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清竹平时性子好,却也是个令出必行的主,崔童二人违抗不得,只好硬着头皮随她出府。
八皇子府窥伺者不少,梅清竹有意从后门出,让霜雪扮做自己留在景宁殿,只带玉屏、崔童和两个侍卫离了府。
草堂苑在外城,位置有些偏僻,梅清竹到草堂苑时,四周一个人也没有。
展目一望,草堂苑上空一缕白烟云缭雾绕,瞧着倒真有些神秘。
这是那年除夕夜,她与他的相约之处呵...
“贵人,行行好,赏口饭吃吧。小的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耳边一道沙哑的声音,一个乞儿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扑通一声精准跪在她面前,伸出一只枯瘦的手。
一股尘土味窜上鼻腔。崔童一声低喝:“小子,休得无礼。”
这乞儿脸上坑坑洼洼,一身尘土,实在堪称丑陋。
怎么这个鸟不拉屎的地儿也能遇上叫花子?
“去给他些碎银,莫为难了他。”梅清竹叹了一声,心中想着惠行道长,无心理会旁人,绕过他往前走去。
草堂苑上着大锁,青藤缠绕的木门,一派清幽古朽。崔童给了那乞丐几锭碎银,将他打发走,上前开了锁。
几人迈步进去,那乞丐却又追上来:“贵人,贵人,您往哪儿去?这草堂苑危险哪。”
“无妨。”梅清竹摆摆手:“不就是灵素大师吗,我不怕。”
那年除夕萧珩带她过来,提过草堂苑的传说。传说草堂苑是灵素大师养私生子之处,不容凡俗人等窥探。不过,这仅仅是个传说而已。
“不只是灵素大师,”那乞丐急急又道:“这草堂苑是仙人的地盘,凡人进去是会没命的。”
“尤其是近来这里头来了个了不得的仙人,连着好些天夜里放光,进去危险哪。”
梅清竹本已迈出几步,一听放光,转过头来:“等等,什么夜里放光?”
薄雾灰蒙蒙的天色下,乞丐沟壑丛生的脸拉开一抹难以形容的笑容:“天机奥妙,凡夫俗子执意窥视,只恐落得魂飞魄散,尸骨无存...”
“贵人,果真要执意向前吗?”
梅清竹定定地看了他一会:“是,刀山火海,我也要去闯一闯。”
“走吧。”
一行数人迈开脚步。走出一段距离,回头再看,那乞丐早已不见踪影。
“娘娘,那人有些古怪。”
“是。”梅清竹笑了一笑:“这草堂苑,怕是真有些什么。”
不说别的,光最后那两句话,就不是一般乞丐能说出来的。
崔童道:“娘娘,不如属下去将他抓起来?想必他还没走太远。”
“不可。”梅清竹摇头:“若与道长有关,抓他必定会触怒道长。”
“咱们现在是求人,宁可将姿态放低些,他那话摆明了是问我们敢不敢向前,我们向前走就是了。”
“是。”
里面的路崔童比梅清竹更熟悉,梅清竹便让他在前头带路。
朔风凛冽,刮过林间,树叶簌簌往下落。路是小路,坑洼不平,只容得一个人。
侵人的寒意下,几人都不再说话,只管专心向前走。
走出一炷香时分,路旁景物仍旧丝毫未变,一棵一棵又一棵参天古树遮蔽了视野,入目除去一片惨绿,什么也没有。
崔童走在前头,不时回头看一眼梅清竹和玉屏。遇上难走的地方,还要提醒一句,顺道伸手拉玉屏一把。玉屏不肯碰他,他依旧锲而不舍。
梅清竹看在眼里,心中又是好笑,又是酸酸痛痛的不好受,遂道:“要走到草堂苑那一头,大约要走多久?”
崔童道:“这草堂苑占地甚广,加上有特殊布置,不容易走。以娘娘的速度,大约还要两个时辰吧。”
梅清竹点点头,不再说话。
两个时辰的路,顶着林中寒气,并不容易走。走了不到一个时辰,梅清竹脚下沾满泥土,手也冻得发了麻,戴着兔毛指套也不管用。
“主子,不如歇息一会,吃点东西吧。”
“不了,早些走到,早些安心。”
在草堂苑中央有一片湖泊,湖上有一处小屋,道长若在草堂苑,多半会在小屋附近。
只要找到道长,他就有救了吧。
抱着这份希望,梅清竹顶着寒风一直往前走。可一行五人一直走,一直走,边走边看,走到黄昏,还是没看到那片湖。
“崔童,走了多久了?”梅清竹抬起手,拂落脸上的灰尘。
日暮时分,林子里光线渐渐幽暗,衬得崔童神色也有些凝重:“不对劲。按照原本的路程,我们现在都已经穿过草堂苑了。”
“可眼下连那片湖都没看到...这草堂苑的布置,似乎被人改动了。”
梅清竹眸中浮起一线亮光:“若有危险,附近可有人手?”
“有。属下放信号弹,一刻钟之内会有人支援。”
“那就继续走吧。”
这么一个废弃之处,谁会特意来动,谁又有这个本事动?加上那个怪异乞丐,十有八九是有高人在了。
正在此时,一个侍卫惊呼:“咦,前面那片亮光,不就是湖吗?”
几人连忙拨开树丛,果见一片浩荡湖泊映入眼帘,湖心远远立着一座草房子。
“果然是这里。”梅清竹露出一丝笑意。
这草屋是茅草铺就,草色老旧,屋子歪歪扭扭,颇有几分年久失修的味道。
柴扉半掩,推门进去,屋里空无一人。
“怎么没人在?”梅清竹咕哝一声,视线扫视一圈,忽然牢牢锁住桌上的茶壶。
崔童走过去摸了摸,精神一振:“娘娘,这茶壶还有余热。”
草堂苑布置精妙,等闲无人能进,此人能闯入草堂苑,还有心情在里面泡茶,必定大有来头。
梅清竹面上也漾起些微喜色:“那我们就到湖边候着,等他回来。”
现在还不能确定这位高人是不是惠行道长,是敌是友也不明确,还是隐蔽些好。
几人退回到湖边的树丛里,崔童和两个侍卫拔干净草,从腰间掏出一块布铺在地上,几人便将就着坐在上面。
崔童不知从何处又变出些干粮:“走得匆忙,只带了些干粮,娘娘将就吃些吧。”
“有的吃就不错了,你考虑得很周到。”梅清竹笑着接过来:“看这样子,此人未必会很快返回,你们都吃些吧。”
几人便藏身树丛里,将就吃了一顿。
用过干粮,不知坐了多久,草屋始终无人归来。
湖边风冷,渐渐天全暗了下去。
像一滴墨落入水盂里,四下里漾开沉沉的黑,将树林染得朦胧而幽暗。
阴风飘荡,一棵棵大树舒展着鬼气森森的轮廓,响起各种不知名的古怪声音。
梅清竹此时无比理解阴森这个词。
崔童看看天色,犹豫着道:“娘娘,天晚了,不如留他们两人在此处守着,属下和玉屏护送您先回府吧?”
“不必。还没见到人就走,那和没来有什么两样?”
“可是,娘娘,夜里林子里怕是不安全...”
“不是有你们吗?这里到底还在城里,总不会有野兽吧。就是有,我相信你们也能对付的。”
崔童无奈,只得继续等着。
冬夜寒气刺骨,坐了不到一个时辰,梅清竹已经手脚冰冷。又怕燃起柴火会打草惊蛇,只有让侍卫砍来几棵树,劈开搭在身侧挡挡风。
奈何上天不作美,一直枯守到子夜,湖边并未出现一个人。
“娘娘...”
“停。”梅清竹寒眸淡淡一瞥:“再劝我回去,你就先回去。”
梅清竹不常发怒,可这样一板起脸,饶是崔童也不由心下一凛,闭上了嘴。
已经到子夜了。娘娘一直枯坐着,苦守着,一心望着湖那边,比他们还专注,他怎么劝都劝不回。
祭天变故后,娘娘面上不显,可他们这些人还是瞧得出她心中的忧急。这样冷的冬夜,在室内犹嫌冷,她竟在树林里一撑就撑到现在。
倒真是不枉殿下待她那一片情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