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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多书院 > 其他类型 > 明月照北 > 第35章 红莲业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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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影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气息,金色焰光照亮裂缝中的无明黑暗,照亮断石碎屑的纤毫,照亮本不属于中州的重重血腥可怖。

桃源境中时速流转与外界不同。羁羽剑消失在世人视线五百年,却已经尘封千年。

自诞生始便被赋予杀戮使命的仙剑已经千年未曾饮血。

所以一朝出鞘,与人世久违的暴戾剑意便肆无忌惮地在地渊深处横扫一切不属于中州地界的生命。

魔物凄厉的尖锐哭嚎刺破干燥的空气,带起浩瀚如海的业力,自地渊逆冲而上,不断攀升,只为了将带来毁灭的人彻底吞噬。

万万千业力如海攀天。

而在失去羁羽残影的同时,是金刚伏魔杵携带佛脉居士毕生修为当头劈下。

这并非是快到让人难以防备的一击。

但这是让人避无可避的一击。

元婴巅峰的修为散为星罗棋布的三千微尘,而三千微尘又急速旋转,没入足有一丈长的金刚伏魔杵中。

三钴归一,佛陀降临人间,浩瀚佛力惊天裂地,在剑域中生生开辟出独属于汲永年的空间,将汲永年、伏魔杵与照羽限制在同一界面。

这道佛脉神通脱胎于三千微尘,世人名之为,独一法界·一合相。

汲永年的舍命一击出乎所有人的预料。魔气肆虐之地,竟有依附魔火之人可以化身佛陀,使用独一法界之力。

这竟然是聚合小世界之力的一合相!

钟知明面上是意外与放松的混杂神情。

越清辉面露惊愕,已然想通渡苦大师陨落的原因。

而朝灵渊却是做出了惊人举动——他竟将燃业之箭插刺进心口!

他是失心疯了不成?莫非那照羽是他的姘头他打算殉情?!这是愿织城众人此时此刻唯一的念头。

但更让人惊诧的一幕出现在众人面前。

照羽分明没有受伤,但他的后心却有一支箭出现。

汲永年清晰地看见照羽的眼中忽然闪过惊讶,他感知到这方小世界中出现了第四样存在。

他心生不妙,却无力变化攻势。

轰然一声巨响,小空间破碎,剑域震颤,地动山摇,与剑域性命相连的钟知明体内元婴生生震裂!

佛光散去,众人惊见一支燃业之箭刺穿伏魔杵的鎏金钴,正卡在杵心,令汲永年不能再下一寸。

与丈许的伏魔杵相比,燃业之箭脆弱渺小得让人难以理解它凭什么可以能有这般力量。但这一事实却摆在众人面前,让人不得不信。

照羽握箭的手极稳,有鲜血淅淅沥沥地落下,直直坠入剑意、魔气肆虐的地缘。汲永年心中一冷,闭目运转枯朽之法。只见他满身枯槁,精气转化为一股更为庞大的佛力,涌入伏魔杵内。

照羽冷然一声“痴愚”,众人便见他连震手腕,以前所未见的方式转动箭身。点点金黑斑驳的火焰自箭身燃起,赫然是那转烛灯海中、三千六百塔上的檀心魔火!

有竹裂木张之声响起。

只见箭矢如剪,直接劈开伏魔杵身,迅疾如电刺入那具枯木般的躯体。是真正意义上的摧枯拉朽。

佛脉居士的肉身本是千锤百炼而得,唯有体修与兽类妖族能与之比拼肉体的强度。但在这一支细长箭矢面前,脆弱得不及一张纸。

“朽木亦可发新芽,”照羽看着缓缓垂下头颅的汲永年,“你放弃了。”

世间修佛法者千万,但能神通天地化身佛陀者,屈指可数。

如此道行却用了在助纣为虐上。

汲永年意识模糊之间听到了这一句与当年的渡苦大师所言几乎一致的话。他还来不及露出苦笑,就彻底化为灰烬。

便如他没有回答的话。

可惜来不及。

汲永年陨落。

饶是照羽刻意控制汲永年所创造的独一法界的毁灭威力,但剑域既然已经与愿织城相连,那么在空间破灭后愿织城所遭遇的重创,便体现在的钟知明的身上。

所以只有决心一生驻守一地的剑修,才会将剑域与一地融合。钟知明本没有做出最后的选择,但当羁羽剑出现,他就迈出了最后一步。

也是注定他败局的一步。

愿织城上下顿时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

在沉默中,燃业之箭与汲永年的躯壳一起坠落。

照羽负手立于金焰之上,淡漠地听着地裂深处传来的哀嚎,除却方才对汲永年若有似无的惋惜之意,他面上再无波澜,也无动容。

后心因燃业之箭穿透造成的血洞正在以极为缓慢的速度愈合,右臂与掌心的血也在凝固。伤势带来的痛苦在这具凡人身体上清晰地展露,而照羽的目光落点,是那不断攀升,逐渐向他逼近的业力。

燃业之箭坠入地渊。

缠在照羽手上的缎带忽然也轻飘飘地坠落。在坠落中,它不断地吸收满天的羲和真火,不断地延伸、拉长。

最后它变成一条无尽长的锁链,来回穿梭于裂缝两岸,构成一片虚妄又真实的平原。

剑域已经在照羽的掌控中。钟知明僵在原地,逃?无处逃。战?如何战?

那疑似鹤云仙楼之人竟然与羁羽剑的传人有如此诡秘的联系,同心同道之人,他要如何在另一人未入剑域的情况下,杀死照羽?

就在此时,几乎被所有人遗忘在角落的季桑榆忽然大着胆子闯进形同虚设的剑。

跨越空间界限让他的皮毛骨肉皆遭受攻击,幸而一道秋色剑芒替他挡下最致命的一击。当他走近那条巨大开阔,横裂整个苦槐山,如今又几乎被如织缎带重叠覆盖的裂缝的时候,他已经满身血痕,气若游丝。

剑域是独立于修真界的另一空间,即便与修真界仍旧是紧密相连,但终究还有空间界限在,没有金丹的季桑榆要如何轻松越过?

助其一臂之力的秋色长剑回转。忍不住出手的越清辉捂着嘴又咳出一口血。

朝灵渊微微凝眉,随手丢给他一瓶丹药。越清辉惊讶地看向脸色分明比自己还要糟糕的朝灵渊,低头道了一声谢,也取出几瓶丹药赠予朝灵渊。

朝灵渊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但也没有服用。

除却寥寥几种特殊的存在,寻常丹药于他无用。

一路将照羽、朝灵渊等人引来,见证着愿织城崩塌的季桑榆终于来到了崖边。他神情浑噩地看向裂缝深处,那里有他此生最重要的人。

此地的羲和真火只取除魔之力,对寻常人并没有限制。所以他可以清晰地透过金色屏障看见地渊。

那柄残剑之影照出一切邪祟魔念,将裂缝中的一切照得纤毫毕现。血藤纠缠一根根漆黑的骨,烙印成檀木的纹路,最后湮没在黑色的剑气中,化为无形无象的业力。

剑气是黑色的,但又与魔气的黑不同。更幽邃,更深沉,又冰冷。哪怕它的剑身是灿若朝阳,但它的剑意远比夜更寒冷。

但季桑榆不是剑修,也不关注那柄剑。

他只是目光痴痴地梭巡着地渊两边石壁上无穷无尽的黑骨与血藤。

最终他找到了他的目标。

那根黑骨是一条脊骨,斜斜地插在靠近地面石壁,还没有被残影剑气波及,仅仅依靠血藤的力量才能不坠落。黑骨上的血藤死死缠着黑骨,正缓慢地将黑骨融化成一棵檀树。

在不计其数的黑骨里,那一条黑骨很普通,又很特殊。

它的一端,一条颜色较青的血藤身上,竟然是幽兰桂叶的纹路。

季桑榆猛地抬起头,他看照羽,看朝灵渊,看趋于崩溃的钟知明,看愿织城其他人,最终他带着希冀地望向越清辉。

“求你。”他远远地向越清辉跪下。

他没有说太多的话,是没有力气,也没有时间。羁羽残剑之影的清扫已经逐渐逼近地面,那条黑骨也即将被湮没为烟尘。

他剩余的时间不多了。

越清辉对上他的眼睛,那是一双藏满愧怍、思念、希冀、痛苦的眼睛。

剑修年轻俊朗的脸上流露出动容与不忍。

他避开朝灵渊的目光,看向回转时落在手边的剑,心一定,将朝灵渊给他的丹药与自储物戒中取出的三种丹药一同服下。

丹药之力顿时化开。

他因为灵力耗尽而苍白的脸上浮现异样的红晕,他周身的气息飞速恢复——甚至更进一步。

他捡起剑,缓缓地站起。

“此招源于《天风遁法·瞬息》,脱胎于《月晓逾明》。悟剑至今,我尚未用过此招,成败难说。”

他问得认真:“你可愿一试?”

彼方的人回答得认真:“纵死无悔。”

于是年轻的剑修闭上眼,静静地感受着风的流动。他不断地捕捉着又放开那一条条隐藏在元气中的风脉,挑剔地寻找最适合的风。

朝灵渊放出了离珠。他告知她如何用空色寂灭抵抗剑域与苦槐山之间的空间乱流,允她进入剑域,去裂缝的彼端寻找她的仇敌。

鬼仍旧覆在青棠伞上,朝灵渊不提,离珠被近在咫尺的报仇机会迷花了眼,一时间也忘了这件事,撑着青棠伞一路向愿织城赶去。

越清辉的动静引起朝灵渊的注意。

《天风遁法·瞬息》,玄清剑派的法门中一部非风属天灵根难修的鸡肋遁法。也只有琨瑶一脉擅长这种对灵力掌控力要求极高消耗极大的遁法。

越清辉在寻找一缕风。

朝灵渊看了眼天空中凝视着业力心无旁骛的照羽,余光扫过周围蠢动的愿织城修士,心中一动,随手化出一柄折扇,漫不经心地摇起来。

越清辉忽然从茫茫元气中“看”见一条极为完美的“风”。

他毫不犹豫地拔剑。

一道青色的剑气突破空间乱流,突破火海,来到季桑榆的面前,在季桑榆果断伸手的同时带其穿过金色缎带,穿过魔气,来到了那条魔骨面前。

季桑榆一把抓住魔骨,但血藤如有灵性般立刻向他缠来,似乎要将他一起留下。

凛冽的青色剑气如切豆腐一般轻易切入石壁,将魔气煅炼的石壁切碎,连着血藤一起挖出黑骨。

剑气成功将黑骨夺走,就在越清辉以凝神之法操纵剑气准备带着季桑榆回到地面的时候,附近被激怒的更多血藤像网一般高高扬起。

越清辉做好了拼命的准备。

此时,照羽忽然向那里望了一眼。

哪怕他的目光落点是那道青色剑气留下的残影,血藤依旧如遇天敌,惊惶离散,溃不成军。而剑气也乘隙捉准机会乘风而归,将季桑榆安安稳稳地带回地面。

青色剑气完成使命后消散,跨越剑域控制剑气的越清辉踉跄一步,储物戒上微芒连动,又是几个玉瓶出现。药香扑鼻,至少是逸品灵药。

他不断挑出最合适的丹药服下,短暂压制伤势。

愿织城修士见他气息孱弱,心有所动。

朝灵渊收回注视照羽的目光,笑了一声,随意地选中一人问道:“你可知如今的琨瑶,还有几柄剑?”

琨瑶还有几柄剑?

玄清剑派近两百年来陨落者极多,对每一个弟子都无比重视,虽远必究。何况是其中地位特殊,重要性更在掌门一脉之上的琨瑶弟子?

如今愿织城一手遮天的城主都在琨瑶一个金丹弟子与一个身无修为的羁羽剑传人的联手中落败。

他们终于从求生的执念和贪婪里,回忆起两百年前,六剑俱在的玄清威名。

琨瑶曾有六柄剑,将整个修真剑界都压得喘不过气来。琨瑶两个字,自诞生起便是所有剑修头顶的大山。

直到仙魔之战伤亡惨重,紫极榜上的琨瑶之名才略显黯淡。

但依旧是琨瑶,依旧是仙道魁首。

尸山血海里,横连山脉上,六剑虽折,依旧磨出了两柄寒光凛凛的锐剑。

琨瑶峰的执剑主仍在,琨瑶便还会有千千万万柄剑。

朝灵渊的问话一出,心怀不轨者顿如冬雪浇头,蠢动心思立时被压下。

哪怕在场修士皆是满身罪孽,敢与愿织城主同流合污,但是在琨瑶两字面前,他们终究只能偃旗息鼓,悻悻低头。

杀机散去,越清辉抱着剑,依旧站得笔直。他默默地将朝灵渊相助之情记下,但心中所忧并非自己,也非抱着黑骨痛苦的季桑榆,而是即将为业力吞噬的照羽。

照羽。

这个姓氏,这个名字,加上以一己之力与悲死剑对抗的担当。越清辉不得不担忧他。

业力染身的危害,只看愿织城众人便清楚。

“不必担心。”朝灵渊宛如一个长辈般温和地说道,“你是琨瑶之人,莫非还担心羁羽剑主会被业力吞噬?”

越清辉一怔,随即了然,怀中紧按一物的手也悄然松开。

自檀心魔火出现,他们便知道愿织城背后隐藏着秘密。除恶务尽,斩草除根,这道理照羽自然懂。

如今地渊已现,业力成海,时刻将至。

业力终于来到地面。

羲和真火不沾业力,所以累累黑骨湮没后的无尽业障轻而易举地穿透连接裂缝的金色平原,张开无形巨口,势要将照羽吞没。

照羽平静地等待着。

就在业障触及照羽的一瞬间,羲和真火忽然熄灭了。

整个魔化剑域刹那间变得寂静。

只有魔气凝成黑焰,在金色的平原上烧出一个个巨大的黑洞,血藤裹挟黑骨在金色如缎的平原上匍匐。

魔焰正在燃烧整个羲和之辉构成的平原,剑域发出了不堪负荷的声音,预示着魔气即将冲破剑域。剑域之外人心惶惶,剑域之内悲色浓重。

地渊深处的无情造杀的剑意在悲死剑域出现裂缝的时候如羲和真火一样莫名消散。

诞生于黑骨,侥幸未死的弱小魔族纷纷随着业力向地面飞来。

它们知道,外面有很多新鲜的血肉和魂魄在等待它们的降临,那是一个非常广阔的世界,能够满足它们吞噬与破坏的本能。

欲望让它们的躯体不断膨胀。

但它们终究没有机会看见地渊以外的世界,那个原本就不属于它们的世界。

在魔族即将飞到地面的时候,象征着死亡的金红色火焰如陨星坠落。

无穷无尽,铺天盖地,带来最深刻的绝望。

一切都在燃烧。这个世界只剩下了火焰。

血藤在燃烧,魔族在燃烧,岩石也在燃烧。铺满地渊的骨骸在燃烧中褪去黑色,露出森然惨白,最后化为一抔灰,消失在扬尘里。

魔族再一次哭嚎着,是比之前剧烈千百倍的痛苦,魔音冲上地面,向四面八方而去,又止步于幽咽箫声。

一棵巨大到几乎填满地渊的檀木虚影出现在半空中,又在“轰”的一声里炸裂成无数金黑色的檀心火,与从天而降的金红色火焰发生最激烈的碰撞。

它们都是自业力罪孽中诞生的火焰。

但檀心魔火依赖业力罪孽而生,另一种火焰却是业力罪孽的主宰者。

地渊中的一切业障如千川汇海,源源不断地进入照羽的体内。业障执念深重,即便是檀木虚影之主亲临,也难以改变它们的去向。

随着业障的消失,无穷无尽的丹华火焰自照羽身上涌出。

他被染成了另一种颜色。

千霞惹榴花,艳影生红莲。

魔化剑域内处处是散发清圣气息的业火,燃烧业力,毁灭罪孽。血藤轻而易举湮没,那些愿织城民逃避着业火,又无处可逃,只能承受这本就应该的刑罚。

红莲业火。

凝业障为火种,生生造出红莲业火。

他真的仅仅是昔年羁羽剑的传人吗?所有注视他的人都避开了视线,缓解着眼中烧灼的炙痛感,也畏惧业火会穿越空间界限,前来将他们身上的罪孽也彻底引燃。

唯有身心秉正的越清辉见到此情此景,终于长长舒出一口气:“同时掌握红莲业火与羲和真火,前辈当真不凡。”

朝灵渊不发一语。

他定定地看着一袭红衣白袍的照羽,不自觉地按住已经愈合的心口,想起了一个漫长的梦。

当年朱草丹华仙,今朝赤衣血剑客。

心如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