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被搅扰,凤栖梧眼中是蚀骨的冷。
他先帮温染颜理了理衣襟,又起身抚了抚身上的皱褶,才沉冷出声。
“进。”
光影透过雕花窗斜照进来,焕彩的剪影淌流满地,戚九竹踩过一地斑驳躬身入殿。
刚一踏入,便觉刺骨寒凉扑面而来。
分明殿外暑气蒸腾,可殿内却如凛寒隆冬,戚九竹僵着脊背,有些闹不明白情况。
“何事来禀?”凤栖梧坐于殿内圆凳,冷寒的眸直慑人心。
戚九竹单膝跪地,恭声道:“主人让属下所查之事,已经有眉目了。”
凤栖梧执起案上杯盏,轻抿了一口,嗓音淡薄,“说。”
戚九竹仍垂着眸,不敢直视:“各封地驻守的亲王从表面上看都很安分,只是于凉州驻守的永清王前几日在封地大摆筵席,摆宴虽是寻常,但永清王的席宴颇为奢靡,所用规格皆是顶顶好的,不输皇宫内院。”
“按理说亲王奢靡享乐也在情理,可凉州苦寒,即便永清王有再大的能耐也不可能如此铺张,属下觉得这中间甚是蹊跷。”
永清王赫连越,与先皇赫连枭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只是当初的赫连越自卑懦弱,不思进取,这才扶持了相对长进的赫连枭为帝。
赫连枭继位后,因着多疑忌惮,将所有亲王都遣去了封地驻守,没有传召永不能进京。
而对于亲弟赫连越,赫连枭猜忌更重,因着幼年时母亲多喜亲弟一点,他心中不忿,这才将其遣到远如天边的苦寒凉州。
是以,每每宫宴上皆不见亲王们身影,全赖赫连枭的小心眼儿。
凤栖梧将杯盏搁下,神情微敛,周身威压如风一般横扫肆虐,“你的意思是,永清王在暗地里敛财?苗疆行刺一事与他有关?”
戚九竹不敢断言:“属下也只是猜测。”
“一般亲王敛财是要做什么呢?”凤栖梧随意敲击着桌案。
敲击声清脆,似有旋律,可此刻却如千钧之重压在人的心头。
才不过半瞬,戚九竹后背的衣衫就已被冷汗浸湿。
他不敢妄议亲王,更有些捉摸不透凤栖梧这般问话究竟是在问谁,倒像是在自语。
夏风拂过,殿内的寒潮愈发加剧。
在戚九竹快要被寒气压垮的时候,一道含笑带媚的女声解救了他,也打破了殿内沉寂。
“亲王敛财无非就是想招兵买马,豢养私兵。”温染颜慵懒环手,软身倚靠在榻:“而豢养的目的是何,自然是意在那至高之位,不然,何苦冒着杀头之罪敛财,在封地安稳老死不是更好,他们又不傻。”
在皇宫长大,看遍宫内勾心斗角的亲王可不全然都是傻子。
凤栖梧看了她一眼,薄唇略勾,“是这个理。”
温染颜侧眸,隔着淡金晕光和他视线相对,又说:“若他真有异动,那苗疆行刺之事,或许真与他有关,不过,到底有没有敛财,有无行刺都有待商榷,我们可是明君,断不能将人冤枉了去。”
话虽如此,但这永清王确实值得怀疑。
凉州苦寒,他的席宴却如此铺张奢靡,实在不妥。
而他备席又是为何?
是觉得凤栖梧一定会死于苗疆,提前庆贺吗?
凤栖梧举起杯盏细看,细润的玉面映出他狭长森冷的眉眼,他笑得淡:“若要敛财也并非一朝一夕,在暗处小心谨慎多年,怎么突然就沉不住气了呢?”
殿外狂风拍窗,吱呀作响。
一瞬的功夫便乌云蔽日,电闪雷鸣,隐有落暴雨的征兆。
殿内的羊角琉璃灯被点燃,温染颜觑着火光,笑道:“想来是因为你这个变数啊,赫连枭高坐皇位多年,谁能想到突有一日你会兵临皇城,谋权篡位。”
“多年计划被打乱,而你比赫连枭更不好惹,只要是个人都会自乱阵脚,眼看你只身独闯苗疆,肯定沉不住气啊。”
凤栖梧笑得冶艳,悠声说:“那看来,是我的不是了。”
温染颜拂开被风吹散的绉纱,又说:“苦寒之地敛财手段并不多,倒是繁华皇城,帝王脚下,敛财手段应有尽有,不妨在就近查查,或许会有所收获呢?”
“听到了吗?”凤栖梧也是这般想的,他瞥了一眼戚九竹。
戚九竹当即领命退下。
待戚九竹一走,暴雨就如瀑布般倾倒而下,狂卷着殿外的花木,似有连根拔起之势。
盛夏就是如此,天气多变,大雨说下就下。
似锦进入殿中,将半开的木窗关上,又端来一盅金丝蜜枣炖燕窝来给温染颜补身。
凤栖梧如今是皇帝了,吃穿用度皆是上等,可她的金丝燕窝还未多吃几口,就又有宫人入殿来禀。
“又是何事?”
凤栖梧坐在西窗下看美人食燕窝,还未多看几眼就又有人来打扰,他揉着微跳的太阳穴,压抑着心口的烦郁。
殿内气氛骤降,宫人颤颤巍巍禀告道:“陛下,关在地牢里的凤烛月,刚刚自缢身亡了。”
凤栖梧霍然抬眸,眸中映入了暴雨下的雷霆电光:“死了?”
宫人哆嗦着身,“吊在牢门上,死得透透的。”
刚刚电闪雷鸣,暴雨落至,他去地牢巡视,就见雷鸣闪烁时凤烛月就死死吊在木门上,吓得他差点晕死过去。
温染颜凝神听了一嘴,估计是骄子不堪受辱,又知前途无望,所以上吊了。
“去地牢看看。”凤栖梧站起了身,他对凤烛月的生死没怎么放在心上,但总得要去看一眼。
温染颜囫囵地将燕窝喝完,也跟着凑热闹去了。
地牢是满是潮气,尤其是雷雨天潮气更重,腥臭味也更浓,每每伴随着几声惨叫,闹得人头皮发麻。
凤烛月的尸首还挂在牢门上,没被人收殓处理。
两人去时,看到的便是于风中晃荡的尸体,面目青白,双瞳瞪出,颈间糜烂,早已死得不能再死。
“抬去乱葬岗处理了吧。”凤栖梧只是淡看了一眼,就随意地下了命令。
“是。”
宫人领了命令,很快就将凤烛月的尸骨抬了下去。
凤栖梧如今刚刚登基,朝堂未稳,堆积的事务都等着他去处理,还等他回寝殿歇息片刻,就又被宫人唤去御书房中处理要事。
温染颜满是同情地望着他的背影,这般忙里忙外的,也不知会不会英年早逝。
她执着油纸伞,自个儿慢悠悠走出地牢。
才刚走到牢门外,雨中就有一道身影跑来,裹挟着些许雨水潮气,似锦的声音落入了耳中。
“夫人,太后娘娘传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