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贲心如乱麻。
你一个堂堂秦国公子,和一个不知来历的女子,就这么义结金兰,说什么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誓言,若是传回咸阳,大王那里他还怎么过关?
早知道成蟜搞这么一出,他还不如在那女子进来的时候,直接起身离开,成全成蟜的好事,大不了事后带回咸阳,养在府上,也好过乱发誓。
成蟜扭过头,正好看到王贲焦急的神情,他给了对方一个安心的眼神。
子不语怪力乱神。
这个时代,就算是王贲这样的猛将,也不能完全忽视怪力乱神的影响。
成蟜不在乎那些,可也没打算和一个初见面的女子对天发誓。
他继续未完成的结拜:“但求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你牛!
王贲撇撇嘴,回去坐好,不得不公子的操作,总是让人始料不及。
成蟜转身拉住田瑶的双手,一双看狗都温柔的眼睛,正柔情万分地看着眼前的少女,他一开口,声音比之眼神更加温柔三分:“妹妹,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在齐国的亲人,我就是你在秦国的亲人。”
田瑶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父亲和她说,这位秦使年岁不大,英俊潇洒,最重要的是,尚未婚配,还是当今秦王的胞弟,深受宠爱。
若是得到对方的宠幸,就会给家族带来巨大的帮助。
就算是将来秦齐反目,做不了正室夫人,她的后半辈子也会锦衣玉食,活的安稳。
可这位秦国公子,除了刚见面时的短暂的恍惚失态,后面的所作所为,都让人猜不透用意。
在她看来,不只是她,所有人的眼中,及笄少女都是最美好的年华,她尚未及笄,却也相差不远,正是吸引人的年纪。
而成蟜在初见她时,眼睛里的惊艳是藏不住的,却在得知她的年龄后,做出让人费解的反应。
“妹妹,你不愿意和我义结金兰吗?”成蟜一双大眼睛里,竟然真的升起了一层雾气。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成蟜无辜又可怜,想要对他施以关爱,并答应他所有的请求。
田瑶小心抬头,对上成蟜柔情中带着三分可怜的眼神,仿佛击中心灵一般,唰地一下就红了脸,说道:“能与公子结拜,是奴婢的福气,奴婢心中只有欢喜。”
“不,你不愿意!”
成蟜把田瑶的手甩了出去,他扶着门框站了起来,整个人倚在上面,神色哀伤道:“你骗我,你根本就不愿意,你连一声兄长都不愿意唤我,你一口一个奴婢,始终把我当作是个外人。”
“罢了,罢了。”
演戏要全套。
成蟜仰起头,长叹一口气,抓起宽大的袖子,覆盖住哀伤的面容。
在身后两人眼中,成蟜的动作,就是在擦眼泪。
少顷,成蟜假作啜泣声,道:“既然妹妹不愿意,那这件事就全当作没有发生过,怪只怪我一厢情愿,错付了人,总不能过于逼迫妹妹。”
“兄长。”
田瑶小声开口。
成蟜忽而大喜,转过身再度拉起田瑶的双手,激动道:“你方才唤我什么?好妹妹,再唤一声。”
“兄长,妹妹愿意。”
田瑶清冷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成蟜看到后,只觉得赏心悦目,一番人间美景。
“好妹妹,你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成蟜拉着小心思满怀的田瑶,就像是个不懂少女心思的莽汉,大大咧咧地来到王贲面前,介绍两个人认识:“这是蒙贲,说起来,他算是半个齐人,他的祖父就是名震天下的蒙骜老将军,当年老将军从齐国跋涉千里,出仕秦国,这才有了后来名震天下的蒙老将军,有了当今大秦第一武将世家。”
王贲看到成蟜朝着自己走过来,就觉得大事不妙。
听到对方开口,脑子直接炸了开来,嘴角的抽动,跟不上他大脑宕机的速度。
成蟜要搞哪样,他忽然发觉思路有些跟不上了。
昨天,离开齐国王宫的时候,他才告诉田成,自己叫蒙信,黑冰台暗探,负责公子安全。
此刻,成蟜现场魔改历史,给他又起了一个名字,蒙贲。
还是在田成府上,对面的少女,很明显是田成的人,回头两个人一交流,必然会发现对不上。
王贲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弥补的计策。
而且,这种情况下,他还不能弥补,修改成蟜的话,只好将错就错。
他看在成蟜的面子上,起身朝着田瑶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只听成蟜语气不满,道:“蒙信,你这是什么意思,本公子的妹妹,那就是王兄的妹妹,王兄的妹妹,那就是大秦的公主,你最好重新行礼,别逼我给你穿小鞋。”
王贲痛苦又无奈,他弯身行礼的同时,闭上双眼,实在是没眼看。
蒙贲…蒙信…
他是真担心,成蟜再开口,给他取第三个名字出来,唤他李贲,李恬。
王贲只是取个假名字,隐藏一下身份,一直就用一个,也没有人会起疑心。
成蟜一会儿功夫就叫了两个,更像是在故意引起别人的怀疑,刻意引田成上钩。
可是,未免太刻意了些,对方真的会上钩吗?
还有,这钩子上面有什么?
成蟜不多解释,看着王贲姿势标准,他露出满意的笑容,还不等田瑶回礼,直接把人拉走:“你是公主,怎么能给一个马夫回礼,不妥。”
在此过程中,成蟜还贴着田瑶的耳朵,用自认为很小的声音说道:“他的真名是蒙贲,王兄身边的第一暗卫,此次出使齐国,特意借过来保护我的安全。”
“我们初到齐国,并没有信得过的人,所以就编了个假名字,骗过其他人。”
告诉我这些,是什么意思?
信任我吗?
田瑶默默点头,忽觉耳边有股热气,断断续续地吹在耳垂上,勾动着她的心脏,砰砰砰地跳着,大脑瞬间变成一片空白。
这么亲近的距离,即便是她来之前有所准备,也被成蟜打了个措手不及。
本以为出场惊艳,直接拿下成蟜。
结果是成蟜短暂失神后,就拉着她义结金兰,没有表现出男女之间的想法。
这让她困扰不已的同时,也放松了心中的戒备,没有人希望和初次见面的人过分亲密,即便是为了利益,有所准备,也会在心底希望进度慢一点。
可就在这时,成蟜厚重的鼻息,打在她的耳垂,不仅是耳朵上有点热,心里面更热。
根本就没有发现,成蟜语气中的刻意。
倏忽,田瑶俏眉展开,四肢都下意识地绷紧,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耳垂的那股热气,顺着她的下颌线,有节奏地吹到了她雪白修长的脖颈。
即便是有衣领的遮盖,她仍然能够感觉到锁骨处异样的感觉,她从来没有过与人这么亲近的经验。
此刻,预备好的功课,全都让成蟜的鼻息吹的七零八散。
田瑶努力想要把它们重新整合起来,才发现越是努力,越是混乱。
“妹妹天生丽质,就算是天上的仙人,也不过如此了。”
成蟜的鼻息骤然撤去,田瑶不知为何,生出一丝失落,脸颊依旧滚烫,耳垂和脖颈处红晕依旧,却让她觉得凉风习习。
稍一放松,又再次紧绷起来。
毫无征兆,成蟜双手拢着她的长发,一条红色的丝带,缠绕住柔滑的乌发。
她想止住成蟜的动作,又怕抓住成蟜的手,显得不够端庄,长线计划,成了即时享乐。
若是碰一下,立刻收手,又显得太过刻意,会引起成蟜的提防。
若是就这么任由成蟜施为,又太过被动,显得过于无动于衷,引起成蟜的误会,便得不偿失了。
思绪间,成蟜系好长发,回到席位坐好。
他把碗里的白粥,一分为二,推到桌子对面:“妹妹忙碌许久,大抵也饿坏了吧,快些过来坐下用膳。”
田瑶还没从方才的场景中走出来,是一只无形的手,推着她来到成蟜面前坐下。
她刚一坐下,手还没有碰到饭碗,就听到成蟜的声音:“妹妹在齐国长大,又是田氏,想来也是齐国宗室中人。”
“兄长赴齐出使,正是因为曾与田成在咸阳达成约定,秦齐联姻盟好,由秦王迎娶一位齐国宗室女为妃,永结秦齐盟好。”
“妹妹也知道,兄长不仅是秦国使者,更是秦王胞弟,自然想要为王兄挑选一位贤良淑惠,识大体的女子为妃,可我初到齐国,人生地不熟,实在是难以展开寻找。”
父亲为何让我交好成蟜,而不直接送我去秦国联姻?
田瑶的小脑瓜里疑惑丛生,父亲想要家族长盛不衰,让她成为王妃,要比成为侯夫人,更加可靠牢固。
可是,父亲从来没有跟她提起过,秦王要迎娶宗室女的事情。
若不是成蟜说起,她久居深院,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件事。
成蟜在田瑶的面前打个响指,拉回对方的注意力,问道:“妹妹可有好的建议?”
“大王膝下有两位公主,皆是豆蔻年华,容貌出众,品行端庄,温良淑德;大司空田宴有一女,及笄之年,秀外慧中,清丽脱俗,容姝质华,公子或可见上一见。”
田瑶心思百转,依旧是认真推荐。
今日见过成蟜,她就不可能再成为秦王妃,父亲没有让她去争,就说明在父亲眼里,侯夫人要比王妃更加适合自己。
不切实际的想法,从一开始就不能存在,人人都想做秦王妃,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女子,可并不是人人都适合那个身份。
田瑶既是嫡女,也是独女,父兄疼爱,略有俏皮,却不知何为宅斗,入了王宫,怕是生死难料。
秦王妃虽好,却不合适她。
“不吃了!”
成蟜把碗砸在桌子上,气冲冲道。
田瑶一个激灵,瞬间脑清目明,回忆着方才说过的话,那些惹成蟜不喜。
忽而,无奈苦笑道:“兄长宽恕,是妹妹的不是,一时不察,唤的生分了。”
成蟜再次端起碗,傲娇道:“宽恕你一次,再有下次,狠狠地罚你。”
“妹妹不敢再犯了,还请兄长手下留情。”田瑶美眸闪动,楚楚动人道。
义结金兰,又不是真的兄妹。
成蟜的作为,似有所顾虑,并不是全然无意。
顺着他,真诚以待,总能打动成蟜,让他放下顾虑,接纳自己。
田瑶如此想着,怕是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成蟜不仅仅时时牵动她的情绪,也激发了她的斗志。
“看你表现,为兄再做决定。”成蟜明爽道。
够了…快点!
再有下次,我绝不随公子出使。
王贲人在座位上,心在渭河中,需要涓涓流淌的河水,才能让他沉下心绪,继续坐着。
“二九年华,或桃李之年的女子,更加适合成为王妃。”
成蟜摇着头,把标准说的更明确些,求助道:“妹妹费心,只要年岁合适,容貌品行俱佳,劳烦妹妹约她们一同踏青,就在淄博城郊,寻一个微风晴朗日,我们去放风筝,顺便看看合适的人选。”
“女子及笄便可出嫁,桃李之年尚未出嫁者,少之又少。”
“不过,二九年华的女子,还是有不少的,兄长放心,等我找到合适的人选,就约上她们与兄长踏青春游。”
田瑶爽快答应。
若不是知道这是在为秦王挑选合适的人选为妃,她还以为是成蟜在给自己选夫人。
她可不想给找竞争对手,最好是没有一个人看上成蟜。
念及此处,田瑶悄悄抬头,看着成蟜那张随性的脸上,掩盖不住的慵懒气质,更掩盖不住的是,那精致的五官,柔情万分的眸子。
太难了,女子初见他,不心动很难。
希望成蟜话多一些,让每个人都嫌弃最好。
田瑶掉进了成蟜的预设情景,完全以为成蟜这是信任她,在向她求助。
完全没有想过这件事里面,处处透露着诡异。
身为秦使,出使目的就是与齐国联姻,直接与齐王提条件,是最方便的途径。
找她帮忙,有些南辕北辙。
只觉得,这是她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