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颜颜心底还有那个和尚的时候,是在他们即将回京的前一晚。
她独自抱着酒壶坐在边关的夜幕下,对我的靠近全然不觉。
“不冷吗?”我站在她的身后问。
她扬着笑脸回过头,眼角还带着来不及擦去的泪痕。
“大兄,我来这本来是想偷溜去凉州的。”
“那为何没去?”
她苦笑着垂下头,“不知道,可能是怕成为别人的锅中肉吧。”
塞外的风卷起了她后肩的碎发,呼啸的风声中夹杂着她断断续续的呜咽。
我解下身上的披风搭在她的肩上,那句“我陪你去”到嘴边,却变成了:
“风很大,回去吧。”
她一把擦去面上的泪痕,仰头又望向浩瀚的星河。
“大兄,我很听你的话,这些年都没有给他送过信,你说,他还记得我吗?”
我的心蓦地被人揪住,就在某个瞬间,我突然起了想杀掉那和尚的心思。如果他死了,颜颜是不是就不会哭了?
“颜颜…”
她打断我剩下的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肯定要说我和他是不可能的,他是一个和尚,我是王爷的女儿,而且我们分处两国,不可能在一起的。”
“可是我很想他,大兄,我真的很想他。”
少女的拥抱来得是那样突然,我呆滞地嗅着她的体香,听她在我怀里哭诉:
“师兄,我真的好想你。”
呵,原来是喝多了。
大兄,姑且也能当个师兄吧。
军营里的人多半粗俗,平常听他们议论最多的便是谁家的娘子身娇体软,这些话我一向都是听听就罢了。
但那晚,我抱起她回营帐的那一小段路,让我的心不再平静。
后来再有叔叔伯伯给我送来舞姬时,我试着抱了一次,和抱她的感觉很不一样,我不喜欢。
多亏府上送来的家书,我才能知道这些年她发生的事。
她差点被指婚给皇舅了;她得了失眠之症,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她进了宫,被封了郡主,她……
中毒了。
那是我五年后第一次归家,刚放下细软就听爹说起颜颜在凉州中毒之事,我当即随爹进了宫,请命快马加鞭前去凉州。
幸好,她虽然面色惨白,但已无大碍。
我知道她来凉州是为了谁,但当她和那和尚一起站在我前方时,我心底的怒气还是压抑不住。
她说,她不想做劳什子的郡主,她只要昙曜。
我情急之下打了她,这一巴掌,连我自己都懵了,我竟然对她动了手。
知道她与昙曜的事后,我更是气得失去了理智。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不是我!
可不论我们如何阻止,如何将她与昙曜分开,她还是坚定不移地选择了那人。
她被流放去中山的那些年,我不止一次去看过她,有时是在院外远远看一眼,有时是进屋坐坐。
她好像很享受这里的隔世生活,烹茶的技艺也好了不少。
我端起面前的白瓷杯,耳边是她轻快的嗓音。
“大兄,你把院外的那些人撤走吧,附近的村民都不敢靠近我这了。”
“这里不安全,有他们在,我比较放心。”我放下茶杯答道。
“呵,名义上是把我流放,可是我身边的眼线比谁都多。对了,听说嫂嫂有身孕了,她生产之时,你可得回去陪着。”
“我尽量。”
“名字想好了吗?”
我对上她明亮的眼眸,轻吐道:
“圆圆。”
“圆圆?挺可爱的,但是好像是女孩名?”
“男女都以此为名。”
圆圆,意为团圆。
这些年我派了很多人去调查我的身世,终于让我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那个曾经与爹并称“魏国双雄”的邱将军,也是手执一柄长枪,在沙场上所向披靡。有位老将对他尚有印象,见到我的第一面便直呼:“像,太像了。”
据说,那位邱将军去世前也诞下了孩儿,当时爹娘也在。
只是我没想到,昙曜与我竟是孪生兄弟。
那我这些年的违心之举是为了什么?爹当初不是看出我的心意了吗?为何不早些告诉我实情?!
我也不愿做这王府的嫡子,我宁愿和昙曜换一换,换来我的心中所爱。
颜颜真的懂我成亲前,为何三次醉酒去找她吗?
每一次我都想告诉她我的心意,只要她说一个“不”字,我便不再相看,不再成亲。
可是她不懂,爹都看出来了,可是她不懂。
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妻女,也不知道怎么面对道俊和凤皇,更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我的真心,永远只能被困在这声“大兄”里。
不止是她的大兄,也是昙曜的大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