
难道……难道——
外头那些谈论靖南王府满门忠烈被冤的传言真不是空穴来风?!
“世子?”沈轻舟见眼前少年只是盯着自己看却不发一言,便又往前一步,试探道,“世子,你有没有听到本宫的话?”
她见少年脸色煞白,满额全是汗,忙取了帕子上替他擦拭。
祝絮阳一把打开了沈贵妃的手,目光锁住这张熟悉的脸,他的呼吸急促。
是你吗?
靖南王府的叛徒!
沈轻舟吃痛捂住了手背,惊讶看着祝絮阳道:“世子这是做什么?本宫只是看世子难受得紧想替世子擦擦汗,世子不会真的以为……以为是本宫要害你吧?你不妨看看清楚,这只是一方帕子,又不是什么害人的凶器!”
眼前少年仍是一言不发地直视看着她,目光深得得令人心悸。
沈轻舟大约意识到刚才自己有些过激,忙又软了些,道:“本宫听闻世子犯了病也很是着急,陛下看重世子,本宫也时常让五公主多去北苑走动同世子亲近,本宫的心思世子不明白吗?本宫怎会做出伤害世子的事呢?”
“太后娘娘认定是娘娘所为,所有证据也全都指向娘娘……”少年略微停顿了下,又缓缓道,“但,我知道不是贵妃娘娘。”
毕竟他是中了毒,那些什么当归甘草根本不可能伤他分毫。
沈轻舟听他前半句话还揪着心,突然又听世子这样说了一句,她的眸子亮了,紧蹙多日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些,她笑道:“对对,不是本宫给世子下药的,不是本宫。只要世子肯对太后娘娘这样说,待陛下回来,本宫一定会把世子的恩情告诉陛下的!”
呵。
祝絮阳冷笑一声,他扶着椅子徐徐站了起来。
十三岁的少年已同沈轻舟一般高,再加上他站得高,颇有种居高临下睥睨蝼蚁的气势。
沈轻舟被他看得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少年依旧冷冷看着面前的女子,一字一句道:“娘娘这样一个从来不知恩情为何物的人说的话,叫我如何相信?”
沈轻舟诧异地撑大了眸子,颇为不悦脱口问:“世子这话何意?”
何意?
祝絮阳目光冰冷睨着眼前的女子,强稳住的情绪在胸口肆意冲撞,卷至舌尖的那些质问的话几乎快要克制不住,他下意识扶住了椅子才站稳。
……
郑太后对七公主简直喜欢得不得了,恨不得把所有的好东西全都送到小公主面前,吃块点心,连当心噎着都得要说几遍。
陆十念家中祖母在她两岁就病逝,对于祖母她没有什么印象。若那时祖母健在,也会如郑太后这般慈善温柔的吧?
而眼前的郑太后,别说她根本不是七公主,就算她是,七公主其实也与郑太后并无半点血缘关系。萧桓不过是记在她名下的养子,若说骨血亲情,她在这宫里其实什么都没有。
陆十念起初还笑得没心没肺,后来笑着笑着,莫名觉得有些难过。
“祖母也吃。”小公主扑过去将糕点小心翼翼放在郑太后面前的碟子里,甜甜笑着道,“不能光我一个人吃。”
郑太后更开心了,连连点头道:“好好,祖母和小七一起吃。”
“嗯!”小公主大口吃着,顺便口齿不清地问,“父皇何时回来呢?”
郑太后的脸色依旧,笑着道:“你父皇来过书信了,三五日便到了。”
这么快?
陆十念取糕点的手顿了顿,不过也挺好的,正好能赶来替沈轻舟收尸呢。
郑太后替她擦着嘴边的碎屑,又笑着道:“你病好了,你父皇可高兴了,等不及要见你呢。”
哈。
狗皇帝赶着来投胎呢。
“小七想父皇了吧?”
小公主抿唇笑了笑:“想呢。”想看他怎么死。
祖孙二人正聊着,便听外头隐约听得冬宝急急喊了声“世子”,陆十念这才猛地想起祝絮阳和沈轻舟在一起的事来。
“祖……祖母,我得去看看六哥!”小公主麻溜的从椅子上滑下去,一溜烟就跑了出去。
“慢点儿!”太后忙和孔嬷嬷等人跟上去。
陆十念远远便见冬宝进门的身影,她提一口气加快速度冲过去。
……
内室传来阵阵珠帘剧烈碰撞的声音,陆十念见冬宝扶着脸色煞白的祝絮阳刚坐下,沈轻舟显然是在一侧吓呆了。
她瞥见小公主急急忙忙跑过去,忙道:“念儿怎么来了?你不用担心本宫……”
她的话还没说完,眼前小小的身影在她面前跑过,径直冲向坐在椅子上的世子。
“世子!”冬宝一手扶住强撑坐着的少年,另一手悄然探上祝絮阳的脉搏,体内气息紊乱,分明是受了极大的刺激!
他猛地朝沈轻舟看了眼。
贵妃同他说了什么?
“六哥!”陆十念见他紧拽着衣襟的手指节节泛白,急道,“六哥怎么了?六哥?”
此刻,祝絮阳满心便是想着,恩恩没有死,她还活着,这么多年来被他深埋在心底的那抹渺小的希冀终于被眼前这个人亲手掐灭了。
他好不容易稳住的气息在这一刻几乎压制不住,胸腹间气血翻涌,他咬牙强忍着试图将喉间那抹腥甜逼退。
陆十念见他咬紧牙关,整个人紧绷到极致,满脸的汗,抓着敞椅扶手的手亦是骨节分明。
她想起那日在北苑,他怕弄脏她的衣裳起初还想忍着的模样,忙往前一步,小手抚上他的胸口,道:“六哥不用忍着,我……我不怕弄脏衣服。”
小团子软糯话语宛若温柔丝带卷上祝絮阳的心头,他垂目望着满脸担忧的小公主,耳畔却想起当年那人的话——
“一个小不点还自称什么男子汉,难受就说,痛了就哭。怎么,还想忍着强撑呢?过来,我都不怕脏,你怕什么?”
原来,十年前那个夜晚,陆姐姐终还是没能……没能活着走出靖南王府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