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06年4月6日)
我没有接话或者说插话。他就继续说了:可是,怎么延长呢?一种是把年轻人的异体骨髓间充质细胞输入年龄大的人体内。这么做,输入异体的骨髓间充质细胞,效果肯定是有的。我们都听说过,年龄大的人移植了年轻人的肾后,白发变成了黑发。这样的做法,在世界上许多地方都在做,收费很高,做的人还是很多。
我说:是的,在我们汉华,许多机构和医院开设了这种所谓服务,收费很高,而且涨价飞快。
他说:你为什么说你们汉华?
我说:我是汉人啊。
他说:在这里,每天都有人说鬼话。
我没有反驳他。即使他说这里的人每天都见鬼而且自己也被人看成是鬼,我也不会反驳。
他说:好了,不说了。鬼话也好,人话也好,爱说什么说什么吧。许多人说,这么做没有任何副作用。其实,据我所知,还有我之前在别的地方参与做的试验,其实很可能有副作用甚至很大副作用的。也就是说,遗传体相互冲突,排斥,新进入的遗传体和原在的遗传体都可能受到刺激而把原来要在几十年后才发生的遗传病激发出来,比如许多人在这么做之后得了冠心病、脑梗、癌症,但大多数人并没有把这些视为注射异体骨髓的副作用。当然,还有不少人有直接的排异反应,甚至为此丧命。而我发明的做法是倒置。
我说:你发明的?
他说:可以这么说,这么说不算太错。有很多人在研究,但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可能始终找不到正确的途径。否则,你以为我们敬爱的区长阿尔贝特是轻易找上门来的吗?他说第四研究室的研究重点之一就是倒置,可是,我到第四研究室后了解过,也看过一些同行遮遮掩掩的操作。我感觉他们都没有找到或者找对方向。
我说:只有你找到找对了?
他说:我记得你说过你是个出色的听众。
我说:受累。
他说:所谓倒置,就是把细胞往回发展。所谓往回发展,就象丘野百惠当初做的那样,把任意的普通细胞变回胚胎干细胞,然后诱导出各种细胞。她做的是先往回发展,然后诱导,再向前发展。她用的是一些特定的因子,甚至几种因子结合。我也用一些特定的分子,至于用什么分子,当然我不会说那么多。但我做的却不是变成胚胎干细胞,而是走得不那么远,变回其上一个层次,也就是说,年轻化一些。我发现一个成年人的细胞可以按年龄分成许多层次,就象树有树轮那样。现在他们可以把年龄层次变回去五个层次。
我叫了起来:这就是说,可以年轻五年?
他说:是的,也不是。有的层次差不多相当于一年,有的可能更长,有的才几个月。我们做出来的就给了隔壁那个实验室。据说他们在倒置五年的基础上又再倒置了一年。然后就没有进展了。其实,他们在倒置五年的基础上寸步难退,却在另一个实验室做成的倒置四年的基础上退出了两年。然后,我们三个小组都卡住了,无论怎么试验,都最多倒置五年。而且每一次实验结果都不一样,只少不多。不一样的可能性,我们探讨过,可能在于所用基因的具体差异。
我说:其它性质也能倒置吗?他说,是的,甚至五年前这个或这组细胞曾经被什么病毒或疾病侵袭过,也会回到五年前被侵袭时的样子。用的是各种分子。还有个实验室就是在我们做的基础上研究所用的分子,进行进一步的筛选和确定。偶然做成一次是可能的,回头再找那一次成功的原因就难了。这你应该知道的。在实验中,尽管有详细的记录,可是在成功后再做,要做到成功的那次的效果,可能很容易,但也可能非常难。
当然,我们目前还仅仅是在小动物身上做试验。在人体上做现在还不成熟。
当然了,也可以把本人的细胞退回到胚胎干细胞,在体外培养,然后简单地诱导出造血干细胞,再输入人体里去,造血干细胞进入各个人体器官后,会与各器官的特定细胞结合,组合成新的器官细胞,年轻细胞。这也是有些机构在做的收费的事。但是,这么做的最大的风险是成瘤的可能性不明,风险偏大,甚至很大。再说了,目前做的那些机构也没有证明出来这样做的年轻化效果如何。
后来,我想起来,这就是说,如果这件事情这样发展下去,岂不是就可以使人越活越年轻吗?如果是为了这样一个宏伟的生命工程,哪怕在这里坐一辈子牢都没有关系。
他忽然间就引爆了我的另一个兴趣点。这个兴趣点几乎把倒置这个兴趣点至少暂时地覆盖掉了。
即他说的“哪怕坐一辈子牢”。
我说:你认为在这里是在坐牢?
他象看见魔鬼一样地看着我:你难道有别的看法?
我想说,待在这里的人不可能有其它的想法。但我同时想到的是,他认为这里是坐牢,证明他是生活在这里的人,也就是说他不是其它世界或者次元或者什么梦里来的人。
谁会说这里不是坐牢呢?这里当然是一个巨大的监狱,三面是没有人爬得上去的山壁,一面是没有人敢走下去的大海,一个充满了贪婪的鲨鱼的大海,这里没有互联网,没有手机,没有电视。
我说:你觉得我们有希望哪天走出这个牢房吗?
他说:不说这些了。说了烦心。当然了,研究也有烦心的事。我本来认为我们在这里做的事是好事。可是,后来,我发现,真象有人说的,生命科学是最好的事情,也是最坏的事情。我做的成果被这里的一些同事拿去,略加改造及与其它新的研究发展结合,可能产生出非常坏的结果来。
我问:比如呢?
他说:比如,就在这个酒吧里,我碰到了我同一个研究室的同事,我们偶然地谈到倒置的事。才发现,他也用了一些分子,而且是跟我做的半成品结合,也就是说,仅仅加上一种分子,结果发现,如果输入给猴子,可以引起猴子智力的退化,甚至是高速退化。
我吃惊地问:难道这种分子可以增加脑触突之间的粉尘?
他吃惊地看看我,然后释然地说:对了,我差点忘了,你是研究脑细胞的。
我没有解释。我想,显然,在我找他的同时,他也在观察我。
他说:不是那样的。我也听说了一些脑部粉尘堆积和神经纠缠的事情,但这恰好相反,这种东西可以造成脑空白,也就是说有清洗的作用,使触突扁平化。看上去,跟老年痴呆症相似,其实完全不同,只是症状相似。
由此我想到,我的动物实验里其实也有类似的情况,当然是发生在个别动物身上,个别动物的智力明显退化了。可能正是我用的细胞及其分子恰巧遇到了这些动物体内的某种类似的分子,发生了类似的清洗剂化的作用。此外,异体细胞与本体细胞的冲突会给神经系统带来冲击,能使人变得烦躁,或者抑郁,脑里出现种种迫害之类的幻象。
我没有插嘴,也忍着没有发出任何惊呼。但我真的是太震惊了。这里,似乎每分钟都在发生好事,但在发生好事的同时也在发生坏事。
他说:我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我那个同事还很得意,他得到了研究院的褒奖,而且获得了巨额的奖金,现在要求他研究针对不同基因的情况。并说,一旦成熟到可以大量投产的地步,他会获得更大的奖励,甚至可以跟他的家属团聚。
又是基因,又是大量投产。天哪!怎么这里的一切都是往这个方向走的呢?
那天,我们喝酒一直喝到天上和地上都看不见月光了。酒吧里的人却越来越多。
他站起来时,我也想站起来。他说:你再坐一会儿吧,喝一杯咖啡。
他站起来的时候,有一个东西从他的腿上落下,轻盈地落在地上。
是考拉。科雷其实一直有一只手在忙着,他的这只手一直在抚摸这只考拉。
我知道,我的腿有点晃动。我想证实一下这只考拉是否就是那只考拉,我想,它应该是绿眼睛的。可是,它已经跟着他走了。我只看得见它的尾巴在晃动。
他已经走出几步了,我忽然喊道:那个小酒吧还在吗?
他没有回头,只是摆了一下手,表示他听到了,但不想说什么,或者没什么可说的。
他已经走到拐角那里了,我大叫:科雷,那个纳丝林呢?
他已经拐过去了。
可是我听见一个浑厚的女中音:你找我?
我感觉我的脖子有点僵硬了。可我还是回过了头去。
真的,那个黑人女服务生就站在我后面,我的回头并没有把她逼退。我甚至觉得她很享受跟我的邻近。
我说:你真的是那个纳丝林,送餐的那个?
她呆呆地看着我。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其实我已经不能确定是不是她她是不是送餐的那个纳丝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