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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炙人,光秃秃的路面上有不少行人,有进城的,也有出城的,无不是背着包袱埋头走着。

钱铭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指着不远处的城池兴高采烈地喊叫:“到了!到了!前面就到临川了!”

高潜睨他一眼,钱铭立刻捂上嘴,缩着脖子往梁婠跟前靠了靠。

梁婠微微笑了笑,眼睛再往远处清晰可见的城门瞧去,不自觉蹙紧了眉头。

快到临川时,他们卖掉了马匹和马车,扮作普通逃难的百姓。

战火还未烧到临川,进城盘查宽松许多。

临川城里集市热闹,熙来攘往。

进城后,王庭樾和小伍去找住处。

他们几人等在街角。

临川虽比不得繁华大城,可比起已被战火摧残的涂阳、涟州,已是乱世中鲜有的一个安逸自在去处。

只是这份安逸自在又能维持多久呢?

梁婠收回视线,不想却见高潜在看她。

她下意识地伸手探向腰间佩囊,要给他拿药。

高潜抓住她的手臂,黑眸盯着她:“只要交战,少不了血海尸山,这不是你能改变的。”

梁婠微微诧异,随即又笑笑:“我没想改变,毕竟,我自己有几斤几两重还是知道的。”

高潜不反驳她:“那你执意回晋邺又能如何?”

梁婠抬眸看着路上形形色色的人,似是叹息:“我也不知道能如何,可就是没办法躲在周国假装什么也不知道,或者站在周国的大军里,帮他们出谋划策如何对付齐国的士兵、百姓,想着怎样占领属于齐国的城池……”

她沉默一下,又道:“就算是为他们的将领、士兵诊治也不行,我没办法不去想,眼前的伤兵杀了多少齐军,他又是为哪个齐国士兵所伤……我若治好了他,下次战场,他又会杀了谁?可我也不能不医治他,因为他本身也只是听从上令、提着脑袋上战场的勇士,也还是谁家翘首以盼的儿郎或郎君……”

高潜蹙起眉,满是嘲讽:“梁婠,你可真傻。”

他是在嘲笑她,脸上也的的确确是在笑,可不知为何,眼底、心里止不住地难受。

若说从前身居皇宫,远离这些兵荒马乱,即便听到兵挫地削,也只会怨怪将士无能,可经过这半年与周军的交锋,让他切身体会临军对阵是何滋味儿,又有多少无可奈何。

同样,他也不再只是一个被束在高位上受人摆布的线抽傀儡,一个在晋邺只会想着如何同各方势力争抢权力的孤家寡人……

梁婠没理会高潜的嘲笑。

高潜瞧她一眼:“你莫不是因为救了他,所以看他领着周军要灭齐,便心中觉得愧疚难安?”

他摇头笑笑,又道:“浴血牡丹倾城色,谁知花下万骨枯?因为这句话耿耿于怀?”

梁婠想否认,却又无可否认。

高潜扬扬眉,唇边是藏不住的讥诮:“你不是说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吗?”

梁婠刚瞪过去,王庭樾与小伍就回来了。

她也懒得再与高潜说。

高潜一把拽住她,眯起眼笑得很欠:“如今看来,卫国公娄敬的话还是有点道理的!”

他们住得是一个极不起眼的小客栈。

入住的人三教九流,干什么的都有。

有道是,小隐隐陵薮(sou),大隐隐朝市。

谁能想得到,皇帝会住进这样的地方。

休息了半日,王庭樾领着小伍出门打探消息。

梁婠伏在案几上,手指在舆图上无意识的乱画。

忽而,微微一叹:“当日,你就不该留在涟州,如果同裴耀一起去梅林屿,或许他就不会死,而你也不会变得这么被动——”

高潜扬扬眉,放下手中杯子,笑了:“保不齐我已经同裴耀一起被叛军杀死。”

梁婠并不反驳,心里清楚他说得不错。

梅林屿的兵变不会是偶尔。

柴文奎是裴耀一手栽培、提拔的,知晓裴耀要迎回高潜,面上假意支持,待裴耀派出精兵、亲信后,命人在山谷截杀的同时,又趁机发动兵变,杀了裴耀及几名支持高潜的将领。

这究竟是太后所为,还是晋邺城里的谁?

还有一点,她没想通。

梁婠抬眸:“既然幕后主使不想让你回去,那柴文奎为何不让孙虎伺机对你下毒手?何必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派他一直跟着我们?”

她一顿,又问:“还有,你当日又为何要留在涟州?”

梁婠可不会觉得他是为了自己。

高潜笑了,不答反问:“我倒是想问你,那日若是赌输了怎么办?”

梁婠一时无言。

当日,她自知孩子不保,便想用自己与孩子的命,为涟州城的将士与百姓赌一线生机。

城池向来是根据行军路线所建,每隔几百里便有一城,也算是层层抵御。

涂阳一战本就胜之不武,被周军攻下也是迟早的事,她心里早有预料。

涟州与涂阳毗邻,外没有险要地势,内皆是残兵败将。若是一直死扛下去,除了耗尽粮草和兵力,没有任何意义。

相反,将剩余兵力保存下来撤退到下一座城池,还能为以后反攻留存力量。

毕竟,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以退为攻,也是战术的一种。

若要说有什么不确定,那便是宇文玦。

他如果真的只是前世那个冷血无情的陆太师,定然无所顾忌乘胜追击、赶尽杀绝,根本不会给齐军留下半点活路。

高潜见梁婠垂着眉眼不说话,只怔忡出神,端起茶杯默默饮茶。

茶水没有以往的清香,反而又涩又苦,难以下咽。

这种简陋的客栈,断没有他日常爱饮的茶叶,就连饮茶的杯沿都摔出缺口。

高潜瞧在眼里,提唇笑笑,眯起眼扭头看向窗外。

梁婠低垂的目光落在舆图的某处。

梅林屿,她在舆图上反复看过的,是真正的易守难攻。

如果一场大战注定避免不了,那么她能做的是什么?

梁婠手指轻轻描摹着山山水水。

连日来的相处,她看得清、也感受得到,她熟悉的陆修并未消失。

但到底,她能实现的仅是无关大局的牵绊,而非动摇他灭齐的决心。

其实,就算在屏州,她亦未能打消他守城、殉城的打算。

因而,她能做的就是在他占领涟州后,绊住他的脚……

这点,他们还真是像,从来都不会为对方放弃自己心中的目标。

高潜转过脸再看,梁婠就盯着舆图不知在想什么。

他开口打破沉默:“他们不杀孤,是因为想从孤这里得到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