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让爱重新来过你会不会爱我?爱情让人……”
“如果让爱重新……”
充满魔性的土味情歌随着震动一遍遍从手机里传出来,掠过大理石柱和红漆长椅,在空旷的教堂顶部拉长,忽而变得宛如圣咏。
距离音源10厘米,一只转着动漫书签的手逐渐停下,骨节分明……翟秋和看了看四周,整个教堂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他这里,屏息等待着。
“Nora?”
“唔……喂?”旁边女孩睁开惺忪的双眼,伸了个懒腰。
讲台上的牧师咳嗽一声,所有视线都缩了回去,没人看清楚那个接电话的女孩长什么样子,阳光透过拼花玻璃盖在她脸上,明明斑斓如彩蝶,却让人觉得只有黑白二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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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年轻人就这素质?字儿识得多有什么用啊?”
街道办的王大爷回过神来,往地下啐了一口。
他故意扯大了嗓门,左右不是街坊就是邻居,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两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青年又能拿他怎样?反应越大他心里越舒坦。
不过他的期望显然落空了,Nora接完电话又睡了过去。翟秋和伸手把书签压进黑皮革封面的典籍里,目光一直随着窗外的白鸽起落——他不是不在意,而是压根就没听见,他的右耳受过伤,只剩两三成听力。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承行于地,如同在天上一样……”
钟声敲响,12月22日16点40分,十字街东头,诵咏声在礼拜堂上空消散。
这座完工于1987年的哥特式建筑年久失修,纯白色的外壁早已剥落,露出黄褐色的砂石内层。离这30米远就是落地才两年的商业大道,摇曳着足以撼动市中心的繁华。
他们来的时候一路上的商铺都挂起了鲜艳的圣诞彩灯,相比较这座朴素破败的教堂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过两天就是平安夜了,晚上有演出,大家能看就来,没时间的也要记得来领吃的,不要钱的东西不领白不领。”牧师拍了拍手,台词那是相当的接地气。
熙熙攘攘的人群开始沿着过道退出,翟秋和也跟着站了起来,但又被不知名力量扯回座位上……他低下头,风衣的一角被压在女孩身下。
“嗯?”Nora忽然直起腰,眼神迷离,嘴角还挂着一丝透明液体。她茫然地盯着人流三秒钟,猛地转头瞪着翟秋和,忽而又松了口气。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误入了什么广场舞交流协会!”她拍着胸口大声说。
先前在地上吐痰的王大爷刚好从旁边走过,听到这句话一个踉跄,差点摔一跤。站稳后回头还没来得及训话就被人潮半推半就挤出了教堂……
“Nora,你先走吧,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好嘞!终于能找个地儿睡觉去咯。”
少女斜身翻过长椅,动作轻盈地让人联想到一种黑羽毛的鸟。
“龙山公园你去过没有?里面应该有能睡觉的地方吧?”
“你不回家么?”翟秋和看着女孩的唇形,周围乱糟糟的声音让他有点听不清。
“钥匙丢啦,物业的开锁师傅老家拆迁,明天才能回来。”Nora吐了吐舌头,张开双臂自言自语。“在竹林里面搭个屋子……没准还能遇到迷路的大熊猫!”
“在那里你只能遇到迷路的护林员,而且他们下一秒就会通知派出所。”
翟秋和淡定地泼了盆冷水,Nora的脱线他已经渐渐习以为常了,有时候都懒得去回应。不过听到她钥匙丢了以后心里还是微微一动,隐约想起来她提到过父母常驻国外的事,现在气势满满的样子也就有点散射着孤单的味道。
翟秋和稍稍犹豫了一下,手伸进内口袋掏出了一柄钥匙,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常些。“不介意的话你可以暂时去我家。”
“哈?当然介意!为什么不介意?”
Nora双手掐腰,小脸一瞬间拉的很近,呼出的热气带着薄荷糖的甜味。“我又不是没去过,你家很空是没错,你一个人住是没错……但但但是只有一张床!”
“抱歉。”翟秋和心想还只有一张桌子一台电脑一支牙刷。“不过我有睡袋,可以睡沙发。”
“成交!”Nora眉开眼笑地夺过钥匙,把钥匙扣套在食指上转着圈。
翟秋和愣了愣,他以为Nora起码会迟疑一下,毕竟过夜这件事让人家爹妈知道了没准会连夜坐航班飞回来,还带着开锁师傅。
不过他注意Nora的眉眼露出些许小狐狸的狡猾,钥匙丢没丢可能都得打个问号。
“饿了冰箱里有香草蛋糕,电脑的密码是斐波那契数列,结尾21,电视的话……”
“知道啦知道啦!这么啰嗦,你是我爸爸吗?”Nora翻了个白眼,拎起裙子灵巧地越过后排的长椅,赶上了人流的末尾。随后转过头来对翟秋和挥了挥手上的书,表示已经帮他把“行李”带走了,额发垂落下来戳到了她的眼睛,女孩向上吹一口气,将它吹散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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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让爱重新来过你会不会爱我,爱情让人拥有快乐还会带来折磨……”
人群散尽,大门轰然紧闭,牧师双臂一振,浑身上下噼里啪啦一阵骨节脆响。他哼着小调扭着屁股,踩在明暗交界处的步伐充满了节奏,感染力爆棚。
之前那副平平无奇的气质荡然无存,像是某个摇滚天王的灵魂占据了他的身体。
“您在干什么?”
牧师的舞姿顿时凝固了,就像做贼被抓到一样僵硬地扭过头……披着黑色头巾的嬷嬷站在侧门走廊上,皱眉盯着他。
“站得时间太长了,活动活动筋骨。”他前后摆了摆手脚,瞬间转变成一副退休老干部的形象。“有什么事请请讲。”
“圣餐出了点问题……葡萄酒已经准备好了,但面饼我们几个很难在平安夜之前赶出来。”
“怎么会出问题?每一年不都这么过来的么?前几年人还要多一点。”
“港口路那家面包店帮了我们十几年,但今年老板死了,他的子女把门面都卖了。按理讲我们要应该提前准备的。”
嬷嬷有点不好意思,比划了一下手拎着的鱼。
“这不我家儿媳妇坐月子嘛,我这当婆婆的总得端茶送水伺候几天,又是熬鲫鱼汤又是……”
“做不出来就去买,”牧师抬手打断了嬷嬷的叨叨,耐心有限地挥了挥手。“预算不够就把发票拿过来,多出的我报销。”
一个本该漫长话题被简单粗暴的终止了……光从这几句话分析,牧师疑似是个隐形富二代。
嬷嬷听了喜上眉梢,嘴里说着“好好好”,脚下也没闲着,一眨眼功夫人影儿都没了,大概要赶着回家给儿媳妇熬汤。
偌大的教堂恢复了平静,平静的像千百年来都未曾热闹过。
“出来吧。”牧师对着空气淡淡地说。
两三秒后,一个黑色的身影动了,那是翟秋和。他一直站在那里,但嬷嬷却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
“你不是第一个来杀我的,”牧师点起一根烟,眯着眼睛吐出缕缕云雾。“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