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这年月真是越来越不太平了。”
“西越也要完喽,到时候真不知道该往哪里跑才好。”
“要我说,现在也就只有齐国和梁国比较太平了吧?”
“梁国可算了,这么短的时间里,左相右相都被抄了家,听说他们现在人人自危,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路边几个挑夫坐在路边闲聊,有一破落不堪的马车行驶到他们面前,紧接着一个低沉温和的嗓音响起。
“请问,此处距离西越还有多远?”
“西越?再往前三十里就差不多,不过那地可不太好走,传闻还有山贼横行……”挑夫摇头,“这附近也没什么好绕的路,内乱一开始,哪里都乱得不行。”
“多谢指点,不过晚辈尚且有亲人在西越,这乱世若是还不能赶过去见上一面,怕是这辈子也很难再相见了。”
这话倒说得是,几个人不禁一时间悲从中来。
此番天下大乱,百姓流离失所,更有不知道多少家庭分崩离析。若是孑然一身倒还好,亲人在世却困于乱世不可见,实在是人间悲剧。
再看这马车破败的模样,估计行车之人也自身难保,无非就是落叶归根罢了。
马车重新滚动起来,摇摇晃晃踏上了与难民逃难完全相反的路。
在驶出二里地后,车夫才开口。
“主上,慎公明已死,慎世行无疑是个比慎公明更棘手的敌人。他若是掌权,恐怕西越会不像其他国家那样好对付。”
这与大多数人背道而驰的马车上坐着的,正是李弘景与王闲鹤。在慎公明遭遇宫变,死于乱箭之中后,李弘景就拉着她一起踏上了前往西越的路。
如今一路上看去,到处都是从各个国家逃窜而出的难民,作为一个爱兵如子的将军,看到乱世种流离失所甚至倒毙路旁的百姓,王闲鹤依旧能感到一种悲怆——但她知道,黎明前总是最黑暗的时刻,战争还会继续,不会因为任何人的脚步停顿,直至将整个天下彻底洗牌。
若说一切是李弘景的操控,那也不尽然。参与一切的王闲鹤能感觉得到,矛盾从始至终都存在,李弘景只不过是提前引爆了这些暗雷而已。
在她问完这句话后,马车里安静了片刻,自从开始策划西越事件后,李弘景就经常会长时间地陷入沉思。王闲鹤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知道总是一往无前的主上唯独在西越这件事上,流露出了难得的迟疑与犹豫。
“慎世行?”李弘景的声音很平静,“不用担心。他到底还是个良心未泯之人。”
王闲鹤一开始并没有听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不过很快,等他们抵达西越时,她就明白李弘景为什么一开始就没有对慎世行有任何处理。
——慎世行自尽了。
★
慎世行常常会想,要是当初成为皇帝的并不是慎公明会怎么样?
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或者说他并不觉得有谁能有资格比慎公明更应该成为皇帝——慎公明简直是明君的代名词,但实在是有些过于正直了。
有时候他会对此心生不满,说来惭愧,他一直认为这世界上绝对没有能永远保持初心的人,在慎公明逐渐变得沉默开始,他就忍不住开始多想。
他在想,慎公明是不是已经开始防备他了?
这种间隙实在是要命,生出想法的那刻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开始不可挽回地走向破裂。或许是漫无止境的争吵让两人都开始厌倦,慎公明开始自己拿主意,而他对此非常不满。
可他有什么不满的?皇帝是慎公明而并非他,他一开始也只是辅佐罢了。
“陛下最近召见了许多大臣商谈。”慎世行还记得他心腹带来的消息,在说此话时,心腹一直斟酌犹豫着。
“这是好事。”那个时候他还挺乐呵呵的,“陛下总算是能自己拿主意了。”
“可是……”心腹欲言又止。
“圣旨都已经下了。”
慎公明却唯独没有找他商议这个问题。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猜疑充满了他的大脑,他周围也开始逐渐多出一些不和谐的声音——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身边竟然已经有那么多细作?
这些人敏锐地注意到两人间的不合,他们开始制造争端,让这种细微的裂缝很快扩大到一发不可收拾。
慎世行总是个很要强的人。
从小父皇认为他不适合当皇帝的原因就是他太过要强,很多时候认定的事情就无法改变想法。
父皇这样说时他还很不服气,坚定信念有什么不对?可在他真的开始组织军队时,他都没有发现他已经完全认定了慎公明就是打算对他动手。
头开始痛了。
胃部一阵阵痉挛,强烈的剧痛与绝望的痛苦让他感觉要呕吐出什么,但胃部只是一阵阵灼烧地痛,什么也吐不出来。
他那个时候一点没想到,但凡慎公明对他有哪怕分毫的怀疑,他也不可能积蓄起力量。尽管他的动作很隐蔽,但到底是在京城、皇帝的眼皮底下。
可慎公明从始至终都没有对他有任何怀疑。
有血液从他口中涌出,很快将衣衫与地面都染红。毒药已经开始腐蚀他的神经,这本应该是很痛苦的,可实际上他一点也感受不到。
在他带着军队冲进皇城的那刻,哪怕他闯进大殿之中,慎公明依旧是平和地面对他,甚至还问,最近一直都没怎么看到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问题?
他犯下了一生中最严重的错误。
在没有任何调查与了解的情况下,他轻而易举地下了定论。他认定慎公明要对他动手,认定他们两个注定只能你死我活。
他无法找任何借口了。
有人在挑拨他,就肯定有人也在挑拨慎公明。可慎公明从未有分毫的怀疑。
吐出的血越来越多,他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起来,这让他只能像个盲人那样伸手试探性地摸着桌上的酒杯,摸索了好一会才握住。
毒酒穿肠,剧痛难忍。
慎世行将最后一碗酒也一饮而尽,然后狠狠摔在地上。
“大哥,弟弟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他跪在了地上。
“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
在大臣们找到慎世行时,就看到他浑身都是黑血,脸上却带着安然的笑容,已然死去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