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皇和道俊是在深夜才赶回王府的,彼时仵作已验完尸,王府的灵堂也搭建得七七八八。
他们踉跄地跑进府内,家丁小厮们正将拆下来的红绸运回库房,朝颜独自靠坐在灵堂边,脸色比午后的雪还要苍白。
“颜颜~”
凤皇刚喊出声,就被端着托盘而来的昙曜出言阻止。
“她好不容易才睡着,让她歇会吧。”
“到底怎么回事?大兄呢?你怎么会在这?为什么是你派人给我们送的消息?我怎么还听说羽林军白日来闹事了?”
道俊一连串的疑问抛向昙曜,他也不管后者有没有听清,反正他的焦灼是全写在了脸上。
昙曜担忧地看了眼朝颜,将托盘以及盘中的甜汤一起塞给了道俊。
“贫僧先送颜颜回屋歇息,稍后再来与你们细说。大致事宜,你们可以先去问陆修。”
“也好,你快去快回。”
凤皇拉下心急的道俊,劝道:
“不急在这一时,陆修应也知道些实情。”
白日的风雪都已过去,月色微弱的夜晚,前行的路虽有些斑驳,但两个人一起走的话,至少不会那么的畏惧黑暗。
窝在昙曜怀里的人不知何时苏醒过来,她仰头望着没有星光的夜空,低喃道:
“昙曜,我想保。”
“什么?”
顾着前行的僧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匀速的脚步也慢了几分。
“保住他。”
这次,僧人听懂了她的意思。
“好。”
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那你要答应我,这几日莫要忧思过度,好好吃饭睡觉。”
朝颜扯出一个不由心的笑容,她答应了,但也做不到。
直到第二日清晨,道生才赶回王府,满身是伤。将好不容易劝住的南安公主,又惹得眼泪连连。
在本该是众人来王府喝喜酒的这日,变成了满朝文武来祭奠的日子。
喜事变丧事,人人都在感叹世事无常,人人也都在对王府的人说着节哀。
因阳平王生前喜好佛法,对沙门极佳,所以自阳平王回府那日,昙曜便携京师多位大师为其祈福超度。
诵经声日夜不停,一直到下葬那日,仍有不少僧人自发地夹道相送。
来祭奠的人也很多,灵堂之上,有阳平王曾经的门生哭着喊着要为他报仇的;有多年好友感叹天妒英才的;有上完香便换副嘴脸出府而去的;也有假模假样安慰的…
比如魏帝,比如太子,比如崔浩,比如…
魏帝是在下葬那日来的,身着便衣,只带了几个随身侍从,还有太子等人。
尚未见到魏帝的身影,他的恸哭声就由府门传到了灵堂。看到棺椁的那一刻,他更是一副肝肠寸断的模样,连香都差点没插稳。
群臣无一不被魏帝与阳平王的君臣情谊所感动,齐呼魏帝要保重龙体。魏帝捂着胸口,悲痛地说:
“爱卿一生为国为民,实乃忠义之士。朕失之爱卿,是朕不幸也。”
末了,他甚至挤出两滴眼泪,转身安抚着南安公主。
“朕初闻爱卿身死,只想找出真凶为他报仇。不想羽林监办事不当,朕已重惩了他。”
阳平王身死,受打击最大的人便是南安公主。短短几日,她苍老得就像变了一个人,看不出往日的半点精气神。
比起羽林监的冒犯,她更关心的是…
“不知凶手可有抓到?”
魏帝点点头,“是军营里的一名参将,因不满爱卿对他施加军法,所以才趁夜做出这等事,朕已命大理寺处斩此人,株连九族。”
南安公主的眼泪顷刻间又落了下来,她支撑不住地退后两步,被身后的青悦搀扶住。
“多谢父皇为王爷报仇雪恨。”
魏帝心疼地拍了拍南安公主的肩膀,叮嘱道:
“风儿,你也要保重身子。不论发生什么,你始终是朕的长女,需要什么尽管向朕开口。”
“是。”
在虚弱地回答完魏帝后,南安公主终是倒在了众人面前,场面一度变得十分混乱。
魏帝慌乱地叫着太医,王府的人一拥而上,将南安公主团团围在中间。所幸在掐了南安公主的人中后,她短暂地醒了过来。
丧事还得继续,道生等人留守在灵堂,朝颜与洛灵则扶着南安公主回了后院,带着几名太医一起。
对朝颜来说,这是件好事。
自打魏帝一行人到来后,她就感觉有几道视线始终围绕在她的身上,一束来自太子,一束来自崔浩,一束来自卢统。
她今日并不想与这些人纠缠,正好趁机到后院去躲躲清静。
按照魏国的习俗,阳平王需在家停五日,再行入土。考虑到仵作一次验尸会有疏漏,在入土的前一日,大理寺又派来另一名仵作。
终于,在本该是朝颜出嫁回门的这日,太子亲自扶棺,阳平王下了土。
自此,阳平王府曾经的辉煌陨落,道生承袭了阳平王的爵位,成为王府新的话事人。
在魏国,如遇至亲去世,子女需为其守孝三年。
基于此,道生便与卢府商议先将聘礼退回,待三年后两家再议。
但卢府却是不肯,认定了朝颜就是他们的孙媳妇,他们愿意等朝颜孝期结束后再完婚。
于是,那堆聘礼就放进了朝颜的院子,暂未做处置。
南安公主在灵堂上悲伤过度的事很快被传了出去,也不知是怎么个传播路径,到最后竟演变成:
南安公主与阳平王燕雀情深,因阳平王身死,南安公主欲在灵堂上殉情,幸被魏帝感化救治。
不过不管怎么传,所有人都知道了南安公主一病不起,至此再未出现在大众面前。
可鲜少有人知道的是,在阳平王下葬的当日,王府的郡主也倒下了。
“来,喝点参汤。”
昙曜拿起勺子吹了吹,递到朝颜面前。朝颜看着左一块青紫,右一块红肿的昙曜,忍不住打趣:
“你这脸上的伤,都是谁的杰作?”
昙曜不好意思地笑笑,又舀起一勺参汤喂到朝颜嘴边。
“他们已经对我手下留情了。”
“呵~大兄没护着你吗?”
昙曜微愣,闷闷地说:
“大兄下手最狠。”
“想来大兄也是爱之深,恨之切。”
“无妨,这是我应得的。若是颜颜仍在恼我,也可以再来几拳。”
朝颜当即举起拳头伸到昙曜的脸旁,在即将触碰到皮肤的那一刻,拳头变成轻柔的抚摸。
“疼吗?”
昙曜贪婪地蹭着朝颜的掌心,微扬着嘴角说:
“不疼。”
“那你知错了吗?”
“贫僧何错之有?”
“嗯~~比如还没成亲就先有了娃。”
“颜颜可是忘了,那年在中山,你我已拜了堂。”
昙曜将碗勺放到一旁,握住朝颜的手低声说:
“只是委屈你了,要再等些时日,我定会许你一场光明正大的成亲仪式。”
朝颜笑笑,感慨地望着妆台上的凤冠。
“你的凤冠,我戴过了,很合适。”
“我现在不是很在意这些,只要我们所有人都能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生,便是足矣。”
夕阳的余晖再次洒落在金色的凤冠上,虽然它已蒙上了些许风尘,但终有一日,它会闪闪发光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对了,怀什怎么样?醒过来了吗?”朝颜又问。
昙曜摇了摇头,神情凝重地说:
“伤势过重,尚未苏醒。”
“我想去看看他。”
“好,我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