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而庸医，时而神医的江辛夷正透过窗缝偷瞄。
当时他一看见马车上的病人，便知他得了什么病，受了什么伤。
“灵气封存，积心不解，体虚神绝，长眠不醒。”
老头子常常在他耳边念叨，都快听出茧了——“死老头，我要是哪天聋了，你得负责！”
他又回想起老头子眯着眼笑的模样——很多时候，他分不清老头子是笑是愁——“小辛夷啊，若是以后遇着了，救，或者不救，全在你心。”
我心？
江辛夷瞧着那几人询问着那些龟孙乡亲们，辨明了路，怕是往三济堂去了。
罢了，罢了，说不定三济堂歪打正着，能治这伤呢？
但三济堂那群蠢货能治那病么？
他冲到另一边书架上，那里层层叠叠堆满了药书，寻常疾病，疑难杂症，无所不包。
但他根本没瞧上一眼，从一个书架移到另一个，从上到下，一个位置都没落下。
“不对，不对......不是这里，也不是这里......”他挠挠头，“应该是放在这里啊......”
忽然，他双眸精光一闪，手掌啪地一响，“奶奶的，在那儿！”
他蹲到书架右下角，拉出几箱子书，低头看了看，最里面果然有一个木盒。
“我当时真是傻了吧唧......”江辛夷趴在地上，整个手臂都脸贴在地上，整个右臂都伸了进去，“放这个旮旯，不自己坑自己吗......”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他总算拿了出来，双手捧着这个积满灰尘的木盒。
他自嘲般哼了一声：“哎呀，好像有人会在意似的......”
他当废物随意丢置的东西，当然有人在意。不仅在意，若是被三济堂那帮子人知道，怕是会明抢——或许，会一把火烧了这茅草屋吧。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手中的木盒，十分普通，就连普通的花纹都懒得雕刻一寸，甚至能闻到阵阵发霉潮湿的味道。
不大不小，正好能放下一本书。
没有难解的锁，没有特殊的封印，他两指轻抬便能打开。
可是，他根本碰都懒得碰。
“小辛夷，若是遇到了连你也治不好的病，就打开这个锦囊妙盒，定能助你一臂之力！”
老头子把盒子给他的时候，还是那样笑眯眯的，还抽着烟，还故意吸一口再对他嘱咐，还......
“老子才不要！”
“里面可是天下第一医书哟。”
“老子医术本来就天下第一。”
“呸！我还没死呐！嘿嘿，里面可还有十两黄金哟！”
“太少了！”
“嗯......唉，可惜了，里面可还有天下第一春宫......”
他当时一把抓了过来。是他抓的？还是老头塞的呢？
“诶，小辛夷，现在可能不能打开。”
“那我要个屁！”
“到时候啊，就当给你的奖励吧......”
到时候......
江辛夷把盒子放在跟前，单手托腮，就这样盯着，想着。
老头子，现在算到时候了么......
*
“三公主——”
玄明刚开口，林潇便打断了他：“二师兄，你就别叫我三公主了，叫我林潇就可以。”
玄明笑了笑，“我叫你林师妹好了，正好林云也是师弟。”
他们询问了乡亲们，问清楚了去三济堂的路。玄明担心林云，便换了辆马车。青儿和大师姐这几天日日夜夜照顾自己，也落得空闲休憩片刻。
“林师妹，我们要寻的名医真的是在三济堂？”
林潇点点头。“七海之国的神医归惊墨，三济堂便是他创办的。如今，全国的每个地方都有三济堂医馆，说他是七海之国的活神仙也不为过。”
“那他怎么会在这个地方？不应该在都城之类的地方吗？”
林潇笑了笑，“这种神仙啊，世俗之地是待不下去的。”
玄明想了想，五宗也是在仙山灵水之地。他看向昏迷不醒的林云，明明能感受到充足的灵气，可是却——
“他......真的能救小师弟吗？”
林潇眼底掠过一丝犹豫，旋即便目光坚定：“一定能！若是连他都不行，那二哥......”
她没有说下去，但二人都心知肚明。沉默渐渐蔓延，就连赶车的阿三也没有吆喝马匹。
为了打破尴尬局面，玄明抛出了心里另一个疑问：“三——林师妹，其实治病求医交给我们就可以，如今国家战乱，你真的不需要去主持大局吗？毕竟叛军是在你的领导下......”
玄明看见林潇缓缓摇摇头，眼神瞥向别处，似乎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林潇说道：“二师兄，你应该没有经历过战争吧？”
战争？
巨大升腾的蘑菇云，震耳欲聋的轰鸣，满脸的灰尘，止不住的鲜血，呼喊，哭泣，寂静的尸堆......
瞬间，无数画面闪过玄明脑海。
那些都是什么东西？
玄明定定神，“没有。战斗经历过，但战争......”
“二师兄，你刚才也看见了吧？那些乡亲们，关心的是孩子的健康，脚瘸没瘸，肚子疼不疼，等等只关乎自己的小事。”他缓缓道，“一路走来，你有看见一兵一卒么？”
玄明摇摇头。
“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还只处在萌芽的初期，局部冲突......圣上健在，纲纪犹存。”她眼神似乎蒙上了一层灰色，“南部打仗，东部却还在正常买卖，其实这也正常不过 了。”
玄明一时间不知她想说些什么。
“其实啊，这不是我一个人便能扭转的。”林潇悲伤地笑了笑。
“如果战争还没大规模展开，你不正应该阻止么？”
“二师兄，你应该听说了吧？我是从皇城拼命逃出来的。”
“所以你组织了叛军，好回去救——”
林潇摇着头，“错了，错了。”她嘴角动了动，似笑似哭，“在我出逃之前，叛军便存在了。”
“那为什么——”
“我啊，只是个借口罢了......”林潇道，“如今的我，对于皇家来说，是个叛徒；对于叛军来说，是个名头。”这次，她双眼弯成弦月似的，“若是我真回去了，他们才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玄明登时怔住。
忽然间，他明白了——内心不由得一紧。
三公主的名号才是叛军需要的。她当真回去，若反对继续战斗呢？若与皇家求和呢？哪怕她真的想战斗——那重要吗？
若是她死了呢？
那这个名头会不会更加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