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
即便再怎么风光无限的人,在独处的时候,往往会陷入一种莫名的伤感之中。
有些人仰望夜空,会想起“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有些人仰望夜空,会想起“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而有些人仰望夜空,会想到“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赵和平仰望夜空时,想到的却是“十五年来明月夜,何曾一夜不孤眠。”
坐在当年苏小北买来的那座“王府”的庭院里,尽管这里也种满了海棠,带给他的却不是坐在海棠院里那种通透与温柔的感觉。
花了五千五百万买下,又花了五千多万装修的大宅子,在他的眼中却是如此的孤独寂寥。
其实,主要是花了那么多钱,房子却一直空着,他看不到还没什么感觉,看到了就会觉得心肝疼。
像安爷爷,以及白天王可儿跟他提起的田伯,这些人的存在,让他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
人呐,就不能拿别人和自己来比,因为人比人得死。
“道德”二字,是所有正人君子和普通人给自己套上的框框,一直不断的重复告诫自己不能越界。
走出安阳县,进入海棠院的那一刻起,他其实已经很清楚自己重生这一次的目的是什么,可这几年的求学经历,却让他有些自我怀疑。
人们说自古忠孝两难全,就是他现在最真实的写照。
他有想过把奶奶和苏老爷子两口子以及苏小北和她的孩子接到京城来住,可转念想想,老一辈人难道真的就喜欢繁华的京城吗?
未必。
……
凌晨三点。
赵和平看完欧盟各成员国的资料,坐在他对面的陈澜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他刚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她就睁开了眼睛。
他拿起价值不菲的古董镇尺压在文件上,走到她身前,弯下腰直勾勾的和她对视。
足足两分钟。
她被盯得心里发毛,眼神开始躲闪。
他仔细的观察着她的眼眸,连她眼白上的血丝也看得很认真。
他看清了她瞳孔里的那个他,忽然笑了,笑得很苦涩。
他随手把一样东西拍在她的腿上,径直推开房门,走出屋子,走进满院的春雨中。
可惜了,没有可以绕着散步的台阶,也没有人在深夜里抚琴。
只有一轮满月仍斜挂在遥远的西方夜空,透过低低稀疏的积雨云洒在清冷的院落里。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是《楚门的世界》里那个被关在巨大摄影棚里的真人秀演员。
连吹过的风和淋过的雨都是假的。
屋内,陈澜呆呆的看着他拍在她腿上的那堆小零件。
忽然很想哭。
她以为他不会知道。
现在她才知道,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这些年来在他周围隐秘的角落里,全是自己人安装的窃听器。
包括他的专机上,车上,床头的墙壁里,甚至连卫生间里都有。
想想也是,他的师父们都是些什么人,这些东西的存在,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
只是这些年来,他们从事的工作,让他们习惯了保密条例而已。
但不见得,他们会喜欢别人也这么对待接过他们衣钵的宝贝徒弟。
所以他很早就知道了,却从没拆穿。
然而在这个让人伤感的晚上,他忽然选择跟她摊牌。
两个人朝夕相处这么多年,她又怎么能看不出来,他刚才眼神里所表达的意思。
他说:我需要的是一个只对我忠诚的人,很遗憾,你不是。
保护他,是她接到的任务而已。
这种贴身保护,反过来也可以说是贴身监视。
即便她是长相祸国殃民、身材凹凸有致的人间绝色,也改变不了两人身份不对等的现实。
监视者和被监视者。
……
天亮之后一切照旧。
这就是北方谚语里所说的那句:夜里千条路,白天磨豆腐。
似乎昨夜的雨没来过。
世界首富赵和平重生的第八年,他第一次走进商场给自己买衣服。
虽然这个年代的审美他不太喜欢,特别是看到满街穿着喇叭牛仔裤的青年男女。
这种曾经在八十年代风靡一时的着装,再一次回归潮流。
即便他已经让互联网时代提前到来,即便他已经让这个世界的人们在世纪之交时,提前七八年用上了智能手机,但是那又如何呢?
该来的一切总会来的,历史该有的进程一项都没有减少。
莫名其妙的,他忽然想起一位小说家的话来:爱情不是追来的,而是等来的。
同理可证,潮流也是。
所以他买了两套夹克、两套西装,两套中山装,以及一套休闲装。
每套买了七身一模一样的。
从头到脚买了49身,花了两百多万。
一传十,十传百。
差点把整个国贸的从业人员都给惊动了。
大家口口相传,今天有神秘富豪来照顾她们这些可怜人的生意。
不光如此,他还执意在街头的小饭馆吃了一盘饺子,整整60个猪肉韭菜馅的饺子被他一扫而空。
他不是不知道,当年太师父刚回国时,曾被家里的厨师在饭菜里下毒。
如果不是他老人家舌头敏锐,眼神毒辣,沾了一点点就察觉出饭菜有问题,不然华夏的国防事业,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可今天他还是选择随机在街头吃东西。
我们可以归结为青春期躁动或者青春期叛逆。
这些年来,他已经习惯了出行有一大堆安保人员跟随,习惯了躲开照相机摄像机镜头,习惯了乘坐专机豪车。
他不再为了一套西服要花十多万块钱而纠结:这笔钱可以在山区给孩子们盖一栋三层的教学楼了。
他也不再为了安保人员在路上吓到普通人而心存愧疚。
可同时他又很确信,无论走得多远走了多久,他骨子里住着的,终他一生也只会是那个从安阳县走出来的农家少年。
也一直都是那个为了一张100元的汇款单而热泪盈眶的孩子。
他和所有普通人不一样的地方,仅限于大家的生活方式不一样罢了。
在他打定主意享受生活万事不管的这天,买完衣服吃完街边小吃之后,他走进那所他名义上的母校,京城大学。
陈澜原本想跟在他身后,却被他一句话给钉在当场:
“给我一点点自由,可以吗?”
她虽然不知道自由是什么感觉,可面对他那双带着恳求的眼神,她没办法拒绝。
因为他又说:“如果我在这所学校里还能遇袭的话,那只能说明我命该如此。”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还不知道,他唯一的一次单独出行,会在校园里遇见谁。
那个人的出现,对于他的人生而言,比遇袭还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