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元旦
赵和平踩着自行车带着安惠省城邕州的大街小巷里乱跑,两个小人儿在假期里完全撒了欢的不见人。
何小芬也顾不得这兄妹俩每天都在干什么,家门口超市每天的日常管理之外她还被苏小北安排了一个新工作,邕州信息报的总经理。
苏小北给她画了个大饼:用两个月时间,把邕州信息报给做起来,就给她放假。
只念完初中的何小芬觉得自己大饼没吃到,快有大病了。
不单是何小芬,安华甚至苏小北本人,都渐渐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
好在地产那边有苏老爷子的学生们组成的团队在负责,不然真的找不出人手来填进赵和平有了钱之后就开始折腾的各种拼图里。
对于安惠的未来,赵和平没有任何安排,只要她能健康快乐的长大。
正是他的这种放任,让她在十几年后接受的一段采访中的言论,引发了一场有关伦理的轩然大波。
此时,安惠正带着赵和平往一个幽深的小巷里钻。
这是邕州最底层的人居住的地带,当初安惠刚被父母接进城里来的时候也住在类似的地方。
只有经历过最底层的生活的人,才能深切体会到社会底层的人们为了温饱每天都要挣扎的艰辛。
“安惠姐姐。”
一个在家门口玩纸青蛙的小男孩一边玩一边时不时的看着巷口,他远远看到了安惠,一撅小屁股爬起来,颤颤巍巍的向她跑过去。
与此同时,一个跟安惠一般大的小姑娘听见声音从屋里飞奔而出。
“小润润,有没有想姐姐呀?”
安惠无视小男孩脏兮兮的脸和手,快步走过去一把抱起他往他家继续走。
“想了。”四岁的吴其润用小脸蹭着安惠的胳膊,“我天天都有坐在门口等姐姐来。”
“哥,这是吴叔叔家。”安惠边走边说“就是我们在北湖遇到的那个。”
赵和平恍然。
是暑假的时候那个在北湖别墅区遇到的偷建材的男人。
“这是吴其润,四岁,安惠介绍道:“那是他姐姐吴如玉,跟我一般大。”
“嗯。”
赵和平明白了安惠叫他买米买肉带着的目的。
狭窄潮湿的小巷两旁是一排低矮简陋的砖瓦房,城中村改造项目还没有覆盖这里,大量的外来人口集中在这些地方。
安惠抱着吴其润领着赵和平又向前走了五十多米,一路上引来大大小小好奇的目光,有些认识安惠的就主动跟她打招呼。
看样子她是经常来这个地方。
吴如玉此时也跑到了安惠身前,赵和平看着同岁的两个小姑娘对比明显的身高差,在心里叹了口气。
7岁的安惠比9岁的吴如玉高出了一个头还不止,就算是在其他同龄女孩中,吴如玉还是显得很瘦小。
但她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
她用目光偷偷的看了看安惠身后的赵和平,看到他自行车车把上挂着的肉菜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下,又默默的拽着安惠的衣襟走在一旁。
走到她家门口,安惠大声喊人:“旁阿姨在家吗?我又来啦哈哈哈!”
“在的在的。”
一个穿着男士夹克打着补丁的短发女人从屋里一瘸一拐的迎了出来,一看到安惠就咧开嘴笑,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显得很诡异。
“旁阿姨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安惠放下怀里的吴其润,仔细的察看女人脸上的每一道伤势。
有些是摔伤,有些是被人打的。
“没事没事,不小心摔的。”
女人表情有些慌乱的一手拉着女儿一手拉着儿子往后退了一步。
安惠微微皱眉:“吴叔叔打你了?”
“小吴那么老实的人怎么可能打老婆,”旁边一家住户插嘴说道:“还不是村里那帮查暂住证的畜生造的孽,没办暂住证的要交钱,没有钱就抢东西。她拦着不让抢,他们就把她推倒又拳打脚踢的。”
“没事没事,俺是农村人,扛造。”
女人抬手试图掩盖伤口,憨笑着把脸转过一旁。
“md,农村人难道就不是人?我也是农村的!”安惠瞬间怒了,气得爆粗口,转头看向赵和平:“哥,这事你管不管?”
在她心里,哥哥是她的天,也是她的超级英雄,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赵和平心里也难受,但他很冷静。
“先送阿姨去医院验伤。”
女人起初还不愿意去医院,怕花钱,在安惠的坚持下才同意去看看。
把自行车锁在吴家,赵和平先出路口招了一辆计程车,等母子三人都上了车,安惠怀里抱着吴其润对司机说道:“去省人民医院。”
到了人民医院,安惠先带人进去检查,赵和平在医院门口的报刊亭给安庆打了一个电话。
安惠带着母子三人先在急诊排了一会儿队,急诊科医生用听筒手电一番查看之后说建议先做一个全面的体检,省院配备了最先进的设备。
两个小时后当安庆带着人赶到医院找到人时,看到安惠正在发脾气。
旁阿姨的检查结果在第一时间被送出来,耳膜穿孔,左小腿轻微骨折,肋部有两根肋骨有裂痕,中度脑震荡。
安惠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长长的症状也让她意识到肯定很疼。
在她脾气失控之前,赵和平伸手揽过她的肩膀,把她按在胸前安抚暴怒的情绪。
赵和平看着躺在病床上满脸伤痕的旁阿姨和围坐在她床边手足无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姐弟俩,猛的回头看向三叔。
跟着安庆来的除了公司的法务,还有正好在采访安庆的报社记者。
安庆咬着牙,对法务说道:“陈律师,报警。”
如果是因为自己,赵和平不想把事情闹大,但是如果涉及到一些不合理不公平的事,他并不在意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旁阿姨住院的第一天,棚户区辖区派出所来了一个民警简单询问了女人一些问题就走了,说是要调查取证。
第二天派出所给出了属于普通民事纠纷的调查结果,被暴怒的安惠撕了稀碎。
于是当天下午公安分局的副局长被唐大鹏请来了。
分局的同志了解情况后建议当事双方坐下来调解。
所有人都看着唐大鹏,唐大鹏却看向赵和平。
赵和平摇头。
于是,当天晚报在第二版用半个版面报道了这件事。
“震惊!一个农村妇女的邕州历险记!”
第三天一大早,主管治安的副市长兼公安局局长带着水果来到病房探望伤者,现场进行指挥,对城中村的治安队进行抓捕,涉嫌包庇的辖区派出所的某副所长和民警也被控制起来。
第四天,省日报发表了一篇署名风平的三千多字的文章。
“论农村进城务工人员在改革浪潮下对华夏的贡献”
这篇文章也被第一时间送进海棠院,由生活秘书念给老人家听。
老人家听完后笑道,“这笔风肯定是学我的。”
旁边戴眼镜的老同志也笑,“要不要给下面的人一些指示?”
“文章里不是说得很好嘛,”老人家对戴眼镜的老同志说道:“现在人民群众的利益受到了损害,也就是我们的根基受到了损害,对于这些挖我们根基的人,要从严从快从重处理。”
临别前,老人家说,“我的时间不多了,你身上的担子会很重啊。”
老同志也已经年近七十高龄,听到这句话不禁泪目。
他差点忍不住就要去问问那个孩子,老人家还有多少时间。
但他知道不能问,医疗专家组给出的答案是一年左右。
走出海棠院,他对身边的秘书说:“去想办法,今年春节把孩子再接进京来。”
后来,老人家在第二次见到赵和平小朋友的时候,笑着说我这个老战士要下岗了,你这个小设计师要上岗了。
“华夏的未来,就拜托给你们了。”
那一刻,在场的人无论年纪或者地位,都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