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阳把碗筷拿出来，这些碗筷都是林竹来了宣城添置的，有四个大碗两个小碗，拿了三个大碗一个小碗出来，把疙瘩汤分好，装满了四份，锅里还剩一些。
他端起自己那一份，尝了尝味道，嗯，咸淡正好。
林阳看着天色，已经渐晚了，也就没有等林竹，道：“我们先吃吧，你们的是那一份。”
他指了指灶台右边的那一大一小碗。
大壮结结巴巴道：“这，这是给我们吃的？”
那可是用白面鸡蛋做出来的，出锅前林阳还撒了点院子边上种的小葱，闻着可香了。
林阳做饭的功夫，他在底下烧火，都不知道咽了多少次口水了。
林阳点头：“对，快吃吧。”
哪怕有林阳的开口，两兄妹也不敢动手，大壮看了看大门的方向，刚刚少爷出去了还没回来，他们做下人的哪能比主子吃的要早。
先前他爹还在的时候，农忙时分也会去地主家做短工包一餐饭，大多数时候吃的是绿豆粥和杂粮馒头，有时候还有肉，听他爹说，肉都是地主老爷们吃剩下的，才会给他们留着，不然就只是吃粥水和馒头。
大壮虽然小，可到底十来岁了，这一年又颠沛流离的，比起同龄人要成熟不少。
这种逾越的事情他不想做，哪怕和妹妹一样还饿着，他也没去动那两碗汤。
小草虽然饿，可哥哥不动他也不敢动。
林阳都把碗里的面疙瘩吃了一半了，抬头见他们还杵在那里，疑惑问：“怎么不吃？”
难道还不饿？
不应该啊，林阳瞥了一眼那个小的，虽然有在掩饰，可吞咽的喉头还是能看的出来。
大壮犹豫了片刻，道：“小少爷，少爷还未回来，我们先吃不太合适......”
林阳：“......”
他们家倒没有这个规矩，主要也不知道他二哥啥时候回来，有时候林阳出去会友去了，林竹做好饭也会先吃，给林阳那份留着。
而且......
看着两兄妹拘谨的模样，林阳道：“没事，我二哥不计较这些的，你们赶紧吃，然后把碗洗了。”
被林阳这么一说，两人才端起碗慢慢吃了起来。
面疙瘩入嘴的瞬间，带着鸡蛋香味和白面的清香，大壮都不记得自己多久没吃过带着汤水的吃食了。
宣城虽然繁华，可平民居多，除了一小部分豪绅地主或者有身份的人家，大多数百姓穿的也都是细麻，吃的也都是杂粮居多。
更别说他们这些乞儿，讨来的大多数是冷饭冷馍馍，有时候行情不好，馊了的也是常有的。
小草年纪小，不懂遮掩，埋头吃的正香。
林竹回来的时候，院子里的三人已经吃到尾声了。
看到捡回来的两兄妹都焕然一新的模样，林竹欣慰的点点头，这才对嘛，不求穿的多体面，最起码不要辣眼睛辣鼻子就好。
他手里还提着鞋子和粗布，大壮很有眼力见，立即放下手里的大碗，上前迎接：“少爷好。”
说这话的时候，还小心翼翼的去瞄林竹的脸色，生怕他会因为他们先吃上了而生气。
林竹把手上的东西递过去：“去给你妹妹换上。”
至于大壮，林阳早就把他的一双旧鞋子拿出来给他换上了。
虽然他们都不缺这点小钱，可林竹先前就跟林阳叮嘱过了，升米恩斗米仇，他们既然把人捡回来了，就不会随意欺辱他们兄妹二人，可这分寸也要拿捏好，不能对他们太好。
农夫与蛇的道理，林竹还是懂的。
大壮倒是没有穿旧鞋的失落，乡下人家，打赤脚的都有的是，如今他们身份是这户人家的下人，主家能给他们衣裳笔体，粮食果腹，已经是万幸了。
林竹先打了一盆水，细细的把手脸洗了，才拎着干净的水进了房间。
如今水量不多，要想洗澡是有些困难，林竹只能勉为其难的擦擦身子，倒也聊胜于无。
吃了一大碗的疙瘩汤，大壮也饱了，把碗洗了之后，看着还在吃饭的妹妹。
大壮走过去，先用干净的麻布给她把脚丫子擦干净，而后换上新鞋子。
林竹买的鞋子是五岁女童的，很普通的黑色布鞋，样式简单，只脚背部分有一条带子别过去。
小草营养不良，长得慢，普通女童正常大小的鞋子她穿着还大了一些。
小草换上了鞋子后，仿佛被定在了凳子上，她把双脚微微抬起，没有沾到地上，翘着鞋子美滋滋的看，哪怕鞋子并不合脚，对她来说已经是十分惊喜了。
她年岁小，穿的一直是哥哥的旧衣，像这样全新的鞋子对小草来说，就像是灰姑娘的水晶鞋一样梦幻。
小草看着新鞋子，高兴的弯了嘴角，等林竹出来了，还大着胆子跟林竹说了声：“谢谢少爷。”
虽然声音有点小，可也能感觉到她的愉悦。
小草这个年纪，和林竹刚刚来时林阳的年纪差不多，同样瘦的皮包骨的小身板，同样怯懦不敢大声说话，林竹知道，小草这是在外面流浪了半年被吓到了，才会连道谢都不敢大声说。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明明一开始并不是出于本意去插手的这件事，可一旦发现自己的善意能改变别人命运的时候，总是格外的有成就感。
也许这就是同样淋过雨的人的惺惺相惜吧。
林竹冲她点了点头，也露出了个笑脸。
小草更高兴了，因为过于瘦小显得一双眼睛格外的大，此刻那双大眼睛上面都溢满了欢喜。
大壮见少爷出来了，忙去洗手，把留给林竹那碗疙瘩汤端出来，小心翼翼的递给林竹。
“少爷，吃饭。”
林竹看到那面疙瘩上面有蛋花，自己碗里还有个白生生的鸡蛋，家里的东西都是他添置的，原本打算明天回家，所以他只留了两个鸡蛋，这一看就知道林阳定是把自己的那个打成蛋花了。
林阳解释道：“水缸里水用的差不多了，我们晚饭先凑合着吃。”
林竹接过那碗疙瘩汤，林阳手艺在这两年被磨炼的还行了，最起码这小面揪子粒粒分明，不会像很多新下厨的人那样弄成大面团子。
喝汤的工夫，林竹抽空瞟了那两兄妹一眼，刚进门的时候只是粗略的看了看，现在坐下来慢慢瞧，林竹倒是发现了些许问题，虽然看上去的确比之前干净多了，毕竟两人光是洗澡就费了大半缸的水，可细节处还是不太到位，尤其是大壮，一看就知道洗的毕竟简单、
就这是洗了三遍的结果，林竹估摸着明天还得再费一缸水，才能让两兄妹彻底洗干净。
一天就这样兵荒马乱的过去了。
当晚林竹难得和林阳挤在一起睡觉。
他把枕头也拿来了，林阳早早把床铺好了，让林竹先躺进去，他早上习惯早起，睡外侧比较合适。
昏暗的灯火下，林阳翻着书的侧脸很是认真，一字一字的解读书中的意思，哪怕府试过去了，他也不敢懈怠。
童生考试是最简单的，关键的还在后面呢，为什么人家形容科举是十年寒窗，就是因为每天都至为关键。
院试参与的都是童生，林阳要想在明年二月份的院试有一席之地，需得加倍用功才行。
油灯暗淡，浅黄的灯光下却暗藏希望。
与此同时，另一间房间的兄妹俩也在说悄悄话。
小草坐在床边，珍惜的摸着脚上的鞋子，直到再次听到哥哥的催促声，才依依不舍的把鞋子脱下。
大壮让妹妹躺下，把被子盖到她身上。
干净的，散发着皂角香的被单盖在身上，呼吸的时候都能闻到阳光的味道。
小草低声道：“哥哥，这被子好香。”
这被子是来宣城的时候林竹新扯的，想到回家还能接着用，整个被套都是用细麻布做的，针脚匀称。
大壮摸了摸被子，里面没有絮棉花，是两层细麻制成的被套，林竹买的时候选的是好料子，也比较厚，在这个时候盖正合适。
大壮悄悄闻了闻，真的，好香啊。
想到自己今天只是粗略的洗了澡，他都有点不敢盖了，怕弄脏了这么干净的被子。
大壮道：“嗯，少爷是好人，把这么好的东西给我们用，小草，我们要记得少爷的恩情知道吗？”
今天的种种，对大壮来说就像做梦一样。
干净的衣裳，干净的被子，还有下午那碗热乎乎的白面汤，甚至里面还放了鸡蛋！
爹娘还在的时候，白面和鸡蛋都是奢侈品，更别说爹娘走了后，两兄妹讨饭都是讨到旁人不要的食物。
馊了的都有，想到那碗疙瘩汤的滋味，大壮舔了舔嘴，明日......他一定要第一个起来！
今天的水都被他们二人用完了，少爷他们今晚只能洗脚，等明天，他要第一个起床，把家里的水缸挑满，然后去大河里把自己洗的干干净净的，好伺候少爷们！
天色灰蒙蒙的时候，不知道谁家的公鸡打鸣了。
大壮听到声音，透过窗纸看到外面有了些许白光的天际。
是时候起床了。
小草还在睡，他们兄妹已经许久没有在床上睡觉了，之前都是窝在别人家的草棚里睡的。
他轻手轻脚的下床，把鞋子穿上。
水缸里只剩下一层薄薄的水痕，大壮拿着扁担，挑着两个空桶往井那边走。
这会儿虽然还在，起来的人也不在少数。
大壮到井边的时候，看到那里刚好有一个大爷挑着打满了的水桶走了。
这口井旁边用青石板围起来了，四四方方的形状。
他力气没那么大，挑水的时候两个桶只装了七分满，就摇摇晃晃的回去了。
出门前大壮把院门掩上了，他们住的院子里井的距离并不远，走几步路就到了。
大壮把那两桶水倒进锅里，然后用火石打火，点燃灶底的干草。
火生起来后，往里面塞两根硬柴，大壮又继续出门挑水了。
水缸很大，他本来力气就小，来来回回挑了五趟，人都累趴下了，才堪堪让水缸的水位上升到七分。
这时候天色已经渐亮了，林阳从房里出来，就看到大壮背对着他，一头汗水，手撑着扁担坐在矮凳上喘气。
看到他脚边湿漉漉的水桶，林阳就知道，他定是一大早就起来挑水去了。
果然，林阳移步到水缸前，打开盖在上边的木板，清澈的井水倒映着林阳还带着稚气的脸庞，看着水位，想必是来回挑了好几趟。
林阳心道，他二哥捡回来的这两人，哥哥还真是勤快啊！
许是林阳掀盖子的动静大了，大壮回头看到小少爷起了，正站在他身后，忙起身鞠躬：“小少爷早。”
声音洪亮。
林阳食指竖起在嘴边，示意他小声点：“怎么起来的这么早？挑水也不急于一时啊。”
大壮不好意思挠挠头：“刚好醒了。”
昨晚是他们这半年来睡得最好的一次觉，不用担心睡着的时候被人把家当拿走，也不用担心中途会不会下雨，更不用担心明天会不会饿肚子，这样的日子太好了，让大壮觉得有点不踏实。
一旦醒了，就没办法再睡下去了。
他昨晚本就心心念念明天起来要干嘛，躺在床上的时候，大壮掰着指头算着今天要做什么，时间紧迫，他定是不能浪费时间睡觉的。
锅里有现成的热水，林阳兑了凉水洗漱，大壮歇了一会又去挑水去了，林阳见了也没说什么。
他二哥昨天就跟他说了，这兄妹俩到时候都要带回家里去，先让大壮回家练习一下手艺，然后就让他给自己做书童。
今天看到大壮这么勤快的样子，林阳也是欣慰的，他二哥的眼光果然好，他昨天还担心他们年纪也不小了，怕自家兄长好心收留会养出两个不知感恩的白眼狼，现今看来，这小子还算是个不错的。
林阳看剩下的白面都不多了，索性全倒进面盆里，打算蒸馒头。
林竹是掐着时间买的米面，如今分量也不多了，唉，也不知道他们何时能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