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明夫妇把苏小北母子俩送回安阳县城已经过了晚上八点半。
两口子都是实在人,赵和平跟苏小北说以后也许还能请他们帮帮忙,于是就留了电话,作为曾经的双职工家庭,曾明家里还是有固定电话的。
不像雁山村,全村十二个生产队三百多户人家,只有两部固定电话。
母子俩抱着一大堆买房赠送的礼品走到家楼下,花圃边上坐着个人,隐隐约约的,瞧着很熟悉。
赵和平的视力很好,看清了那人之后,噌的一声把礼品扔下,朝那人飞过去。
“奶!”
黑暗里一个衰老的身影颤颤巍巍的撑着膝盖站了起来,迎向那个朝自己飞奔过来的孩子。
一辈子没离开过镇里的老太太为了见孙子,天没亮就起床,带着一块馍馍就出门。走了十五公里的土路走到镇上,坐了大半天的车来到县城,又一路沿途打听找到了这里,在楼下的寒风中等了两个小时。
赵和平哭了,他重生以来第一次哭,也是第一次在苏小北面前哭,于是苏小北也哭了。
她是那么的心疼和自责,心疼眼前的老人和孩子,责备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晚才回到家。
她冲楼上喊道:“爸!妈!兰婶婶到了。”
一整栋楼的住户齐刷刷的推开窗朝楼下看,是哪个大人物能让苏老爷子一家下楼迎接。
赵和平背着奶奶上楼,他没办法责备老太太为什么来之前不先打个电话,毕竟他和苏小北谁都没想到要打个电话回去问问。
“我拿着小北给的地址,到了城里才发现一栋楼能住这么多人,也不知道你们住在哪一家。”
“要是你等不到怎么办?”
“那就等到天亮啊,天亮了,你总会出门的。”
“奶,来了就别回去了,以后就住城里吧。”
“不回去的话我养的鸡和鸭怎么办?还有那头猪。”
“我们明天就回去把鸡和鸭都炖了,吃完了就搬进城里来。”
“猪呢?那么大一头肥猪。”
“叫三叔找人把猪杀了吧,一半做腊肉一半在村里卖了。”
“那太可惜了啊。”
苏小北一家在他们身后听着祖孙两人的对话,心里百感交集。
趁着他们吃饭的时候,苏小北回到房间给雁山村的小卖部打了一个电话。
“蓝叔好,我是苏小北,麻烦您帮我叫一下安三哥来接电话,对对对,就是安庆安三哥。”
过了十分钟,气喘吁吁的安庆跑来接电话,苏小北说:“三哥,兰婶婶已经到我家了,家里就请你帮忙照看一阵子,快过年了,猪和鸡鸭那些你看着处理吧,如果卖了,你记个数到时候说一声就行,钱你就自己留着吧。”
“那不行,到时候还是给我妈吧,不然我二哥二嫂知道了,又得闹。”安庆说。
苏小北叹了口气,说道,:“三哥你看着办吧,辛苦了。”
“没事没事,我妈这几天就麻烦你们照顾了。”
苏小北挂了电话,换了身宽松的衣服出去,老太太看了一眼她的肚子,说道:
“小北这肚子里,说不定是两个娃哟。”
苏小北嘻嘻一笑,“婶婶您说的肯定准。”
1995年
腊月二十三,小年夜
赵和平他们搬进已经装修好的新房子,进新房的当天,就请了安华和安庆两家人来县里一起吃个饭,还有曾明夫妇。
曾明带着王丽娟一大早就来了苏家的新房帮忙。
苏小北提前好几天跟他们说了这天要包一天的车,结果从包车变成了包人,车子没怎么用上,人倒是一直在帮着忙前忙后。
下午,算好了安华他们到达县城的时间,苏小北挺着大肚子带着赵和平去车站接人。
扎着丸子头的安惠像小鸟投林一样扑进赵和平的怀里,速度又快气势又猛。
她已经六岁了,身高比同龄的小朋友还高出大半个头。
结果就是她哥一不留神就被她扑倒在地上。
“哥,我好想你呀。”
说着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往他脸上蹭。
就,很可爱。
看着倒在地上的两个娃娃,苏小北给安庆的媳妇黄小美偷偷塞了五百块钱。
她和他们沟通过,这钱算是对他们来县里里一趟的补偿,毕竟年前的这段时间是他们一年中最忙的时候。
安华和安庆本来打算一个人来就好,苏小北对他们说:
“阿平肯定希望一家人开开心心的吃个饭。”
他们听懂了,就没有跟安业说来县城的事,老二一家要是也来了,谁也开心不起来。
苏小北把装钱的信封给何小芬的时候,何小芬拒绝了。
苏小北坚持要给,何小芬坚持不要。
何小芬假装生气的低声说道:“咱们因为阿平的关系,现在是一家人,你这样让我这当大嫂的面子往哪儿放?”
苏小北笑嘻嘻的搂住何小芬的脖子,“大嫂最好了。”
回到苏家,安华和安庆两家人,在老太太的主持下开了一个小会。
一见到老太太,安庆掏出了厚厚的大大小小面值的票子。
“妈,这是你养的猪和鸡鸭,还有900斤玉米,100斤大米的钱,一共750块,都在这里了。”
是不是很奇怪?但这就是普通农户一年到头的结余,更深处的山里,还有更多人比这还窘迫。
老太太看了一眼那些钱,没动,对黄小美说:“老三媳妇,你把这些钱数一数,分成五份。”
黄小美想了想,以她的身份来做这件事不合适,于是说道,“还是大嫂数吧。”
“好,我来数,我数钱最快了。”何小芬爽朗的笑道。
“老大,老三,”老太太看向两个儿子,“十年前,安玉结婚的时候我们已经分过一次家了,所以这些年老婆子我帮不上你们什么忙,没给你们带过孩子,这些年也没给过你们什么东西,今天趁着都在,就都分了吧。”
她话音刚落,屋子里的气氛就变得很凝重。
“妈,这是你的养老钱,我们不能分。”
“是啊妈,我们现在能挣钱了,也够花,您留着吃点好的穿点好的。”
“我现在住在这里,还能缺了我吃的还是穿的?”老太太摇头说道:“这五份,老大一份,老二一份,老三一份,老头子一份,安玉一份,安玉不在了,她的那份我做主了,就给老头子了,至于他怎么安排就随他摆弄去。我只有一个要求,安玉那房子老三你们可以搬过去住,那些地也给你们种,但是万一将来阿平有用得到的时候,你们得交回来给他,毕竟,那算是他爸妈留给他唯一的东西了。”
尽管分过家,尽管老二一家不把她当娘,分钱的时候,她还是连他们的份也算上。
楼下在分家,楼上在玩耍。
赵和平牵着安惠上到五楼:“看看,这是你的房间。”
他跟苏小北说安惠的房间要装修成粉红色,不记得是谁跟他说过的,女孩子不管多大,心里始终会有一个粉红色的少女梦。
安惠哇的一声扑到床上,滚来滚去滚来滚去。
“哥哥,上来一起打滚玩呀。”
赵和平心里抽抽,儿童版的滚床单么?
玩闹的时候,她的裤脚就抽了上来,于是他就看到她腿上的淤青。
“惠惠,告诉哥哥你的腿上怎么青青的呀?”
“呀,哥哥,我跟你说,我现在在学跳舞喔!”
安惠说着就从床上站起来,伸手抓起一条腿,啪的一声就把腿绕到了脖子后面。
赵和平被惊着了。
“惠惠真厉害,练舞的时候疼吗?”
“疼呀,可疼。”安惠又给哥哥表演了一个劈叉:“一疼我就哭,哇哇的哭,哭着哭着就睡着了哈哈哈哈哈!”
苏小北在楼下喊赵和平:
傻儿子,带妹妹下来吃饭了。
三楼的餐厅,满满当当摆了两桌,男人们一桌,女人和孩子们一桌。
男人们这边喝着酒,女人们那边喂着孩子。
苏兴华对韩春风说道:春风,你回来晚了,就给大家敬个酒。
韩春风毕竟是在体制内混的,闻言便倒了满满一杯酒。
双手举起来对安华安庆说道:“两位对不住,本来今天是咱们家大喜的日子,我却一直不着家,也帮不上家里的忙,我先自罚三杯!”
安华安庆一把按在韩春风手背上,说道:“这样不合规矩,你也说了,这是咱们家的喜事,就没有罚酒这一说。”
安庆也说道:“就是就是,你要是口渴了,我陪你喝。”
说着就端着酒杯和韩春风手里的酒杯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旁边的人哈哈大笑,也都举起了酒杯一起喝了。
“今天是喜事,大家喝尽兴就好,可不许贪杯!”
苏小北嘴里说着话,把赵和平碗里的鸡腿直接给偷走了。
对,很直接。
就是在赵和平睁大的双眼下慢慢偷走的。
赵和平用看着傻闺女的眼神看着她。
“傻儿子你长大了,不用吃鸡腿了,给我肚子里的弟弟吃。”
苏小北赶紧咬了一口。
“惠惠,我是不是跟你说过,苏小北很幼稚的?你看我说对了吧?”
安惠嘴里塞满了食物,只能猛的点头表示同意哥哥意见。
苏小北假装犹豫了一下,把半只鸡腿递给赵和平:那要不我还你?
赵和平猛的摇头。
苏小北哈哈大笑。
吃完饭,曾明两口子开车把安庆一家人送去已经定好房间的宾馆,安华一家住在了赵和平给安惠留的房间。
苏小北趁着俩孩子在隔壁玩的时候找到安华两口子谈事情。
“安华哥,小芬姐,有件事我想跟你们商量一下。”
何小芬还在整理女儿的衣服,听到苏小北说商量事情就停了下来。
“是这样,我在省城买了五间铺子,你们如果有兴趣,我们就一起开家超市怎么样?”
“超市?”
“就是超级市场,卖生活用品服装电器百货蔬菜…哎呀,反正就是什么都卖。”
“这要花多少钱啊?”
“不用你们出钱呀,你们出人就好,”苏小北说道:“你们负责超市的经营和人员招聘,给你们算百分之二十的股份。”
“可是我们不懂啊,我们在省城就是摆个早点摊。”
“道理都是相通的啦,不懂的就学嘛。领袖说活到老,学到老。你们是咱们家大哥大嫂,这才是最重要的。”
安华在迟疑,何小芬却拍板说道:“学就学,怕什么,小北你说要怎么做?”
“明天大哥就去找人装修铺子,大嫂你照我说的去联系进货渠道,我再联系我同学帮我跑有关单位把需要的证件办下来。”
苏小北说着就变戏法似的掏出来一份协议书和一份计划书,笑道:“大哥大嫂先把这份协议签了,咱们就按照计划书上的去做。”
“你这是早就准备好了呀!还说跟我们商量!哼!”
何小芬笑着点了一下苏小北的鼻尖。
苏小北竟然脸红了:“哎呀,咱们都是一家人嘛。”
何小芬给人的感觉总是很热情的,安华脑子灵活做事又胆大心细,把超市交给他们管理苏小北才能放心。
再不济还有咱们家那个妖孽一般的傻儿子在背后出主意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