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天是阖都最大的一间歌舞厅,是阖都出了名的销金窟,也是敬天帮的主要经济来源之一,凡事与银钱挂钩的,账册是最重要的东西,盈利亏损皆按照它来记录,叶敬天带了闻璟来看这样机密的东西,栽培之心不言而喻。
闻璟看着厚厚的一本账册,对叶敬天说:“伯父,我有个问题,我们看不夜天每日的流水和收入做什么,从杯子看到到各种洋酒白酒的使用,甚至还有厨房食材得采购,这一天下来光是看账本就够了,都不用看其他事情了。”
叶敬天笑着反问道:“如果不看账本,我怎么知道今天是赚钱了还是亏本了?”
闻璟道:“那也不用一天都看啊,什么琐碎的都看的话,这样我们就做不了其他事情了。”
叶敬天借着他的话问道:“那阿璟你有什么好办法帮我吗?”
闻璟道:“伯父,您可以给他们设置一个组长,由组长核对他们组的账册,然后再把核对后的账册交给您审阅,这样您就不用那么辛苦的看了,跟我们老师一样,把班里分成四个大组,每个大组设置一个组长,他的任务是每天检查同学们的作业书写情况,如果发现写错的就让写错的同学拿回去改正过来,等组长把作业收集好后再把它交给班长,班长核对一下人数,人数够了再拿去办公室交给老师批改。”
叶敬天皱眉道:“那万一组长和班长相互勾结怎么办?”
闻璟道:“伯父您听说过商鞅吗?商鞅变法中有一条是‘连坐制’,‘连坐制’禁止父子兄弟同室而居,凡民有二男劳力以上的都必须分居,独立编户,同时按军事组织把全国吏民编制起来,五家为伍,十家为什,不准擅自迁居,相互监督,相互检举,若不揭发,十家连坐。账目出了问题一定是班长、组长监督不力,到时候班长、组长一起罚,班长组长受罚了自然不会放过底下出篓子的人。”
叶敬天道:“这样做岂不是人心惶惶,谁还愿安心做事?”
闻璟道:“老师昨天跟我们说过‘王者以民为天,民以食为天,能如天之天者,斯可以’,大家出来工作不过是求一个安稳的饭碗而已,只要我们给的待遇好,他们有了平稳的生活,谁还愿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叶敬天听了闻璟的话,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倒有点闻时的影子,不愧是他的亲儿子。”
敬天帮家大业大,当然不会沦落到让叶敬天一个堂堂的帮主看这些鸡零狗碎的账册,他之所以专门带闻璟看这些,又问他有什么想法,不过是想看看他是怎么解决问题的,不过闻璟倒也没有让他失望,虽然想法单纯稚嫩了一些,但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就已经懂得了制衡之道和安抚人心,只要稍加培养,以后会是他的得力助手。
但他又犹豫了,走上这条路永远都没有回头的机会,闻璟进了叶家的门是全阖都无数双眼睛看到的,要撇清关系也是撇不清了,这个世道男子不如女子,如果有个强而有力的夫家庇佑,即便手不沾血也能平安一生,但这个世道也对女子不公,女人只能靠婚姻谋取安全,男人却可以靠自己的双手去争夺能保护自己的力量和权势,女儿他尚且能帮她找寻一门枪杆子夫家,但儿子呢?除了他自己,谁也帮不了他,但只懂得打打杀杀的莽夫终是整日活在打打杀杀里,哪天一闭眼第二日的太阳能不能见到也是个未知数,乱世里的安稳需要智慧和力量。
幸好闻璟孺子可教!
就在叶敬天感慨时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他随手拿起话筒,话筒那头短短几句话让他的脸色变了又变。
“来人,备车去仁爱医院。”
叶敬天和闻璟赶到仁爱医院时夙云正窝在徐妈的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急诊室的灯亮得扎眼。
“夙云…”叶敬天见到女儿哭成这样心里也不好受,妻子的情况他是早知道的,闻璟聪慧怕是也早看出端倪来了,全家就瞒着夙云一个,难怪她会吓成这个样子。
夙云从徐妈怀里出来哭着扑到叶敬天怀里,问道:“爸爸,妈妈怎么突然就晕过去了呢?我刚刚叫了她好久她都不理我,她是不是不会醒来了?
叶敬天温柔的抱着女儿,安慰道:“不会的,妈妈只是太累了,医生会治好她的,夙云你别哭了,不然妈妈知道你哭的嗓子都哑了她会心疼的。”
叶夫人终究没有知道女儿的嗓子哭哑了,中秋节本该是团团圆圆的喜庆日子,叶家却布置起了灵堂,虽然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但叶家一年内办了两场丧事还是成为了全阖都茶余饭后的谈资。
叶敬天撑着悲痛送走了妻子,夙云却还接受不了母亲的离世,在叶夫人入土为安的当天晚上发起了高烧,整个人烧的迷迷糊糊的,嘴里一会哭着喊着“妈妈”,一会又笑着说“我就知道你们在骗我”,叶敬天和闻璟在医院里日夜不分的陪了她将近三天烧才慢慢退下来,此后又在医院里养起了病,叶敬天在夙云退烧第二天就赶闻璟去上学了,加上下午武馆的训练,定了只准晚上来瞧一下夙云的规矩,有时候闻璟觑着机会晚上偷偷留下来陪她,叶敬天因为阖都突然出现了一个四处抢敬天帮地盘的天地馆忙的焦头烂额无暇顾及女儿的情绪,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道,让人在病房里再多加一张床褥,因着这些,夙云对闻璟更加依恋,甚至有时候一天不吃不喝等到闻璟晚上过来才沾水米,一张圆滚滚喜庆庆的小圆脸生生瘦出了尖下巴来。
闻璟知她心里悲痛不愿说她,但见她这样糟蹋自己心中也生气,索性陪着夙云一起,但他不比夙云,夙云每天虽然不吃不喝,但还有医院护士输液维持营养,他每日上课不说,下午放学还要去武馆参加训练,一天下来只有在医院里陪闻璟吃饭才进一点水米,身体怎么熬的下去,夙云见他一日比一日差的脸色,着急到不行,让护士拖着他去找医生,医生看过后说没什么大碍,只需按时吃饭便可。
叶家虽然不说是多富贵,但一碗饭总还是有的,为什么闻璟会没饭吃?难道家里人趁老爷不在,夫人去世,小姐住院竟搓磨起人来了?夙云心里哪依人这么糟践闻璟,嚷嚷着要拔了针头回去教训一下不给闻璟吃饭的下人,却被闻璟拦下了,夙云被拦下心中窝火便问道是谁欺负的他,闻璟没法子,只将事情一五一十和盘托出。
夙云细究下来发现自己才是罪魁祸首,又想到闻璟对自己的用心良苦,一时间悲从中来,抱着闻璟大声哭了出来,这是从她母亲入土为安后第一次痛哭出声,此前都是半夜用手帕捂着嘴悄悄湿了枕头,现如今大声哭出来,心中一直堵着的东西也随着哭声慢慢流动散开。
人啊,总要向前看不是!
夙云的病养了许久,闻璟也陪她在医院住了许久,母亲去世,父亲忙碌,这也就导致夙云心理上对闻璟的依恋愈加的深,自从生病后夙云有了梦中惊醒的毛病,有时候半夜从梦魇中惊醒便再也睡不着,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等到天际泛白,闻璟知道后便更细致入微的照看着夙云的一切,甚至每晚都住在医院,见夙云梦魇惊醒后便搂着她像儿时母亲哄自己睡觉那样轻轻哼着儿歌哄洪澜睡觉。
反反复复的病情除了折腾夙云,也在折腾闻璟,叶敬天到底不是一天都能待在医院,左管家和徐妈也要照料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至于家里其他人夙云心里不亲近自然不会让她们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好不容易等医生正式批准夙云出院的时候阖都已经提前进入冬天了,凛冽的寒风吹得人从骨子里发冷,恨不得抱着一团火在怀里,闻璟怕夙云冻着更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将她包成一颗臃肿的大粽子,别说风灌不进去,连步子都迈不开。
作为一个大病初愈且穿的过多不好行走的病人,夙云当然能享受公主抱的待遇,不过闻璟年纪还小,抱不起夙云,抱着她出院的自然是叶家的当家人叶敬天。
那凭空冒出来的天地馆背后也不知是谁,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竟然在阖都站稳了脚,甚至隐隐有和敬天帮平起平坐的苗头,为着这个叶敬天可谓是忧心如焚,连自己的宝贝女儿生病都不能时时陪在身边,如今好不容易平稳了局势,自然要当回宠爱女儿的慈父。
叶敬天、闻璟和夙云三人前脚刚回到家,后脚骆家就派人送了不少补品来,说是给夙云好好补一下身子,收到礼物的夙云倒是兴趣缺缺,提不起精神,叶敬天让左管家将人送出去后又刻意对夙云提了骆家对她的重视和骆奕凡的好,简单直白的让夙云听了只想翻白眼,随意敷衍了几句拉着闻璟就上楼去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夙云像端午节剥粽子一样把自己身上的外套围巾拿下来,没想到才脱了最外面那件棉衣和围巾,闻璟就摁住了她的手。
夙云抬头望着他,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疑惑,无声的询问闻璟是几个意思?
闻璟明了她的意思,道:“别脱了,你屋里还是有点冷,楼下壁炉的火烧的正好,要不咱们下去吧?”
夙云摇头拒绝道:“不下,我已下去我爸爸又要跟我唠唠叨叨的说骆家多好了,骆家再好有什么用,我姓叶又不姓骆。”
闻璟知道夙云的脾气,也不再劝她,换个话题,道:“那你躺在床上休息一下吧,医生说了虽然你可以出院了,但还是要多卧床休息。”
夙云道:“我再躺下去骨头就要散架了,我还不如拿鞭子下去挥半个时辰出出汗当锻炼身体呢。”
闻璟道:“等你彻底养好身子了,我当你陪练。”
听到闻璟的话,洪澜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到时候可不能赖账啊!”
闻璟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道:“傻丫头,我答应你的事情什么时候没有办成呢!”
学校还没放假,夙云虽然出院了也还是不能去上课,待在家里的她每天最大的消遣就是躺在壁炉旁边的大沙发上看闻璟给她带来的连环画和插画故事书,后来有一天闻璟给她带回来了一只小奶狗,说是最近叶伯父要教他学看帐,以后可能回家晚一些,这只小狗是给夙云解闷。
夙云心中不高兴爸爸做的决定,但抱着小狗的手不放,甚至连睡觉都不松开,好在在把狗带回家前已经专门去医院清理过了,不存在什么疾病和寄生虫,叶敬天也不说什么,依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大黄,哥哥说他要跟爸爸学看帐,以后就是你代替他陪我了,爸爸又那么忙,这个家以后就咱俩相依为命了。”夙云把小狗抱在怀里一边薅着它身上的毛一边自言自语到,这狗是闻璟送给她的,说是代替陪在她身边,还没起名,夙云便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大黄,好听又易记。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夙云那边闲的每天靠闻璟送的连环画和大黄逗趣解闷,闻璟每天则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白天上学,下午放学后入武馆跟着罗真练武,傍晚从武馆出来后又到不夜天吃晚饭,吃完晚饭就和去书房跟负责敬天帮帮账务的李叔学习看帐,等不夜天开始营业时就回家洗漱休息。
跟叶敬天一起打天下的老人对闻时的本事是心悦诚服,闻时是他的亲儿子自然也带了几分亲近之情,何况闻璟也是个人小嘴甜,学起东西来不怕苦不怕累,闲暇时又一口一个叔喊着,哄的李叔恨不得把看家本领尽数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