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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的见拓跋孤脸色还好,也就都挂出了丝笑意。霍新尤记得拓跋孤刚来时,一向自由散漫的顾笑尘很是不惯;拓跋孤那时也不认得他,起先只叫他们一个个报自己的身份名姓,那一句明显故意拉长声调的“青龙教主座前右先锋顾笑尘参见教主”当时是很令他拧起眉头的。只是,即便是在人人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那段时日,顾笑尘还是每每故意用这种奇腔怪调来说话,拓跋孤不知道他是在表达不满,还是当真改不了那个性。

他对人人都严厉,但对顾笑尘这种人,也实在没有办法。时间一久,众人倒也习惯了,反而顾笑尘每次都要报一遍自己头衔成了被取笑的话题。自然也有人私下里劝顾笑尘不要如此,因为比起单疾风,他已经没了先机,如再这种态度,只会愈发不受待见。顾笑尘坦承自己也并非不怕拓跋孤,不过仗着顾家的身份,他料想拓跋孤决不致随便拿自己这右先锋怎样,唯唯诺诺的样子做不出来,干脆胆大妄为一些,反倒省去看脸色的麻烦。

只见顾笑尘行礼完毕,又接着开口道,适才已经听苏姑娘说了,简布也真不是个东西——我上午是去弟兄们那里串门去了,听说教主本来也要召集我们——是有什么事要说?

拓跋孤冷笑,你废话说完,倒还知道有正事。

那是那是。顾笑尘笑着道。

两件事告诉你。拓跋孤道。第一件,我准备去下个月明月山庄的武林大会。

顾笑尘哦了一声,看上去倒不是太意外。

第二件,你也与我同去。

顾笑尘又哦了一声,躬身漫声道,青龙教主座前右先锋顾笑尘领命——哪天出发?

先不急说那个,另外还有件事。拓跋孤道。现在简布走了,你这边有什么人可推荐作青龙左使?

青龙左使……?顾笑尘倒是真的犹豫了一下。有是有,但说出来你不要说我徇私。

你说说看。

有个跟我挺不错的兄弟叫程方愈——现在就在外面——如果你非要从我的人里边挑,我就跟你说他了。

拓跋孤朝霍新看了一眼,后者脸上一副“我早说了吧”的表情。

这人来青龙教多久了?他不动声色地问。

两年吧。顾笑尘道。

只有两年?拓跋孤略微意外。短了点儿吧。何况我听说,他只是个小队长而已。

就因为只有两年,否则会只是个小队长么?顾笑尘有点忿忿不平。你倒是多给我点时间提拔他呀!

看起来你跟他关系不错,他算是你的心腹?

……教主,你不要说得我好像有什么私心似的。方愈是我带进来的没错,时间短也没错,但是他学起来很快,假以时日,可不会逊于简布的。

还有人能逊得过简布?拓跋孤冷笑。

……你这是找碴吧?

一边的单疾风只是听得一头冷汗。如果换作是他,打死他也没胆子跟拓跋孤这样针锋相对。就连霍新都有点听不下去,打圆场道,笑尘,立左使之事儿戏不得,总须思虑周全。

我也没儿戏呀。顾笑尘不依不饶地道。我也是为了青龙教,举荐我认为靠得住的人。如果有时间,我倒也想回去多想想,但是看教主的意思,这个人选出来多半是要一起去武林大会的吧?既然事情紧急,我也就只能把我首先想到的人说出来了!

你先不要急。霍新道。其实方才教主也问了我,我也是推荐的程方愈,教主只是说,要再跟你了解下——并没说这个人不合适。

顾笑尘咦了一声道,霍右使也记得方愈?

那会儿青龙教走的人比来的人多,来的人我还不都好好记住?霍新笑着,却又看到拓跋孤的目光,咳了一声道,程方愈的来龙去脉,教主可能还不清楚。其实他也和笑尘一样是徽州人——那会儿青龙教还在徽州,笑尘也还不是青龙右先锋,一直住在顾家祖宅,帮他家里照看生意的。顾家算是有钱,程家就不太好,程方愈曾有一段时间里跟爹娘在集上耍刀枪讨生活,但年景不好,谁也没心思看这个,听笑尘说程方愈有一回穷得爬到顾家墙头来了,正好他在院子里练剑,程方愈本来大约是想撬点什么,但全没料到遇上一家会武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结果被家僮发现。幸好笑尘他爹当时不在,老头子那脾气,至少也毒打一顿;笑尘呢却反而资了他不少东西,放他回去了。后来青龙教西迁的时候,笑尘他们父子也一起离了祖宅,程方愈不知怎么得到消息,偷偷混在家丁队伍里跟了来,说是决心要跟随笑尘。笑尘没办法,就找我说把他编进来。

拓跋孤点点头,回头向站在角落的苏折羽道,他还在门口的话,叫进来。

少顷程方愈果然跟着苏折羽进来了。作为一个小队长,实在也很少有机会与拓跋孤直接说上话,特特被这样叫进来令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不由紧张起来,嚅声道,参见教主。

你叫程方愈?拓跋孤仔细打量了他。他白衣朴素,脸也很白,身形略瘦,看起来与顾笑尘年纪差不多。

是,属下程方愈。他低头回答。

今天听到两个人跟我举荐你。拓跋孤道。倒要问问你,青龙左使这个差事,你有兴趣么?

程方愈吃了一惊,抬头看他。他原本只以为自己这次帮了苏折羽与单疾风击退对手,拓跋孤大概要赏赐一点可有可无之物,却全没料到会有这样的事。

快点答应啊。顾笑尘在一边鼓动。

但程方愈究竟是没那么大胆子,开口逊谢道,这个……教主错爱,属下……愧不敢当……

没有什么错爱不错爱,可以就可以,不可以就不可以。拓跋孤瞟了霍新一眼,似乎不满他举荐之人的这种忸怩之态。

程方愈却是看了顾笑尘一眼,只见顾笑尘目光倒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他总算咬了咬牙,道,可……可以!

这咬牙的表情当然被拓跋孤看在眼里。他轻轻哼了一声,道,既然如此,霍新,你安排一下通令之事。笑尘,你那边的人手,自己调配。

这个嘛,当然了。顾笑尘笑容满面地上来用力拍一拍程方愈,发现后者微躬的身体早都紧张得十分僵硬。

我计划初五出发,现在也没有多少天了。只听拓跋孤又道。程方愈,我是打算带你同顾先锋一起去趟洛阳,这几天就让霍右使带着你先了解些事务。若——发现你不合适,那么,你还是照旧给我去做你的小队长。

哦,是。程方愈的回答听起来有点缺乏自信。

教主,我还有个问题。一旁久不出声的单疾风忽道。这次……就只有顾先锋和程左使?苏姑娘难道不去?

苏折羽当然要去——她还用说?拓跋孤扫了他一眼,似乎很奇怪多问应该不是单疾风的风格。

不过这次我不在,就只有你和霍右使在教中看着。等你明日好一点,我们再来说说留下来的事情。拓跋孤又接了一句。

霍新连忙应下,榻上的单疾风也微微倾身。拓跋孤扫了扫诸人,道,今天便先如此。走吧。

他这声走吧,当然是招呼苏折羽的,却不料两个人刚刚走到门口,却听到单疾风哑声喊道,苏姑娘请留步……

苏折羽诧异地回头,众人当然也都诧异住了,一起看着单疾风。单疾风突然倒是尴尬起来,只得匆匆地道,没有,没什么,只是今天,多谢你了……

那没什么。苏折羽淡淡地道。你好好休息。说着便随拓跋孤离去。

屋里众人不约而同地等两人去得远了,才一起围住了单疾风。你疯了你?顾笑尘首先开口。教主还没走呢,你居然敢同苏姑娘搭话!不要命了是不是!

单疾风要开口申辩,但一个受伤的人哪里及得过顾笑尘的伶牙俐齿,只听他又滔滔不绝地道,我可得提醒你,哪个女人的主意都可以打,就只有苏姑娘,你还是死了心吧,我这是为你好,你知道不?

单疾风终于忍不住了咳了一声道,好了!你……你们都误会了!

什么误会!顾笑尘不慌不忙地道。你看看你刚才那个吞吞吐吐的样子,我说,你是不是脑子糊涂了?

你……你何必非要把我想得那么……我是那种人么?单疾风反驳起来。

那你方才叫住苏姑娘想干什么?

我是有话要对她说,但你们那个样子,弄得我完全不敢开口。

你看你看,还说是我误会!

好了笑尘,你也不要这样。霍新道。疾风这么老实的人,哪里会有那种念头?

他人老实才会这么笨,当着教主的面就……好,你说,你是要跟苏姑娘说什么,说清楚了,也省得我给你担心!

这个……说不清……

说不……顾笑尘几乎想一脚踢到他床上去。说不清你还想跟人家说?

她一听就能明白,但你们……除非你愿意听我仔细解释。单疾风停了一停,缓缓地道。我和教主、苏姑娘一起,还没有回来的时候,曾经因为某种原因,和苏姑娘一起发过一个毒誓,按照那个毒誓所说,我跟她都会遭利刃穿心之痛而死。原本觉得那种事情无稽,所以不当回事,但是——但是今天为简左使所刺,利刃穿身,几乎就要这样丧命——我忽然觉得,这也许会是真的。这次活下来,也许是命大,但是苏姑娘——我是想叫她小心一些,毕竟这次是去武林大会,所以……

你担心这个?顾笑尘倒笑起来。你还真把赌咒发誓当回事了?苏姑娘一直跟着教主,出不了事的。

就是因为她一直跟着教主所以才……单疾风脱口而出。

顾笑尘一愣。你这么说什么意思?

单疾风也愣了一下,急道,我……我不是要怪教主的意思,我是就事论事,因为我跟他们一起在外面的时日不短,看得出来,苏姑娘为了教主真是不顾一切的。

但是教主对她就差得多了?顾笑尘接口说了后面半句。

你……你也看出来?单疾风低声。

顾笑尘挥挥手道,瞎扯,瞎扯。谁都说青龙教里就数你对教主最忠心,结果你也在背后论起教主的不是。说认识教主,你比我久,他的为人你看不出来?他先前处决那批叛徒,那般冷血,半分不容情,我都汗毛倒竖;但是他对自己人,却反过来决不肯容旁人伤害半分,对我们尚且如此,难道他会让人动苏姑娘不成?

我……我也是乱说,竟扯到教主身上去。单疾风不无愧色地道。只是一时心中生出不祥,总担心会有岔子。

担心什么啊!顾笑尘笑道。这次出行不是还有我的么。只消你不是在打苏姑娘主意就好!

我当然不是。

哼哼,只不知教主对你适才举动又怎么想,我看你这些天还是乖乖养伤,半声都不要再出了的好。

一旁霍新呵呵笑了起来。本来没事,你这张嘴一说,也就弄不清了。不过我看苏姑娘其实是个面冷心热之人,那些个坏事,总也是到不了好人头上。

单疾风也便不再说什么。顾笑尘才想起去看了看程方愈,后者显然还不习惯自己已经是与他们平起平坐的身份,有些不大自在,迎到他的目光,才说道,顾大哥,我们不如先不要打搅单先锋的休息了?属下还有不少事情向你和霍右使请教……

呀,程左使,“属下”二字怎么用得?顾笑尘故作大惊小怪。不是我说什么,你现在贵为左使,真论起来比我还高半级,那两个字也就在教主面前还有用了。

程方愈几乎有点尴尬,道,顾大哥别这么说,方愈是得了你的照顾才有今天,别的怎么改,“顾大哥”三个字是不能动的。

好了好了。顾笑尘摇头道。平日里也没个正经,当上了左使,倒说起些冠冕堂皇的话来了,害臊么?

这……程方愈看了看霍新,顾笑尘已经哈哈大笑起来。你还想在霍右使面前摆出副沉默寡言正儿八经的面孔来,趁早歇了吧!往后你们是一伙共事的,他还看不穿你!

呃,顾大哥,方愈遇到正事,从来都是很认真的。程方愈很严肃地说。这便要认真地向霍右使学点东西去了。

霍新还没说话,顾笑尘已经一把将程方愈扯过,道,想得美,你今天还想逃过这顿酒?就算我不说,你那队里的也放不过你,不如你主动些……

顾大哥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程方愈仍旧严肃道。你欠我那三十一两零五钱若照你满口答应的那利息滚上去,总共应该是四十二两零三钱了,顾大哥什么时候还?

喂,你不要睁眼说瞎话,我……总共就问你们借了二两银子,你再讹我!

再讹也拿不到。程方愈学他挥了挥手。晚上我空了去买酒,顾大哥让大家伙儿记得等我下。

这还像点样。顾笑尘抱臂道。霍右使,一会儿早点放他走罢!

霍新笑道,我理会得。

顾笑尘一走,程方愈又拘谨起来,霍新却饶有兴致道,笑尘是不是还偷偷出去赌,才欠了那么多债?

我也不晓得。程方愈道。不过猜想是,否则的话他跟家里要点,也就是了,不必来借我们。

他到底欠了你多少?

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

反正我也不能叫顾大哥还钱,对不对?以前若不是顾大哥,我跟爹娘在徽州都不知道怎么才能过下去,我无论如何都报答不了他的。现在偶尔得空回去看爹娘,他们关心顾大哥都远胜于关心我了。

霍新呵呵笑道,他们见到你平平安安,自然高兴满足,不必多问了。不过话说回来,你现如今做了青龙左使,恐怕没有那么多机会再回家去,我看不如考虑把你爹娘接来这里?

程方愈摇头道,不是他们来,是我们回去吧?青龙教总有一天要回到青龙谷去的,何必多让他们二老跑一趟?

你倒有这个雄心壮志。霍新笑道。看来教主定会喜欢你。

霍右使难道不那么想?

也不是,只不过还未有过如此明确的目标罢了。

程方愈笑笑。我却很相信的——我相信用不了太久,教主一定会对此有详细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