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夏茗，你也来了？”周玉一开门，就看见门外站着两人，连忙招呼了进去。
夏茗还没想好怎么把胡萝卜送出去，就被周玉拉进了房内。一袋子的胡萝卜也不知道该放哪。
程朝朝扫视了一眼屋内环境，角落各处堆放着许多文献资料，秦书耦正坐在客厅对着笔记本电脑沉思。
夏茗刚放下东西落座，不安似的左右环视了一圈房子里的摆设，目光停留在杂乱的茶几。于是这个姑娘连忙又站了起来，收拾起茶几上散乱的纸张。
“你放下放下……”房子里的周玉和秦书耦连忙上前想要制止夏茗，却怎么也按不住这个执拗的姑娘。
夏茗紧张巴巴的说道，自己没什么能表达感激之心，只能替周玉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周玉看着忙里忙外，又是替她擦桌子又是拖地的夏茗，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一个转身去厨房，从她带来的胡萝卜挑了两根出来，洗干净，榨了几杯橙黄橙黄的胡萝卜汁。
程朝朝托腮看着这一切，心想夏茗还真像个辛勤的田螺姑娘，只是转念一想到夏茗的结局，她又有些唏嘘。
秦书耦一个抬眼就看见了周越楼。他露出那个程朝朝一贯见过的笑容，春风和煦：“越楼，你来了。你母亲的病最近怎么样了？”
周越楼浅浅一笑，对着秦书耦道：“托老师的福，好多了。”
两人就在客厅商议着垃圾渗滤液课题研究的事宜。周玉笑眯眯地端着刚从轰隆作鸣的榨汁机里取出的胡萝卜汁，摆在了两人面前。
秦书耦指着整理好的科研资料，拍了拍周越楼的肩膀，自豪道：“这个垃圾渗滤液研究要是能突破，你老师我晋升院士应该是有指望了。”
周玉笑着打断他道：“别说你那些大话了，两个人喝口水吧。”
秦书耦还沉浸在科研课题小组事宜的繁忙中，头也没抬，接过周玉递过来的杯子，一口咕噜下肚，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连忙找了个垃圾桶把胡萝卜汁吐了出去。
他蹙着眉头问道：“胡萝卜汁？”
秦书耦不喜欢胡萝卜。即使是个快四十岁的成熟大人，还是改不了从前挑食的毛病。
一边的夏茗忽然顿住了手上动作，忧心忡忡地看了过来。
周玉察觉到了夏茗的尴尬，连忙打圆场笑道：“胡萝卜汁多好啊。美容养颜，还能滋润肠胃，还得谢谢夏茗带过来的好东西。”
夏茗如释重负，露出莞尔一笑：“师母喜欢就好。”
秦书耦看着二人摇了摇头，放下了杯子。回首看见埋头整理文献的周越楼，将胡萝卜汁递到他的面前，“越楼啊，既然是好东西，你多喝点多喝点。”
周越楼不好拒绝，只能接过那杯胡萝卜汁，象征性的抿了一口，眉头微蹙。
夏茗连忙道：“不不不喜欢喝的话还是算算算了吧。”
她窘迫地捏紧了衣角，这副样子惹得秦书耦笑了起来，打趣道：“不好喝但健康啊，胡萝卜还能明目，像越楼这种整天看书搞研究的，就是得多喝点。”
秦书耦话说的漂亮，自己手里的胡萝卜汁是一点也没喝，一个劲地往周越楼嘴边送。
程朝朝在一旁近距离围观周越楼一脸喝不下去的小表情，啧啧道：“果然，胡萝卜汁这种东西没有人喜欢喝。”
周越楼浅笑问道：“你不喜欢？”
程朝朝叹气道：“胡萝卜汁哎。多么难喝的东西。”
周越楼若有所思地揉了揉她的头。
*
周越楼就住在周玉楼下，而夏茗因感激周玉资助之恩，没事总爱去帮周玉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两人也算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却又相逢无话，聚在一块往往也是因为秦书耦夫妇。
周玉很爱做些烹饪甜品，夏茗也愿意跟着她做些尝试，两人时常在厨房捯饬一些糖果蛋糕什么的。
有一天，夏茗在网上看了个大白兔奶糖的教程，和周玉一拍脑袋，两人就进厨房忙活了起来。
很快白花花，圆滚滚的糖冒着热气，被端在聊着研究的师徒三人面前。
徐漾舟和秦书耦都夸赞这两人的好手艺，大家都尝着甜泱泱的糖，脸上也变得喜气洋洋，其乐融融地围在客厅唠着家常，徐漾舟辞别的时候还带走了一大包。
唯独周越楼尝着周玉和夏茗新鲜做出的大白兔奶糖若有所思，忽然他从沙发上起身，走到厨房之中，两指敲了敲门。
周玉和夏茗都看了过来。
他望向周玉，试探性问道：“姑姑，你会做抹茶味的大白兔吗？”
周玉笑了起来，“这有什么难的。”
夏茗认真发问：“你喜喜喜欢抹茶？”
周越楼沉默了一会，不知在思考什么，只是说：“能麻烦你们教我做一次抹茶味的大白兔吗？”
周玉和夏茗当即应下，在厨房里翻找了一番，并没有找到抹茶粉。于是周玉先行一步去了超市买抹茶粉。
厨房里一下子只剩两个人。夏茗在厨房做着准备工作，忽然红着脸抬头看向周越楼：“为什么你你你想自己做？”
他没直面回答，只是转而问道，“夏茗，你有妹妹吗？”
夏茗低头思考，想起了隔壁家的那个小妹妹，笑吟吟道：“有啊，我妹妹她……”
她恍然大悟，略带几分惋惜的语气道：“你做给妹妹的？”
周越楼难得眉眼温和：“算不上妹妹吧。是一个很有趣的小孩，她要过生日了。”
夏茗追问道：“所以是小孩的生日礼物？”
周越楼点了点头，按照夏茗教的将白砂糖和牛奶倒进锅里，大火煮沸，奶香四溢。
他专心搅拌着锅里的牛奶，又问道：“你妹妹多大了？”
夏茗想了想，答道：“13了吧。”
“那个年纪的小女孩都喜欢些什么？还喜欢吃糖吗？”
“喜喜喜欢吃糖的小孩，应该到20岁也还会喜欢吧。秦教授都快40啦，还是喜欢吃糖呢。”夏茗认真说道。
秦书耦猛地拉开厨房门，朝着房内二人叫道：“说老师坏话，我听见了。”
周越楼在秦书耦这一句玩笑话中，勾唇笑了起来。
夏茗也笑意融融地仰起头，忽然想起那个端着小板凳跟自己去上课的小女孩，一言不发陪着自己在地里拔萝卜，眼泪汪汪送她上了去城市的车。
小吟现在喜欢什么呢？现在还喜欢吃糖吗？在家过的还好吗？
好久好久没有见过小吟了。
周玉很快带着抹茶粉回来，三人就在厨房认真做着糖，空气里散发着奶糖和抹茶的香味，淡绿色的糖果在他指间被搓圆，有条不紊摆放在桌上，再用五颜六色的油纸包裹，然后精心放入一个盒子。
程朝朝看着那个装满糖果的玻璃盒子，转身抱了抱身后的周越楼，把头埋进他的体温，笑着问道：“周越楼，抹茶味的大白兔奶糖好吃吗？”
真可惜啊。
她没尝过他亲手为她准备的13岁生日礼物。
不过也算不幸中的万幸，如若她真尝过，他会把她当做一辈子的小孩，做她一辈子的大哥哥吧。
周越楼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哑声问道：“所以我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程朝朝故作俏皮道：“你指望我一个小孩能记住什么？”
也许忘记他们的初遇也没什么不好。
“程朝朝，你究竟要瞒我到什么时候呢？”
他几近哽咽。
“我20岁生日那天，对吗。”
他们是同一天生日啊。
*
夏茗在暑假回家之前，去了一趟A市最繁华的街道。
一个小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旁，和她一同站在橱窗下，嘴里叼着一根糖，仰头驻足看着橱窗里的漂亮娃娃。
“程朝朝，你如果上补习班不想迟到的话，就不要随地发呆。”
夏茗扭头看去，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年岁的帅气男生正拎着小女孩的书包，一脸无奈。
“程野，我想要这个。”小女孩指了指橱窗里的漂亮娃娃。
“走走走，回头买给你。”程野没听她废话，飞快地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大步流星拎起小女孩就快步远去。
“我想要那个娃娃。”
“真的要迟到了。”
两人吵吵闹闹走远了。
橱窗里是一个头戴花冠，背后长着翅膀的花仙子娃娃。
夏茗脑海里浮现出自己邻居家的那个小妹妹，现在应该也和这个小女孩差不多大了。
13岁左右的小孩，还真是喜欢吃糖的。
大概人越是缺失什么，就越在长大后想在一些人身上弥补。在夏茗的童年时光里，这样漂亮的娃娃是一种奢侈。
她看了看自己的钱包，咬着牙，犹犹豫豫。
小吟会喜欢这个娃娃吗？
只是她一抬头，就看见那个熟悉的人，站在街道的尽头，注视着那个小女孩离去的方向。
“周越楼？”夏茗叫了一句，难得没有结巴和局促。
然而这下轮到周越楼慌乱和局促了，他缓过了神，有些尴尬道：“你好。”
周越楼买下了那个娃娃。两人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夏茗看着头顶的烈日，喝了一口汽水：“她是那个要过生日的小女孩？”
周越楼低声道：“嗯。”
夏茗有些不解：“你你你们认识？”
周越楼道：“不算认识。”
夏茗更加狐疑：“不不不算？”
他仰起头，忽然笑道：“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夏茗摇了摇头，还是搞不明白。
不过她想，这大概就像周玉对自己，她对小吟一样吧。
两个人就带着各自送给13岁小孩的礼物分道扬镳。
20岁之前，周越楼是一只盘旋风雨中的孤鸟，21岁之时，秦书耦和周玉向他抛出了栖息的枝头。于是那只漂泊云端的鸟，终于落了脚。
20岁，夏茗是一朵泥垢里奄奄一息的花，21岁之时，这对夫妇又将她捧到了阳光之下，赠她茁壮成长的土壤。
究竟是为什么这一切都变了呢。
*
这场关于童心守护的美梦碎在那个暑假。
夏茗下定决心带回去给那个小女孩的礼物，还没来得及送出就遭到了父母的一顿毒打。
自从退学那年，夏茗其实很久都没有回过家。没想到久别重逢，他们还是在纠结那件事。
“知道给邻居家小孩买东西，怎么不想想你自己弟弟呢？那女人给了你多少钱？”
“你去给你老师求求，就说你上学还需要点钱。我们供你读书到这么大，你也该顾点家，照顾照顾你弟弟。”
“你是出去读书了，你是有了贵人相助，你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可你有想过你的弟弟吗？”
“夏茗啊，你弟弟的婚姻大事还没着落呢！难道你让你弟弟打一辈子光棍吗？”
“就当妈跪下来求求你，给你弟弟留条路吧，夏茗啊，你不能这么没有良心的。”
“夏茗啊，你一向懂事听话，你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弟弟受苦啊。”
那一天，周越楼正坐在客厅照常和周玉与秦书耦吃着饭，门铃却突然响了。
门口是夏茗，她顶着一身伤痕，逃也似的从那个家跑了出来，走投无路，只能飞扑进周玉怀里大哭。
可那一家人穷追不舍，为了她弟弟那点婚钱，一哭二闹三上吊，打电话寻死觅活，甚至还特地找来了A市。
夏茗红肿着眼睛跪地求着养育自己的父母，哽咽着说道，无论如何，她也不应该给周玉和秦书耦夫妇添麻烦了。
她一向是一个听话的女孩。
最后，她还是妥协地回了家，妥协的接过了那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抛给她的橄榄枝。
她本该是一朵生于山野的花，却烂在了物欲横流的人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