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的瞬间龚宇溟就发现不对，但他还是慢了一步，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浑身麻痹的摔倒在地。
“母亲……”
龚宇溟不可置信的看向廖欣然，后者则是转过头避开他的视线。
老者则是从龚宇溟进屋时眼神就没离开过他的身上。
就像垂死的人忽然看见了生的希望。
他缓慢的走向龚宇溟，颤颤巍巍的伸出枯槁的手，又在快要哦触碰到他额头的瞬间停了下来。
“好好好，已经长这么大了，养的真好。”
像是看着自己苦心制造出的工艺品，老者欣喜的声音都抬高了几个调。
南诃此刻已经看出他的图谋。
“你痛恨别人看不起你，最终却要隐匿在一具具别人的身体里佯装他人，这样何尝不是一种讽刺。”南诃直言不讳的道。
“你懂什么！只要是占据这个身体，床上那个老不死一死，我就是南溟城名正言顺的继承者！谁能反对我！还有……你刚刚说错了一点，我怎么会不放过南溟城的民众呢，以后他们可都是我的‘同族’啊，那将是一个全新的人鱼族群，一个受我管治……一个由雄性人鱼担任族长的人鱼族！”
这明显是魔怔了。
南诃抓紧机会手掌一翻，金色篆字凭空印在掌心，紧接着篆字慢慢浮空，噼里啪啦地裂变成无数小篆字飞速在她周身旋转，慢慢的金色的华光将她整个人笼住。
大乘期巅峰的修为蓬勃而出。
以绝对碾压的姿态压的所有人都不得不跪下。
南诃默默的闭上眼。
整座城主府都颤动起来，一道清啸声直冲九霄，随即云层伴随着数道霞光在虚空中倾泻而下，笼罩在南诃周身。
白色的衣袍无风轻扬，玉制的发冠挽起长发，秀气却不失威仪的容颜如冰雕玉琢。
她此刻像一尊被具象化的神明，美丽，圣洁，强大。
再次睁开眼时，本就喜怒不显的人，显得更为清冷。
丝毫不存情感的双眸平静的扫向众人，周身的金光在她身后缓缓凝聚成一尊巨大的法相。
一样的容颜，却手持长剑，身着戎装。
法相悬停在南诃身后，在南诃抬手轻指后，猛的抬剑挥砍。
此时雄性人鱼已经顾不得形象，匍匐着向门外爬去，连身上的斗篷被廖欣然扯下都没察觉。
“别，别杀我！我知道怎么救龚容应！”
长剑悬停在他额前一寸。
南诃垂眸看了眼抱住她膝盖的龚宇溟，片刻后，道：
“你最好说的是真的。”
——
南溟城地下水牢。
一只面容被毁，浑身都是疮疤的雄性人鱼缩在角落。
他双眼空洞，但嗅觉敏锐。
像是感知到什么，他忽然焦灼不安起来。
牢门被打开，两人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
“你想见见你的妻子和孩子吗？”
南诃看向雄性人鱼。
“不——！我不想！”他龇牙咧嘴的大喊，“我才不承认他们！是他们害了我，我当初就不应该心软，让她逃走……”
“要不是她招来那些人族，我又怎么会落到今天的下场……”
龚宇溟听不下去了，护住胸前的蚌壳，讽刺道：“说的好像你这种残害同族，妄想窥探天道的人真能飞升一样！你醒醒！这世间已有三千年未有一人飞升！那个教唆你飞升的人是想让你去死。”
“不！不会的。”雄性人鱼愤怒的直起身，勉强用自己尾部的关节站身，“我是大人最忠实的信徒，他不会欺骗我，要不是他，我现在还是最卑微的奴仆！”
南诃沉默的看向他，“那个人只是喜欢玩弄人心，而你却把这样一个人当做救赎。”
她回头示意龚宇溟将贝壳放到地上。
银白色的贝壳微微张开一条缝隙，一大一小两对冰蓝色的眼珠在贝壳中滚了一圈，又开始啪嗒啪嗒的不断向外流出水滴，只是这次，它们流的更多了。
雄性人鱼几乎要被逼疯了。
曾经爱人模糊的面容再次在眼前清晰起来。
忽然一阵凄厉的人鱼声在水牢中响起。
南诃瞧见贝壳放置的地方有一道虚影缓缓竖起。
温柔的长发垂在身后，上半身是人类女性的身躯，但下半身却是一只匀称的鱼尾，整体看上去和谐又柔美，给人莫名的平和感。
“古笙。”人鱼虚影看着离她不远的丑陋雄性人鱼，声调柔和的开口，“你为何还是这样的表情呢？明明这一切已经按你的愿望发展了。”
雌性人鱼的声音带着无奈，似乎在她眼前的不是灭族仇人，而是一只不懂事的人鱼幼崽。
“不！没有！你们依然看不起我，就连那些和我一样的雄性，他们也看不起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对我。”
人鱼叹了口气，“我的孩子，你总是这样的不满足，权利、金钱，声望，这些你都有了却还不知足的要永生。造物主给了我们生命，是用来代它体验不同的生活，而你，把自己陷在沼泽里，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离开。”
雄性人鱼开始哭泣，随着他的哭泣声，一道柔光缓缓映照在他的身上，那些疮疤和空洞的双眼慢慢被治愈。
短瞬之间，一只体态婀娜金发碧眼的雄性美人鱼出现在两人面前。
乍一看，竟然比那道柔和的虚影还要艳丽几分。
虚影缓缓转过身，对南诃和龚宇溟服了服身子，“这些年我浑浑噩噩的躲在壳中逃避现实，一蹶不振数十年，要不是此次被神力唤醒，只怕还要这样下去不知多少岁月。”
她看了眼恢复容貌的雄性人鱼，向他招招手。
古笙低着头游曳到贝壳旁，低下头，举起双手。
虚影将怀中一个婴孩模样的虚影递到他手上，他小心翼翼的揽在怀中，有些紧张和不知所措。
婴孩倒是不认生，抓着他的拇指就开始吮吸起来，傻笑着露出两个小酒窝。
虚影见到两人互动，轻轻地笑了起来：
“古笙是我的孩子，是我的子民，亦是我的丈夫，孩子的父亲。”
“这些年，人鱼族的覆灭是我一直逃避的事实，如今上天给了我一次赎罪的机会，我不胜感激。”
她将目光放到龚宇溟身上，道：
“孩子，你们愿意和我们族人签订契约吗？我将化作光和水永葆这片土地的繁荣。”
“你想要签订什么契约？”龚宇溟谨慎道。
“灵魂契定。”虚影抬了下手，在她身后出现了七百六十五双荧蓝色的眼珠，“他们将会转身投胎到南溟城中，成为城中百姓中的一员，他们会和普通人族一样生活，只是他们将会拥有一双蓝色的双眸，擅游水，亲近自然而已。”
“作为回报，我将会传授人族医术和养殖之法。”
龚宇溟沉默了片刻，道：“那他们会记得自己曾经是人鱼族的事吗？”
虚影似乎有些悲伤，道：“他们将会成为被祝福的新生命，并不会知道自己的曾经，就如你们人族所说的，‘人死如灯灭’，我不会唤醒这些潜在的记忆，造成人族的分裂。”
“好。”龚宇溟郑重的点头，“我以南溟城下任城主的身份承若你，未来出生在南溟城内拥有蓝色眼珠的小孩都将会是上天的赐予，会被好好对待，绝不会是异类，被人欺辱残害。”
龚宇溟话音刚落，虚影就化作漫天的碎光，将整座阴暗的水牢都照亮了。
随着浮光渐渐淡去，古笙双眼通红虚托着双手，怀中早已空无一物。
神奇的是，他梦寐以求的双腿，竟然在此刻化形。
从外貌上看，他就像是来自异邦的小少年。
美丽又无害。
龚宇溟对他的厌恶大于同情，冷声道：
“既然这事已经结束了，我希望你好自为之，不要再靠近南溟城了。”
“不。”古笙忽然直挺挺的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请少城主收留南笙，古笙承诺将会用一生偿还自己欠下的罪孽。”
“你用什么还！”龚宇溟口气不善的问。
“在下精通巫、医、道、法，将用毕生所学守护南溟城安乐。”
龚宇溟还想说什么，被南诃抬手阻止了。
她道：“你知道自己曾经做的那些事是很难被原谅的，如今你若真有悔意，愿意带上这个吗？”
南诃从袖中拿出一个金属环。
上面密密麻麻镌刻着神秘的上古铭文。
是单方面的灵魂契锁。
这和龚宇溟答应人鱼族长的承诺不同，即便主人单方面的误会了从者，随即将他杀害也是不用负责的，而且不会反噬到自己身上。
这在远古，是主人奴役仆从的法器。
古笙没有犹豫的就接过金属环扣在自己的脖颈上，然后看向龚宇溟。
“去吧，将你的血滴上去。”南诃推了下自己的徒弟，龚宇溟傻愣了一下，才咬破手指，殷红的血珠溢出，他又有些犹豫了。
古笙猛的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踝，按到自己的脖颈处，一道华光过后，契约已成。
龚宇溟瞪大了眼，神色复杂的看向古笙。
古笙面无表情道，“走吧，你父亲的病再拖下去就治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