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亦飘回过神的时候，雪乃已经消失，他注意到自己的身体变得透明，像是游戏剧情中作为旁观者的玩家——有所不同的是，这一次他欣赏的剧情是自己的过去。
陌生的，属于自我的过去。
梦境很混乱，最开始只有一些人的残影，林亦飘能听见的只有只言片语，甚至连完整的句子都组成不了，直到周围的一切开始构建，画面才开始清晰。
“你叫什么名字？”
这是哪里？
林亦飘看着眼前的场景觉得似曾相识，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攀上他的心，他突然想起来，这里是月海集！
自己曾经来过月海集么？画面中这副热闹的样子，像是花灯节。
在他的眼前，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正和一个高高壮壮的小男孩搭着话，高高壮壮的小男孩似乎是迷路了，正一脸茫然地看着小胖男孩。
胖乎乎的小男孩是他，小时候他很胖，圆脸看起来很可爱，那时的他人见人爱，有趣的是小霸王的称号也是这个时候来的。他总是带着人畜无害的表情然后笑眯眯地把那些想欺负他的人打倒在地。
“我叫余林柚，我和哥哥走散了。”
余林柚？
林亦飘错愕，原来他和余林柚小时候在这里见过面吗？
“哦，是这样。”小林亦飘点点头，“我也和家里人走散了，不过那样最好，我巴不得他们找不到我呢。”
这应该是他五六岁的时候，那时他才刚刚觉醒天赋，正因为瞬间移动能让长辈们晕头转向而乐此不疲。
“你不害怕吗？”小余林柚好奇地问。
“怕什么，他们平时管我管的那么严，我巴不得他们找不到我呢！”小林亦飘撇撇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林——亦——飘——”
二伯像鬼一样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小林亦飘浑身一颤，颤颤巍巍地转过头，支支吾吾地说：“二……二伯，你……你怎么在这里？”
“想和你二伯我玩瞬移，你还早了一万年呢！”二伯轻轻捶在他头上，“走啦，给你买了糖葫芦，这里人多，别再走丢了。”
二伯说着就要牵起他的手往外走。
“等等！”小林亦飘挣开他的手，指了指刚认识的新朋友，“他也和家人走散了，我们就这样走了，他会很孤单的。”
“哦？”林语金这才注意到一旁表情怯生生的小余林柚，他蹲下来，“你的爸爸妈妈呢？”
“我是和哥哥一起出来的。”小余林柚如实回答。
“哦，这样啊。”
林语金站起身，他个子很高，站在人群中鹤立鸡群，东张西望了一番后他觉得这样太慢，干脆把小余林柚举起来高过头顶，大喊了一句：“这是谁家的孩子掉了？！”
所有人都被他的喊声吸引得纷纷回头，小余林柚在人群中寻找着自己的哥哥，小林亦飘在一旁嘟囔着：“好丢人啊。”
“我的，我的！”
余之客从人群的另一端挤了过来，行人很有礼貌地为他让开路，但人潮汹涌，他还是费了好一番功夫。
“呼。”余之客看着安然无恙的弟弟松了口气，“下次不要乱跑了，这样回去肯定会被爸爸妈妈骂的。”
“你也是还是个小孩子啊。”林语金打量了余之客一眼。
“谢谢叔叔。”余之客很有礼貌地鞠躬道谢，“我是带着弟弟偷偷出来玩的，要是被爸爸妈妈知道了，多半要被责骂。”
“注意安全。”林语金笑着回应。
“对了，我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呢！”小林亦飘拍拍小余林柚，“我叫林亦飘，来自帝都夕宫，这次是来古翰城旅游的。”
小林亦飘朝他伸出手，小余林柚木讷地回握。
“如果以后你来夕宫还和家人走散的话就来找我吧！”小林亦飘说得眉飞色舞，“就算不来夕宫也没事，你会通过各种途径了解到我的！”
“为什么？”余林柚歪着头，一脸疑惑。
“因为我会让我的名字响彻整个世界！”
小林亦飘的表情很自信，那副信誓旦旦的样子让人忍不住相信他能说到做到。
“好啦，该回去了。”林语金拍拍他的脑袋，“和你的新朋友说再见吧。”
两个小朋友告别，画面到这里结束。
林亦飘还沉浸在刚才初次见面的画面中不知道作何感想时，下一幕开始了。画面中是一片灰蒙蒙的天空，一位持剑站得笔挺的男子站在大殿之前，在他对面，是一名操纵着雷神像的青年男子。
那是二伯。
林亦飘的心忽然收缩，这场景让他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话语突然在耳边模糊起来，只听见雷声轰鸣，刀光剑影，突然在一个人的加入之后停止了战斗，墨族的人怀中抱着一个小男孩。小男孩面色枯槁，像被吸走了灵魂，圆润的脸不知为何变得瘦削。
“那是……我。”林亦飘嘴唇颤抖。
“无论这个决定是否正确，希望以后，你都可以通过自己的判断找到属于自己的道路。”
“在找寻到那条路之前，也许你会遇到许多的挫折，也许你会想哭，也许你无数次挣扎却找不到发泄的出口，但无论多么黑暗，都请你尽可能地忍耐下去吧。”
耳边的话语突然清晰，那是二伯对他的嘱托。随后，墨色将他们覆盖，光芒乍现。那光芒林亦飘曾在墨族的阵法典籍上见过，是一种名为换魂阵的阵法。
换魂，也就是一命换一命。
他的心突然剧烈地疼痛起来，林亦飘捂着胸口，感受着这颗属于他的心脏和不属于他的灵魂。真相涌入眼中，一切都无比真实，他曾无数次怀疑过他是不是真的死过一次，因而忘却了所有的事情。现在真相大白，他的确是死过，并且他的这条命是用二伯的命换回来的。
场景飞速变换，各种不同的记忆在他的眼中和脑海中交织上映，大伯二伯为了保护他被人追杀的场景，大伯负责断后被人乱刀杀死的场景，以及那些哥哥曾经告诉他的，没告诉他的和两位伯伯生活的快乐场景，甚至爷爷也出现在他的记忆之中。
一时间，悲喜交加。林亦飘从没想过这个成语会是如此具象的意思，快乐与痛苦的瞬间在他的脑海中不断上演，直到最后，他七年的人生像一部倍速电影一样在他的脑中全部混乱地上演了一遍。他跪倒在地，一时间不知道该流泪还是该欢笑。
“……这些都是我的记忆吗？”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才对着陷入一片空白的梦境问了一句。
“是的。”
雪乃平淡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为什么，没有关于我妈妈的记忆？”
雪乃一愣，显然没想到林亦飘在接受了那么多爱恨交织的记忆之后最先问的竟然是这个问题。他原以为那些生杀掠夺的画面会对他的心灵狠狠重击，但好像不是，这个偏执的小男孩只在乎完整。
他想要完整的记忆，缺一块都不行。
又或者是，妈妈这个角色对于他的人生很重要——即使他根本没有和妈妈一起生活的记忆。
“我说过了，神禁之地不欢迎神。”雪乃叹了口气，“所以有关她的记忆我们没有收编。”
“那爸爸呢？”
“他的记忆都和你母亲有关。”
“我明白了。”
林亦飘缓缓起身，这个少年在站起来的那一瞬间忽然爆发出巨大的悲伤，几乎要把整个神禁之地都给浸没。雪乃光是看着他的身影就要被这股情绪所感染，他抬起头，看向天空。藏身于暗处的雪乃瞥见他的眼神，突然感觉心上被打上一枪。
如同他本人一样，他的悲伤也很张扬，在一瞬间就弥漫开来，像是水，是汹涌澎湃的浪潮。而站在浪潮中心的人一言不发，这样的状态让人感到害怕。
林亦飘就那样站着，一言不发。他的样子像是在思考，如果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个自信张扬的小孩此刻正颤抖着身体，他自尊心太强，在人前哭对他来说是很丢脸的事情，这是他强忍着泪水的证明。
良久，他从手边展开的虫洞拿出一副黑框眼镜。
“你是……”雪乃察觉到不对。
“我是他的哥哥。”黑框眼镜语气温和，“弟弟他很伤心，现在正在哭，所以由我来出面处理事情。”
“你真是个好哥哥。”
黑框眼镜没有理会她的赞誉，他抬起头，望向灰蒙蒙的周围，突然眯起眼睛说：“既然你知晓一切过去，那么是否也能看穿我呢？”
雪乃沉默。
“看来不行呢。”黑框眼镜垂下眼，“我还以为背叛神的一族有什么强大的本事，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我弟弟是个很善良的人。”黑框眼镜继续说，“就算被真相带来的痛苦所淹没，他也还是没让我毁掉一切。”
“这就是你眼中的善良么？”雪乃说，“我只是还给了他一场真相，而这场真相与我毫无关系，他本就不该迁怒于这里的一切，何来善良一说？”
“圣女大人，你知道一句话么？叫做‘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黑框眼镜扶了扶眼镜，“我想这句话应该很适用于你吧。”
雪乃沉默，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如果海老川先生一开始就告诉你神禁之地的真相，你是否还会走上这条成为圣女的道路呢？”黑框眼镜语气轻佻，“世界上可怕的永远不是真相本身，而是有人隐藏了真相。正是因为时过境迁，真相的力量才会不断发酵，直到人们被时间开出第一枪，那些真相会成为加速他们死亡的补枪。”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黑框眼镜轻笑：“我说过了，神禁之地不过如此，我才是知晓一切的人。”
雪乃从雾中现身，警惕地看着眼前已经完全变样的少年。
“好了，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至少在现在的立场上我是你们的帮手。”黑框眼镜说，“当然，这些都是我弟弟的意愿，只要他一句话，就算是让我毁灭整个世界我也愿意。”
“现在，该去收拾一下那些烦人的入侵者了。”
黑框眼镜的身影从灰蒙蒙的空白梦境中消失，在雪乃短暂的错愕后，梦境消散，露出原本的圣坛。
雪乃的心突然空了一块，她伸手摸向胸口，心脏的地方很冷，她用力捂住，却发现怎么也捂热不了这颗冰冷的心。
是什么时候呢？自己已经忘记时间有多久了。只记得自从姐姐死后，自己已经忘了如何真心欢笑了。
她突然流泪，泪水止不住地从脸颊滑落，汩汩地流。
现在，她想起如何真心痛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