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映雪,细白的雪面似撒了层碎金子,闪闪发光,炫目晃眼的光亮照进内殿,昏暗不明的佛堂也变得敞亮起来。
佛堂里燃着老山檀。
曹若宓素衣素服,笔直跪在蒲团垫上。
一炷香燃尽,太后手持犍稚仍在念经,压根不看她,令人静心的木鱼声,将人扰得心绪不宁。
曹若宓吃不准太后的态度,往角落里站着的崔皓看一眼,眼神交汇——
“皇后近来太过心浮气躁。”
忽然响起的说话声惊得曹若宓一颤,慌忙收回视线,眼圈一红,垂下眼提着袖子哽咽。
“太后教训的是,此事妾确实有责任,妾身为皇后,未能尽职管理六宫,反倒被人欺骗利用,差点儿伤及龙嗣。”
说罢,曹若宓抬手齐眉,对着太后磕头谢罪。
太后放下犍稚,淡看一眼,崔皓极有眼色走上前,小心将人扶起来,往外殿走去。
曹若宓直起身瞧过去,拭掉眼泪,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皇帝被太后圈禁在太极殿,听说他们大吵一架,甚至闹得几乎决裂,她估摸着太后兴许会扶旸儿上位,可现下这爱搭不理的态度,叫她有些看不懂。
难不成她心里意属广平王高浥?
一个是亲子,另一个是亲孙,要怎么选,还真不一定。
文瑾见皇后愣着不动,推了推她:“娘娘只需稳下心神。”
曹若宓回过神瞧她,缓了缓吸了口气,点头。
说得不错,自从知晓梁婠有了身孕后,确实较之前心浮气躁许多,当真是不应该。
曹若宓与文瑾迈出佛堂,太后也刚落座,有宫人端上茶。
曹若宓适时走近,亲自在侧服侍。
端茶递水、揉肩捶背……
太后的脸色渐霁,语气也软和起来:“行了,坐着去吧。”
曹若宓听得此言,谢恩再落座。
太后饮了口茶,看向曹若宓:“说说,怎么回事?”
曹若宓涩然开口:“当日,张宣徽一如往日来昭阳殿问安,只是来时携了盆菊花,说要送给妾。”
她停了一下,摇头叹气:可您也知道妾在怀昕儿时,被人用曼陀罗花粉加害过,自那以后,妾便对所有的花花草草,敬而远之。
然张宣徽一番好意,妾也不忍心辜负,因而只推脱说昕儿小,怕偶尔顽皮弄折花枝,就叫人将花送去阆桦苑养着。”
太后沉吟。
曹若宓所言不虚,那年去卫国公府上,梁氏小郎为陷害梁婠,将曼陀罗花粉放入烹制的茶水中,导致皇后中毒昏倒,也是那次才查出皇后有孕……
曹若宓又道:“妾如何也没想到,张宣徽送花是假,暗害妾是真,也不曾想淑妃偏偏就在阆桦苑里挑中了那盆花,更是没想到花盆中还藏着这样歹毒的心思!”
太后抿抿唇,道:“听你的意思,张宣徽是要害你?”
曹若宓颔首:“是啊,这花本就是送给妾的,自然是要害妾,只是阴差阳错去了含光殿,连累了淑妃。”
太后眼睛打量着她:“当真一无所知?”
曹若宓当即起身离开座位,跪到旁边:“妾若知道那花盆中藏着巫蛊,怎么可能不当即让人将张宣徽捆起来,反而还命自己的掌事宫女抱着菊花大摇大摆送去阆桦苑……
妾是不满淑妃,但从未想过加害皇嗣,太后,这点您应该是清楚的。妾为后多年,从不曾阻拦主上去宠爱任何人,甚至遭主上冷落,亦无半点怨言。”
她举止端庄,即便跪着也不忘保持皇后应有的仪态。
太后啜着茶,似在思考这话的真假。
太后迟迟不发话,曹若宓也不敢动。
良久,凉薄的声音道:“哀家不反对你自保,可若再有下一次,你也止步于此……”
曹若宓一怔,心跳加速,面上不敢表露分毫,恭敬伏地一拜。
“妾谨记太后教诲。”
虽然看不透太后的心思,但从保下她之举,也能猜测到,应暂无另立新君的意思。
曹若宓又陪着太后说话,直到抄完一卷佛经才离开。
出了仁寿殿,已是满天星斗。
寒夜里的皇宫,是真的冷。
文瑾提着昏黄的宫灯,在前引路:“娘娘,太后还是向着您的。”
曹若宓苦苦一笑:“她不是向着我。”
文瑾疑惑:“怎么会呢?太后连来龙去脉都没问您,就带人来救你,幸而有太后及时赶到,否则……”
文瑾咬住唇,不再往下说,现在想想都是后怕。
“扒了衣服,绑在昭阳殿前吗?”
曹若宓勾唇笑笑,语气比这寒风还瘆人。
真是没想到,他们好歹也算夫妻一场,她还替他生下旸儿,即便对她没有感情,也不必如此狠决。
曹若宓越想越觉得心灰意冷。
罢了罢了。
反正,他们从来都是不同路,以后她也别念什么旧情就是了。
文瑾看皇后脸色不好,问道:“娘娘是担心张宣徽的事吗?”
她又往周围看了眼,不见什么人,才道:“奴婢特意去瞧了,什么都看不出来,娘娘放宽心。”
曹若宓轻轻颔首,嘴角漾出淡淡笑:“阿瑾,你说皇宫之中,谁最尊贵?”
“男的自然是主上。”文瑾几乎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随即又皱起眉,“女的——”
曹若宓饶有兴味地瞧她:“女的呢?”
文瑾心里不好受,皇后是一国之母,可是——
她看着皇后,安慰道:“再等等,娘娘总会苦尽甘来的。”
曹若宓浅笑着点头。
“你看,你也知道,皇宫里最尊贵的女人,不是皇后,而是太后……”
*
含光殿。
梁婠看一眼黑乎乎的汤药,眉毛拧得紧紧的。
狠狠心,捏住鼻子,端起药碗一口气饮下,这边放下药碗,那边湘兰呈上漱口水。
梁婠漱漱口,又抓起一颗蜜饯塞嘴里。
这个‘偏方’当真是偏。
成分怪,味道更怪。
她甚至不能想那里面的成分,不然非得呕出来。
钱侍中垂着双手,立在案几边。
“小的已经让人查过了,朝中重臣府上,没有一个府医是女的。”
高潜眉头微蹙,放下茶盏,抬眸看过去:“许是你记错了。”
“记错了?”梁婠摇头,“不可能。”
正说着话,有内侍走了进来,行礼后方道:
“张府的人皆以入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