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懿此时正在仓廪的最深处,手里攥着他去而复返找来的证据,其实他抱着两个孩子出去的时候火还不大,但出去之后他却想起之前在屋内瞄到的一抹绿色,当时听见动静,他就猜到王功原要毁尸灭迹了,所以没多想便赶紧带着孩子们出去,等到了外面之后他却突然想起看到的那抹绿色是什么。
是扔在地上的洪荃的汗巾。
即使没有任何交谈,但韩懿此刻还是一瞬间就明白了桓添玉今夜的整个局,席上引起整个事件的导火索——那个洪家小儿的染血汗巾根本就是假的,是桓添玉伪造出来引蛇出洞的,汗巾是随身的东西,而根本没见过洪荃的桓添玉不可能拿到。
所以拿不到真汗巾的桓添玉打听到洪荃有这么个松花色的汗巾之后,便伪造了个一模一样的还沾上血渍,由希夷假扮成王宅小厮给丫鬟,由丫鬟呈给洪夫人,忧子心切的洪夫人看到突然出现的消失已久的儿子的物件肯定方寸大乱,自然不可能发现有诈。
而洪荃的真汗巾,那沾了血迹和尘土的汗巾,在找到洪荃后替换回来就可天衣无缝了。
当韩懿找遍整个房间之后,还意外的发现了一个绣着陌生名字的手帕,欣喜之后才发现外面火势也渐渐大了起来,他看着烧起来的火心里打起鼓来,喉结不安地上下滚动。
韩懿抬起手擦擦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灼热而滴下的汗,看着眼前一片烧到他膝盖高的火焰,步子不稳地节节后退,直到撞到墙上退无可退。
韩懿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看着眼前的局势,是他失策了,本以为火油只是撒在屋外,房内的火焰不会烧地这么快的,但他却远远低估了火魔的能力,其实此时屋内的火焰不算太大,如果要硬闯还是可以闯出去的,可平日冷静沉稳,在马球场上甚至能临危不乱扔出球杖的韩懿,此刻却牙齿止不住打颤,膝盖发软,竭力伸手抓着墙却找不到支撑点,慢慢滑坐在了地上。
眼前渐渐逼近的火焰混杂着浓呛的烟雾向他袭来,甚至通过胸腔直直卷进他的内心最深处,韩懿捂着喉咙咳嗽起来,剧烈地好像要把肺都呕出来,因为咳嗽而蒙上一层水雾的眼前恍惚起来,迷蒙之间眼前的景象仿佛都有了实体色彩,火焰是那年被烧伤口处的肉粉,烟尘是韩宅后院浓雾的瓦灰,烧烫是他嘶喊求救无门的黑暗。
每个人都会有藏在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心魔,而韩懿的心魔就是火焰、火灾、或者说是火中毁灭消逝的一切。
韩懿坐在火焰深处捂着口鼻咳嗽,四肢发软感觉意识正一点一点随着浓烟抽离,这么多年即使他长大成人了,好像还是走不出当年那场大火,当年的韩府后院的小房子,八岁时火灾之中的害怕恐惧还是狰狞笑着捉住了他。
我要死了么?
韩懿眼睛逐渐支撑不住闭上之前,脑子里浮现出这个想法,但就在他的眼睛马上就要闭上时,一个声音由远及近一直在呼喊着他的名字。
“韩懿!韩懿!你在哪!”
“懿儿!懿儿!你在哪!”
这个声音渐渐和记忆里当年闯入火灾之中救他的人的喊声重合,把韩懿的意识又重新勾了回来,韩懿努力睁开眼睛,只见面前有一个逆着火光而来的黑色身影,那人的衣裙被吹开在身后扬起,犹如鸟儿的尾羽。
桓添玉进来时抢了旁边救火的人提来的一桶水浇在自己身上,用披风裹住头冲了进去,外面火焰冲天里面更是烧地不成样子,桓添玉简直寸步难行,但韩懿在里面,她不能放韩懿一个人待在火焰深处。
今天韩懿会来蹚这趟浑水全是因为她,即使是豁出去这条命,她也不能让韩懿就这样葬身在他最怕的火海。
桓添玉眼疾手快躲过一个倒下来的木柜,即使这样还是义无反顾地向里寻找,一想到最怕火的韩懿在里面手足无措,她就仿佛也被架在火上烤,额上流出的汗蛰地心生疼。
老天啊,你帮我重来了一次,就也帮帮韩懿吧,他不能死在这里。
也许是桓添玉的许愿被听见了,桓添玉竟然摸索到了最里面的那间屋子,滚滚浓雾之中她还是一眼就看到了白衣的韩懿,“韩懿!”桓添玉连忙跑过去半抱起靠在墙边意识已经不甚清醒的韩懿,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一半。
“韩懿?韩懿?你醒醒!我是桓添玉!”
韩懿的身子软的像没有骨头,桓添玉只得将他费力地半抱起让他倚靠在自己肩头臂弯,他之前靠着的墙壁已经烫地能把皮揭下来一层,桓添玉拍拍韩懿的脸又喊了一遍,韩懿才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眼前的人影在他眼里晃出了四五个重影,机械地重复着刚刚灌到耳朵里的声音,“玉……桓添玉?”
“对,我……”
桓添玉刚张口想要回答韩懿,他们身前就掉下来一块被烧断的房梁,重重砸在地上扇出一片浓灰,呛地桓添玉不住咳嗽,赶紧将自己身上的披风盖在韩懿身上,她这时才注意到他衣角上有些火星子,赶忙扑打灭掉。
桓添玉抬起头看看周围,这间屋子在里,而火是从外面燃起来的所以屋内的火势还不是很大,但她刚刚一路过来知道外面已经不能走人了,所以现在得赶紧想个别的办法出去,可偏偏这间屋子本来就是用来关人的更没有窗户,桓添玉发现死局之后心内把王功原这个杀千刀的骂了上百遍。
难道今天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么……
桓添玉重生回来之后心里第一次如此不安,怀里在火里待了更久的韩懿状态看上去更不好,此刻意识不甚清醒,嘴里还在呢喃着什么,桓添玉凑近去听只依稀分辨出了“怕”这一个字,桓添玉听清之后也不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一时心疼地只抱紧了他,双臂收紧下巴抵在韩懿头上,
“不怕,我在,我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