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图南只觉得心凉,连带着身子都开始变凉了起来,他看着自己母亲,脸上写着愧疚,但是更多的还是不后悔。
她就这么坐在那里,看着江图南,说完她能说的事情之后,就等着江图南给自己一个答案。
江图南喝了口水,呛住了,但是不想在这么安静的环境下咳出来,硬生生忍了下去。
江妈看着江图南憋红了脸,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起身拍了拍他的背,想让他顺顺气。
“不能说?”江妈又给江图南递了一张纸,“我看着她很不对劲,我看过那种情况,说实话,江图南。”
江图南自己都不记得到底有多久了,江妈用全名喊他的名字,那都是很小时候的事情了,只有在江妈真的很无力很生气的时候才会用这样的称呼喊他。
“没什么……”
刚说完这句话,江图南就好像真的能感受到柳卉的感受,除了没什么,好像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来了。
“唉……”江妈觉得头疼的厉害,她扶着桌子,看起来坐着都要摇摇欲坠倒下去似的。
“我见过的,我见过那种情况的,她到底怎么了?”
江妈刚刚问完就又有些后悔,如果柳卉真的生了什么心理的病,江图南那个样子一定是知道的,知道了还要一直陪着,看吃饭的时候也是一直照顾着,江妈大概能摸清楚他的决定了。
只是身为母亲,尤其是身为经历了一次不完美婚姻,还深受其害的母亲来说,儿子的这个选择实在是令人担心。
“你怎么打算?”
江图南还是没有回应,对江妈来说这也是很奇怪的,江图南从来没有这么逃避过自己的问话,这孩子好像从来都能承受所有事情,所有事情都能面对。
但是这件事他居然如此逃避。
江妈的心又是凉了一大截。
“她确实生了病,但是生病而已,吃药休养,一段时间之后总会好了,或者总会慢慢变好的。”
“柳卉那孩子,生了什么病……”
江妈还算是安了点心,起码江图南愿意说了,她揪着手里的衣服,紧张还是紧张。
“抑郁症。”江图南犹豫了好一会儿,看着自己妈妈实在是受不住了才把实话说出来。
江妈手里的水杯马上就砸了下去,碎成了两半。
“抑郁?抑郁症?”
江妈把那几根掉下来的碎发拨弄了上去,然后直接蹲下来,想用手把碎掉的杯子捡起来,只是还没开始,就被江图南拦住了,江图南扶起了江妈,然后把那些碎渣子拿了起来。
“你想陪着,陪着她好?”
“对。”江图南把那碎掉地杯子放在桌上,用餐巾纸盖住,“我会陪着,直到她好。”
这下换江妈沉默不语了,“抑郁症可能一辈子都好不了,没有那么简单吃药就能康复的,她多严重?”
“不严重。”江图南马上回答道,“一辈子好不了,那也能花一辈子慢慢康复,有我在,总会比最开始要好一点。”
“说的是轻松。”江妈觉得胸口堵得慌,“谁知道之后能怎么样,这种情绪病……”
江图南想要开口反驳,但是江妈没给他机会,继续强硬地说道,“她多严重。”
“别骗妈妈,妈妈有权利知道。”
“中度。”
“你考虑好了?”
“考虑好了。”
江妈沉默不语了,她看着江图南的样子,脑子里兜兜转转好半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她什么态度?”
江妈没打算直接说不同意,更没打算大哭大闹。
她很同情那些心理病的孩子,都很可怜,不过虽然是这样,但是事情落到了自己头上,忧心半分不少,同情也半分不少,只是如果有的选,还有别的机会,江妈会想要江图南走别的路的。
在此之前,她还想知道柳卉是什么态度。
江图南好像也懂了自己的妈妈是什么意思,“她本想和我分手,因为不想拖累我,真的,但是我不愿意,也不接受。我们聊过了,两个人一起度过这个难关。”
“你就这么喜欢她?”
江妈知道江图南不会为了让她好受故意撒谎,她也信就算柳卉那孩子病了,但是心还是好的,她一直都格外喜欢柳卉就是因为她看得出来她是个什么样的小孩儿。
但是……江妈的朋友家里的孩子也有过这样的病,一家人都被折腾的很难受,她害怕自己儿子这么年轻,太过轻视这个病带来的后果。
对他不好,以后后悔了难受。
对柳卉也不好,柳卉对他的留下真的上了心,把他当做救人的稻草,结果他也走了,那会更可怕。
“喜欢?”江图南苦笑了一声,“妈,我是爱她。”
“与其说是不想她拖累我,不如说是我不想被抛弃,我喜欢她这么多年,在一起这么些日子,我是真的想和她一直一直走下去。”
“说实话,妈,”江图南缓缓说道,看着桌面,面色柔和,“以前因为我爸的原因,我对婚姻还挺抗拒的,我觉得一个家的责任太重,我担不起做不到,我不想要婚姻,就算在最开始我和柳卉在一起的时候,想要和她一直在一起,其实我心里也有犹豫,我害怕婚姻。”
“但是和她真正在一起之后,我想要婚姻了,想要结婚,想要和她有一个家,想要和她相伴到老,因为爱她,所以觉得有个家会特别幸福。”
江妈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比刚刚知道柳卉生病,并且江图南还要一直陪伴还要惊讶。
她没想过他那个要死的父亲真的给他带来了这样的伤害,也没想过他能喜欢……不,是爱柳卉爱成这样。
“那就试试吧……”江妈的嗓音有些颤抖,“只是会很难……”
“不难的,我可以的,柳卉也会努力变好,妈,真的。”
自己能变好吗?
柳卉跪坐在地上,看着自己的妈妈也跟疯了一样用手砸着自己的肩膀,哭着问你怎么会得这种病。
她很疑惑,她不知道,就算是好好吃药,就算是真的能慢慢缓解,但她能经受的住家里不断的无形的压力吗?
她能吗?
柳卉看着自己的妈妈开始哭的厉害,心里反而没有什么波澜了,那些痛苦和绝望,都没了。
连着对自己妈妈的爱仿佛也没了,只剩下了冷漠。
等到柳妈冷静下来了,才算是完。
柳妈哭就是因为收拾房间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柳卉的药罐子,这才知道了所有的事情,她知道什么叫抑郁症,只是从来没想过抑郁症真的会发生在自己的身边人身上,尤其是自己的孩子。
所以她就绷不住了,本来想着要自己承受,不想外扬,但是没想到就这么被柳卉瞧见了。
还让她这么夸张地崩溃。
活生生像个疯子。
柳妈缓了缓自己的情绪,这个家只有她和柳卉了,柳卉出了事,她一定要扛住才行。
“站起来,先站起来,坐着好吗?坐着休息一下?”
可是柳妈无论怎么叫,柳卉都没有回应,身体也是在她不断地诉说中才动了动。
柳卉听得到柳妈在说什么,也跟着柳妈的命令做着事,可是一句话也不说,如果江图南看到柳卉这个样子就一定知道是什么情况,知道她又出事了。
但是柳妈不知道。
在她眼里看到的只有这个逐渐变得可怕的女儿,像是一个会活动的植物人,除了能动以外,其他和木头没有再多的分别了。
柳妈诚惶诚恐地看着柳卉坐在床边,垂着头,看着角落,诡异的很。
之后无论柳妈怎么哀求,柳卉都还是像刚刚那样,柳妈一点法子都没有,直到她焦头烂额不知所措正要打电话给柳爸的时候,柳卉才僵直地转了转头,机械地吐出了一句,“我要睡了。”
柳妈擦干净了脸上的泪痕,点了点头,“好好好,你先睡,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
可是柳卉说完那句诉求之后就又恢复到了平静状态,柳妈只能看着柳卉一个人离开她的卧室,走向自己的房间。
她没有关门,所以柳妈能看到柳卉的动作,就像是被控制了一样,机械地咔擦咔擦往床上走,然后掀开被窝就进去了,一下去,就见不到人,只能看见被窝里的一坨。
柳妈悄声离开了,离开的时候又掉了几滴眼泪,她没敢给柳卉房间关门,害怕半夜有什么事她察觉不到。
但是半个小时的时间,在柳妈刚刚回到房间的那段时间里,她关上了自己的房门,又哭了起来,然后给柳爸发着微信打着字,想和他说说柳卉的事情。
以前柳妈也干过这种事,明明已经离婚了,但她还是有什么事,想聊什么家里的事情,就会给柳爸发个微信或者短信,但是柳爸几乎不回,除非是事关家里的大事,有关柳卉的大事,他才会有所反应。
可现在也晚了,柳妈发了很多信息出去,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柳妈也没有睡好一个晚上,一整个夜里都睁着眼睛睡不下去。
直到熬到了白天,六点多,她才从房里出来,偷偷看着柳卉,被子底下呼吸均匀,看起来睡的很香。
起码能睡着就是好的,她查了查抑郁症的东西,抑郁症很容易失眠,柳卉能睡着是好事,总比一直睡不着好。
看着时间还早,柳妈收拾收拾了自己,准备出门给柳卉买点爱吃的早饭,然后打个电话给柳爸。
等柳妈抹着泪买完了东西,站在家楼下,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给柳爸打电话。
一通响了五十四秒,没人接。
第二通也是响了五十四秒,还是没人接。
第三通,第四通,第五通,都没人接,直到第六通才算是响了半天被接上了。
柳爸的声音听起来也是还没有醒,迷迷糊糊的,问怎么了。
柳妈颤颤巍巍地把柳卉的事情说了一遍,让柳爸赶紧回来看看怎么办,总不能让女儿就这么病下去。
“确定吗?”柳爸已经彻底清醒了,但是嗓子还是哑的,被吓得,“你陪着去检查过了吗?”
“我昨天才发现怎么陪着!她自己去的,不知道有没有拉着朋友一起,昨晚她爆发过一次,状态真的很不对劲,你赶紧回来!”
“我明天回来。”
说完,就挂了电话。
柳妈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拿着早饭进了屋,才七点钟,柳卉还在睡,也正常,如果不去学习的话,柳卉就该是这个时间还在睡觉。
柳妈等啊等,想啊想,利用这些时间再查了查抑郁症的事情。
从七点等到八点,从八点查到十点,再从十点想事情想到十一点半。
房间里愣是一点点动静都没有。
这不对劲。
柳卉确实是爱睡懒觉,但是几乎不会睡到这么晚,最晚最晚十点顶天了,而且就算是睡晚了,柳卉一定会有动作,一定会翻滚或者发出些睡熟了的声音。
可是这下一点都没有。
柳妈咽了咽口水,吓得不轻,深怕柳卉是不是在她不注意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赶紧冲了过去,动静很大,咚咚咚的,一般来说柳卉肯定会被吵醒。
可是房内还是没有动静。
柳妈冲到了床边,掀开了柳卉的被子,阳光直接射在了柳卉的眼睛上,但是柳卉还是那个样子。
唯一可以说是安了一块心的是,柳卉的胸口还有着明显的起伏,是没问题的。
柳妈摸了摸柳卉的脸,眼泪又是刷刷地往下流。
柳妈像是很多年没有碰过柳卉一样,把她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摸了一遍,然后就摸到了柳卉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伤害了自己。
手臂上方有好几个新鲜口子,还有几个渗出了新血。
还有一些地方,留下了疤痕,不吓人,但是柳卉皮肤白,那几个小伤疤留下的疤痕就特别明显。
丑陋的连成了一片。
柳妈现在才感觉到窒息的滋味和后悔的滋味。
她想起了以前柳卉给她看过的自残的痕迹,但是她心情不好,完全没管,柳卉说没事,她就当没事了。
那时候还只是一点点伤口,一看就没动过刀。
柳妈没想过会发展到现在这种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