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明帝兴头缺缺:“来见朕做什么?”
梅清竹偷眼瞄了瞄他脸色,乖巧道:“臣媳送走殿下,想着父皇一片慈父之心,却不得已与殿下父子分离,故前来略尽孝心,望父皇宽心,莫以殿下为虑。”
“殿下此去,必定很快得胜归来,山河永固。”
“哼,你倒是跟老八一样的伶牙俐齿,磨得朕不得已松口让他去边关。”明帝不咸不淡瞥她一眼。
梅清竹又偷瞄他一瞄,心中暗暗偷笑。
这老父亲,敢是舍不得儿子,在这儿闹脾气呢?
自从萧玳被赐死后,明帝大约也伤了心,对剩下的儿女就越发看得重了。萧珩身为国储亲赴战场,明帝本是极不同意的。
若非萧珩煽动舆论,又苦苦缠着明帝陈情说理,只怕也不能这么快离开。
“父皇息怒,殿下坚持去边关,亦是希望为父皇分忧嘛。殿下走时,还叮嘱臣媳多多进宫陪伴父皇,望父皇千万莫太忧心才是。”
听了这话,明帝脸色和缓些,眯缝着眼:“你这口舌,跟老八真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也难怪他一门心思认定你,旁的女子一个也不要。”
这话梅清竹可不敢乱接,屈膝道:“臣媳惶恐。”
“你若是真惶恐,太子府早就进了侧妃了。”
明帝声音不喜不怒,目光滑过她低垂的头,见她不说话,斜挑眉:“怎么,你不乐意了?”
“父皇明鉴,为太子选妃绵延子嗣,臣媳岂有不愿?”梅清竹定定神,抬起头来。
明帝见她抬头,目光锐利地盯着她,一言不发。
当初给老八选妃,他是考虑到她有手段有心计,加上锦贵妃属意她,他也就同意了。
可他却没想到老八一心扑在她身上,竟说什么也不肯再纳她人。
这丫头好是好,他也的确欣赏甚至感激她,可她若是敢管到丈夫头上,不让老八纳妾,还对老八有那样大的影响力...他却是容不得的。
梅清竹顶着他迫人的视线,神色始终平静:“只是,臣媳虽愚钝,自认对殿下亦是一片赤诚,以臣媳愚见,夫妇二人齐心,也未必就不如后院妻妾成群。”
明帝眼神越发冷锐。梅清竹又缓缓道:“况且,不纳侧妃,是殿下自己的决定,并非臣媳恃宠强求。”
“事实上,殿下若真心要纳侧妃,臣媳一介内宅妇人又如何能阻止?”
“臣媳也曾向殿下提起此事,殿下说,他向往的是民间夫妇二人相守白头的婚姻。妻妾多,则怨恨亦多,对子嗣未必是好事。”
若不是因为后宫妃嫔太多,争斗无穷,萧珩又怎会出生就带毒?锦贵妃又怎会忍气吞声那么多年?
宫中这些年消失的皇子皇女,包括皇后的子女,真正病死的又有多少?
明帝忽然奇异地沉默下来,片刻,摆摆手,声音添了几丝疲惫:“罢了,你下去吧。”
梅清竹松了口气,立即退下。
许久,当梅清竹早已走远,殿中天子忽然长叹一声。
“王喜,你说,这些年朕是不是真的很对不住贵妃?”
“还有老八,和皇后。”
王喜小心翼翼道:“皇上身为一国之君,自然要顾全大局。况且,这些年皇上心中始终惦记着二位娘娘和太子殿下,有些事也并不是皇上愿意的。”
“是啊。可皇后是朕的结发妻子,朕却没好好保护她。”
“当年白家抄斩,皇后娘家受牵连,朕却畏惧外戚专权,对她未加援手,才使宫中诸人对她起了不敬之心,连孩子也未保住。”
“贵妃是朕心上之人,朕却只能委屈她一辈子为人侧室。名分矮一等便罢了,那些年,朕连光明正大独宠她一人的底气也没有,让她受朱氏委屈那么多年。”
“唉,老八就更不必说了,若不是那丫头,朕恐怕都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皇上,您这样想可就钻牛角尖了...”
“行了,王喜,你先下去,朕要独自静一静。”
王喜叹息一声,只好躬身退下。
明帝在这头感慨万千,梅清竹主仆二人已经远远行至后宫。
“主子,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见四周无人,寒露小心翼翼问道。
先前看皇上脸色,分明是有些责备主子的,怎么几句话下来忽然就不计较了?
梅清竹神色风轻云淡:“圣心不可妄自窥探,只要父皇不计较就是了,不要多问。”
明帝是个有人情味的君王,有人情味,自然便有情。所以某些时候,他虽然瞧着辞色严厉,可抓住他的软肋,也能够触动他。
锦贵妃和萧珩,显然一定程度上算是他的软肋。她以萧珩受的委屈去提醒他,他总要多几分思考的。
与明帝那头沉凝气氛不同,锦贵妃这里正人多热闹着。
今日赵夫人进宫来向锦贵妃请安,正和公主一左一右坐在锦贵妃身旁。
赵夫人对着公主嘘寒问暖,眼神和看儿媳也没什么两样了。
“贵妃娘娘可真是好福气啊,得了这样灵秀的公主殿下,还有这样花朵儿似的儿媳,啧,公主和太子妃娘娘站在一起,臣妇可都不知该看谁才好了。”
“怎么天底下的好女儿都到了贵妃娘娘身边呢?”
赵夫人起身向梅清竹行礼,又是喜又是赞。
梅清竹扶起她,笑道:“夫人羡慕母妃,何不求了母妃,让公主殿下和赵小姐做姐妹去?”
赵夫人连连笑开,锦贵妃也怡然轻笑:“这话说得好,长乐啊,让你和赵小姐做对姐妹,你可愿意啊?”
赵家那小子先前被长乐缠着,不甘不愿的,现在长乐不缠了,他反倒来了劲儿。
也罢,至少不是那等攀龙附凤的,也配得上长乐了。
“母妃这不是白问吗,我和与衿本就是好姐妹啊。”萧珊脸蛋飘红,顾左右而言他:“夫人,今天与衿怎么没入宫来?八哥走了,这宫里可闷人呢。”
“那丫头这几日身上有些不好呢,闷在屋里谁都不见。”赵夫人摇摇头:“也怪我这些年把她惯坏了。”
梅清竹听着,心下倒是轻轻一动。
赵与衿这家伙可从来没歇下上阵杀敌的心思,莫不是又像前世一样,悄悄离家了吧?
“赵姐姐怎么了?怎么忽然就染恙了?要紧吗?”
赵夫人叹道:“唉,大夫说是脸上风气上涌,不消多久就好了,不是大事儿。就是女儿家脸皮薄,如今也知道爱美了,不让我们去瞧她。”
梅清竹心中越发笃定。
赵与衿可不是那等寻常姑娘家,还脸皮薄?只怕现在她连京城都出了。
只是前世边关战乱那么多年,却从没听过有赵家人的名号,也不知赵与衿后来结局如何了。
她得传信给萧珩,让他照看照看她。
说做就做,梅清竹回府便召来白华,又传了一条信过去。
“算算时间,殿下此时该过昌平了吧。”
梅清竹靠在贵妃榻上:“传令下去,将我日常用度削减三分之一,库房用旧的饰物,不违制的,拿出来换钱捐赠给边疆将士,愿殿下快快破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