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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多书院 > 其他类型 > 明月照北 > 第104章 借人间万万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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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欲来,天地昏沉。守在外围的修士不得不又施展几道术法刚才在狂烈冷风中站稳身形。道法灵光点燃的风灯于阴沉天色中逐一燃起光辉,千芒万点缀于重新焕发生机的巨木枝叶间如繁星满天。

来自天南地北的修士们于此间相聚。

“横连一别,与真君已有二十载未见了。”一位修盟修士喟叹不已。那位被他拉住袖子的道缘修士无奈一笑:“如今我仅剩金丹,真君之称还是省下吧。”

“你这人失踪十八年,竟是改名换姓藏在修盟,枉我寻你多年,你,你,你可真好!”随如禅上人来此几日的素剑修者指着第三批抵达的修盟人马中一位手持长锏的灰袍修士,面上惊怒交加。而被他所指者,面上尽是尴尬与愧疚。

自然也有喜相逢。一棵垂条千缕的花树下,专心手中雕刻的修士忽而有所感,却不愿抬头见睽违多年的故人。

“问渔已死,在下叶臻,如今任兰台书院客卿。封千重封道友,可还愿与我为友?”

“此劫若能度过,再谈不迟。”

更多的道缘修士则是聚集于架天虹桥下,他们将是支撑劫尽般若阵的主力;医修药师与曾经的横连修士,则是守护一旁,以防不测。

与天争一城,如此命运已在面前。但石台下层的佛修们闭目诵经,神情依旧安然。

石台上层的八位修士情态甚至更放松些,燕子衿今日尤其开怀,此时正抱着他的刀喃喃自语,浑然不在意天劫将临。百里弦歌还有心思好奇地看着他的刀。这柄刀并非是之前燕子衿出手时所用。刀上纹刻山河,隐约有熟悉感,似乎在哪处典籍见过,曾有机会通览修盟藏书的微察道者想道。

“好刀。只是如此好刀,阁下之前为何不用?”若是用了,握刀的手便不会到现在都抬不起。

燕子衿从自己的世界里抽离,他爱怜地抚摸刀身:“日前因故失落,半个时辰前才从一位小友手中得回。”

“本命刀?”

“是本命刀,也是我的师兄。”很难想象燕子衿这种人脸上会有柔情似水的神情,而有了关键词,百里弦歌终于认出这柄刀的来历,立时神情一肃,拱手一礼:“原来是屏山刀,闻名已久,今日有幸,能与阁下并肩作战。”

燕子衿笑看他一眼,摇摇头:“道友如此客套,可就没意思了。”

黎未曦与朝灵渊交谈之后便始终是若有所思的模样,忽见天色变化,仙器现世,便立时回归正位。其余七人亦停下交谈,进入战备状态。

何谓天时?自古便是顺天时,量地利,则用力少而成功多。但时移事迁,如今确实欺天道修士的天下,天时二字,机缘有之,杀机更伏之。

日为阳之属,白日舒天昭晖,百川如镜,天地爽朗。对于行欺天之路,修堂皇大道的仙道修士而言,晴天白日的元气正是其修行大好时光。而万物负阴而抱阳,一阴一阳,则可称之为道。故而又有人道,阳至而阴,阴至而阳。所以至阳与至阴之刻,皆乃修士机缘。

如今天意亡苍生。天时,自然是有利于天而非人。于道缘,此天时便是利于妖而弊于人。倘若照羽仍旧是天道选定执行者,天时自是永远站在他那边。但如今天意却非在他。

若教朝灵渊看来,这场景倒是格外熟悉。戌时已至,日西沉而月未升,黄昏之刻,清浊二气最混沌,仙者灵力运转遇滞,妖者一身修为未满,唯独魔者可行道。

以弱胜强,以少敌多,修真路远,道阻且长。

可惜,此地无魔,妖亦匿踪。人和在我。

而他封剑已有五百载,再动仙器时遇此天时掣肘,或许也是幸事。

架天虹桥,遍布精细刻纹的石台上,一身道修打扮的朝灵渊持弓而立,立足于阴刻石纹,神思归一,开始接管此仙器的主导权。一圈又一圈幽蓝光晕自他身上散发,近旁者皆如置身海上烟涛,有身似浮云之感。

朝灵渊神识浸入弓弦,无形中如有崩裂之声响起,便使得神识入弦无所滞碍。

仙器将临世。

石台八人看见朝灵渊手中那柄弓的时候,第一反应,都是将惊讶的目光投向站在阳仪位上的照羽,这位并未回归剑宗,却已是剑宗核心的羁羽剑主。此地有许多人不认识此神异法宝为何,他们几人却清楚知道霜华逐日弓的存在,以及其所代表的含义。

尤其是以黎未曦为首剑宗弟子。哪怕形貌有变,霜华逐日弓其特殊的“星辰寂寒”特质,仍旧醒目得令人心惊。

何物能阻拦神霄雷劫,何物能湮没煌煌大日,何物能抗衡天道?

无垠虚空中有不毁星辰之力。

修真两千载,惊才绝艳者多如繁星,天下至宝层出不穷,但霜华逐日弓之威能却是天下皆知。

而如今曾有缘得见半仙器的修士们再见此弓,却发觉其上气息竟是强于先前百倍不止。半仙器之上为何?答案呼之欲出,但没有人吐出那久违人间的两字。

而如此至宝,竟入此人手中。这神秘人物,竟值得羁羽剑主,值得玄清剑派托付如此信任?

这其中,尤以百里弦歌最是震惊。他心念如电,若此人当真是一心为公,便不该因为先前算计将其视为神奸巨蠹。既然如此,那封暂时按下的信,也无需再发。

黎未曦当即喝声,最先出手,组成先天八卦阵,稳定在巍巍巨压下骤现溃势的石台。其外诸多修士以受召攒力,于架天虹桥再成一巨型汇灵大阵。随即百里弦歌再出手,霞剑为引,成第二重新阵。

朝灵渊神思尽敛,失去主的扶摇剑域仅一个呼吸就烟消云散。刹那,天与地,天道与人间的交锋再无阻拦。

天上风雨晦暝乱雪冰霜,惊雷降世,深重威压携天怒降临,城中诸多修士当即呕红。伤势于此刻却不值一提,更让人惊惧者乃是他们与大道的感应正在疯狂削弱,修为不济者率先失控,境界正在以可见的速度跌落。一时间众人心中生出退缩之意。

这便是天威?

这便是天威。

如禅上人含笑面目亦是一冷,他凝视掌中燃灯启阵盘,随着修士灵力涌入阵法,其上竟是出现一线裂纹。这裂纹不多不少,恰好落在阵盘最关键的位置。

示真如梦初醒,一语惊心:“尊主谋多,魔种不止我一人。”

修盟中的叛徒与暗子埋藏之深令人毛骨悚然。但如禅上人无暇忧虑叛徒之事。燃灯启阵盘有损,劫尽般若阵所能笼罩的范围将不如预想,伤亡也将远胜于前。

天崩地柝就在面前,石台佛修并未色变,心经不绝,镇定如初;然外围修士却难有这份定力。至于石台上首当其冲的十人,按部就班地进行自己的任务。只有朝灵渊袖袍微振,一柄小剑化作一道灵光冲入云霄。

人心将溃之刻。

天风灵舆陡然出现,巨型剑器吸纳八方灵力,旋即极速缩小,落入如禅上人掌心。

随着八位强者身上华光淡去,千年之阵“希夷降灵”终成,黑衣仙人虚影自主阵者百里弦歌身上化出,足有千丈之高。一手指天,一手睨地,巨大八卦横亘天地,对化成双 ,笼罩青帝树身。

守势成,朝灵渊睁开眼,仙器威能横扫天下,情势陡然变化。

地上三百丈,均夏千里,空炁冻结,神秘幽蓝冰痕繁复如海,散发悚然杀机。惊雷落冰海,威势竟是受挫。

修盟有金丹眼中晦暗,觑准时机欲以摄影匣保存此情此景,却在抬首望冰痕第一眼,眼中冰霜密布,瞬间魂凝丹魄,身僵如铁,修为尽毁,生息不复!阴影处有修士一手掐诀,将那满身星辰冰霜的修士隔绝与众人之外,在引来瞩目前又隐匿身影,唯留那不知名的术法痕迹。

短短时间,已是几轮交锋。

纵然外界风波更迭,惊雷紫电就在头顶百丈距离,照羽仍旧切断五感神识,仅余天生灵族之间玄而又玄的微妙联系。

具灵界。

他闭目运功,步入灵寂期的修为所能运用灵力不过微渺,但他所需要做的,也仅仅只是点燃引信。惊雷紫电受挫时刻,灵力在体内经脉恰恰好完成一轮大周天循环。黑衣仙人虚影消散之刻,阳刻位上,赤衣金绣辉煌,炳如日星,接过擎天之担。

刹那,有无数红花绽落于青碧之城,盎然生机引起道缘共鸣。

石台下层中心,匣开,树之心现,隐没多时的青叶漫天飞舞,成浩浩之势。所有城中修士皆有所感,纵使天威莫测,感召在前,让他们仍旧咬牙抬起几乎动弹不得的手臂,按住面前青叶,拼尽最后一分力气放开体内功法限制———于是浩荡灵力如川归海,裹挟天地间驳杂元气,尽入劫尽般若阵!

后继有力,劫尽般若阵再现。粲然佛光笼罩城垣旷野,将仙器外溢力量恰到好处地融合进阵法中,化作金色倒扣佛莲,抗住形化黑龙的惊世之雷。而在其下,虹桥之上,石台若莲蓬,周遭轩轩然有金光凝做莲瓣,赫然又是一盏佛莲,却是未绽之莲,蕴含磅礴力量,呼之欲出。

如禅上人与示真未有任何松懈,同步诵读燃叶七亭心经密文,粗大锁链如游龙化现,盘踞未绽金莲。

莲台之上,朝灵渊挽弓,照羽持“箭”。万千修士毕生灵力正源源不绝灌入此地两件燃灯启阵盘中,如禅上人化灵为佛,心经所索,禅心如矛,启阵以抗天威;照羽尽纳道缘之力,转妖为灵,以羁羽为媒,铸近仙之箭。

仍旧需要时间。

但堪堪三个呼吸后,劫尽般若阵却显露不稳征兆。

惊世之雷所化黑龙仰天长啸,又有万道玄雷落下,登时龙身长万里,弥天掩地,盘旋于整座道缘城外,以绞杀之态包围青帝。巨大压力迫使分裂巨木向中心挤压。此乃毁城之势!

无匹巨力滔天,如禅上人位于阵法中心,察觉外围修士苦苦撑持,已有不支之象。示真以灵识传音,直接断绝他的心思:“既与天争,有舍方有得。”

若是扩大劫尽般若阵的核心区,极有可能阵毁人伤,更甚至影响霜华逐日弓那一击。此阵主杀而非守,天道意志在前,分散力量与放弃无异!

镇守外围的修士,大半是昔年上过横连战场的人族英才。有宗门世家弟子,也有散修异族,有少年天才,不乏耄耋暮年,是修盟指派,亦是自发集结。道缘城事因日前劫尽般若阵之故已经传遍中州,修盟自然需要做出应对;除了修盟,近处修士也纷纷来援。如今道缘城,修士人数已经超过凡人。

“望天佑道缘。”虹桥下,道缘修士低声祈祷。

有异声忽起,驳回天意。

“天若真佑道缘,何苦来此一遭。与其祷天,不如求己。”

“转日回天,生死在我。”

异口同声的欺天道者隔着人海对视,短发修士忽朗然一声大笑:“素昧平生,君为知己。”身现异彩,竟是临阵突破,丹化元婴。

元婴成,道有定。

丹心化碧血,无纸无笔无墨无砚,凭空绘作山水图景,山是道缘,水是临花,仅仅是瞬间,青丝白发红颜枯骨。又是一股新生浩荡灵力涌入阵中。

“惜哉同道。”

“黄泉路远,岂可任君独行?”

几声喟叹,几声朗笑,短短时间,架天虹桥下,竟有百人燃血化碧;架天虹桥外,昔年横连旧人,愕然回首,见巨木之城内外二十载前斯人旧事再演,长叹一声:“二十载庇佑,今日当还此恩。”

死留碧血欲支天。

又是燃命化元。

碧血空绣,肝胆之照。劫尽般若阵范围扩大数倍,黑色巨龙触之,如遭重击。然随其身龙鳞剥落,有龙血化雾。黑云压城,雾化蛟龙,仰天齐鸣,发出隆隆声波,百木皆摧折,神魂尽波荡。

百里弦歌见状,一手指霞剑以稳阵势,一手化琴,单手连拨,演造化玄音,以护石台周全。但一人之力难以周全所有,他大半修为心神皆系阵上,分身乏术,架天虹桥上下修士身外云烟散、金光微,显然仍旧受到万蛟音杀的影响。

此时有金衣少年越众而出。他带来一口钟,一面鼓,以及一位身高九尺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若是细观,可知那大汉乃是一具傀儡。

傀儡敲钟,少年击鼓。

钟鼓声荡荡,声声高彻天。少年轻狂,仗剑击鼓青帝巅,不畏天高不惧死,击出青天大道,击出绝地生机。

一声重,千人响,如沸如撼热血澎。

一声高,万木长,浩歌荡荡火生风。

这是战曲。横连战场上最常闻的战曲。

《惊雷》

天道降雷化黑龙,人族亦有《惊雷》作战曲。万道灵光中,一条金龙脱壳而出,直上九霄动雷霆,尽扫雾化蛟龙。

音杀势为之歇,少年高歌击鼓却不止。百里弦歌已然收琴主阵,心神尽敛,但那道身影却已入心。

照羽神灵俱寂,一心只做承载滔天巨力的媒介,持“箭”之手不曾分毫动摇,外界之声亦是不闻。故而不知手中霜玉之器已经染上丝缕血痕,如绣山河于一剑。

而将一切尽收眼底的朝灵渊握紧弓柄,神情莫测。

箭终成。

三光倏忽暗,天地尽蒙昧。满城修士青丝换白发,千条万缕冰痕汇聚,皆聚于箭头,化作箭镞。

“仙灵之器,碧血之箭,”朝灵渊低语问天,“这道缘,如何能毁?”

人心所向,如何能毁?

天地一声雷鸣,浓云后睁开一双巨眼,向此地此城此人投来睥睨一眼。

凛凛威压,其势熏灼,拔山超海,掀天扑地,透过一切阻碍,直直降临朝灵渊之身。

石台崩裂,朝灵渊双足陷落。八位修士一咬牙,立转阵势,欲再唤神召灵。闭目铸“箭”者忽而迈出脚步,走出阳刻位,挡在了朝灵渊身前,为其分去一半威压。

几乎是瞬间,照羽周身爆发绽裂之声,若非经妖力强化,此身已毁。与此同时,桃树虚影倏然化现,又为朝灵渊分担三成压力。命契在前,生死同担;纵使天道刻意针对,也越不过共运之命。

天道初显威,便是要天下苍生懂得何为敬畏,懂得天命难违,懂得天意注定。既是施威,便不容许意外。随着天空巨眼向下沉压,几乎挤破漫漫云海。

纵使这是修真界曾经传说,纵使曾有一剑破天之能,纵使宁弃天道不违本心,纵使现世以来剑压天下。纵使是无数传说无数故事无数希望凝聚的羁羽剑主,在天道前,竟也是单膝跪地,堪堪杵剑而立,露出颓势。

八位五境惊愕,诸位佛修惊愕,万千修士惊愕,满城生灵惊愕。

就在此刻,那已成之箭脱离羁羽,在诡异静默的众目睽睽中,被一道步伐僵硬的影子捧到朝灵渊面前。

本是凝结满城仙道修为的霜华玉箭,却有血绣山河,其质飘飘轻若鸿毛,其实沉沉,重于山岳。

杀念极丝构成的影子双手递出箭。

朝灵渊接住这一支箭,接过满城之力,也接过触手猩红。

仙器出世,当有天劫降临。如今的雷劫威能却远远超过本该有的强度,当年沉鳞剑成之日,烛南溟所经历雷劫凶险尚不及如今万一。大妖含和,妖诞梦域,腐草之毒,石不能言花解语,以及一位天降杀星。从他们踏入道缘城开始,天意便要灭道缘。

但此城此地有太多人不愿意道缘消失。

既是人心所向,阴谋算计也好,天意注定也罢,在这一箭面前,都要退让!

朝灵渊挽弓搭箭,瞄准天道巨眼。

“何来蜉蝣意,助我步青霄?”他轻声重复多年以前烛南溟于空荡崖谷的自语,身现异象。两鬓化鳞,肋旁生骨。大至千丈的羽翼张开,直面天道巨眼。

如禅上人一声沉喝,满城尽起佛光,将巨大羽翼推高三千丈。

燕子衿扬刀举臂,屏山现,以身为垒,再高三千丈。

黎未曦握剑刃以血开锋,再助一臂之力……

……

最后,照羽一拍桃树虚影,只见树之心闪耀光华,城底最深处妖晶尽碎,涌来千载青帝积蓄之力,涌入虚影。曾与识海惊鸿一现的参天巨木现于道缘之上,为沉寂太久的鲲鹏送上最后一分助力。

云雾开兮见苍天。

鲲鹏展翅,扶摇直上九万里,弦动箭出,穿云破雷,过七重天,破天道!

是惊天动地一箭。

八荒骇,六合惊,四海疑。

我欲攀青天,决浮云,借取人间万万剑……

凿破九霄齐日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