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京城的路很长,张宝珠抱着一红釉瓷罐,慢慢走出了京城。
阿姐对她说过,她最喜欢红色,热烈张扬,像是火红的太阳,看上去就是光明的颜色。
能够击退世间一切黑暗。
那么她用红釉装她的骨灰,阿姐应该是欢喜的。
“阿姐我们回家了。”
张宝珠轻笑,轻舟下江南,到了老家元镇。
元镇不大,想买一处宅院,需要的银两并不多。
跟着牙子,走了几处,终于找到一家。
那处宅院,庭院之内,长了一棵枝叶繁茂的柿子树,跟记忆中的老宅一模一样。
张宝珠将红釉瓷罐埋在了柿子树下,埋完之后,浑身是汗,擦了擦脸。
“阿姐,这叫做落叶归根。”
坐在柿子树下摇摇椅上,忽然传来了隔壁小孩的哭声。
是个女孩子。
“哭什么哭?老子还不起钱,你怎么忍心让老子剁了小拇指?”
“爹爹!不要把我卖到青楼,十两银子我挣!”
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夹杂着女孩子的呜咽,张宝珠心烦,想起自己在花楼的时候。
好多姐妹也是这么来的。
为了活下去,老子欠了赌债,家里面老人生病,男孩子要读书……
女孩子就像是牲口一样,卖了出去。
张宝珠站在柿子树下下,看着对面庭院,轻飘飘扔了十两银子下去。
“我缺个丫鬟,你家姑娘卖吗?”
膀大腰圆的男人,满眼放光,提溜着瘦鸡崽一样的女孩就到了张宝珠的门口。
“好好干。”
卖闺女卖的多么急切,唯恐面前这个漂亮女人突然反悔。
至于那个瘦弱女孩,仰头看着面前红裙女子,一时张大的嘴巴忘记合上。
如同凡间的罪人,遇见了心软的神明,在这一刻得到了救赎。
狗牙儿出来开了门,将女孩儿拉了进来,小风在一旁皱眉。
“怎么穿的这么差,我给你换一身衣服。”
后来张宝珠买了隔壁的房子,又买了隔壁的隔壁房子,这些房子住进去许许多多的人。
五十年后,青丝白发,当时那个京城第一名妓,成了永城的柿子奶奶。
在一次柿子成熟的深秋,躺在摇椅上,摇着摇着睡着了。
远在京城的宁元元,没有收到一年一度的柿子饼,只有小风的一封报丧信。
宁元元心中像是针刺一样,密密麻麻的痛。
季伯昌拄着拐杖,一步步的走了过来,当年清风朗月的少年郎,如今成了双鬓斑白的胖老头。
“怎么了?”
“宝珠姐姐去了。”
“人终有一死。”季伯昌抱了抱宁元元,体温传了过来。
“若是我走在了你前面?”
“奈何桥上,等等我。”季伯昌笑道。
又是一年午后,阳光灿烂,宁元元忽然觉得,像极了当初她刚来这个世界的样子。
“伯昌。”宁元元轻声叫唤了一声,季伯昌扭过头来,宁元元看着面前的人,恍惚间看见了年轻时候的季伯昌,不苟言笑,拒人于千里之外。
“怎么?”
“没有。”宁元元满足一笑,紫藤花突然散落,花瓣扑簌簌地落在她怀中。
季伯昌瞧着宁元元嘴角的笑容,默默坐到一边,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