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比你还大三岁,今年都快四十了,能不老吗?我有好几个发小都已经当爷爷了。”左佑边熟练地往倒扣的锅里贴着烧饼,边说。
“行了,别说了,先给弄几个烧饼吃吃,在外面就想这一口。”
“好嘞。”左佑抄起长柄铲子和笊篱,从倒扣的锅里铲下两个烤好的烧饼,放在柳编的框子里:“晾晾再吃,小心烫。”
“等不了一点。”李国庆迫不及待地用铁手拿起一个烧饼,顾不得烫,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浓郁的麦香夹杂着芝麻香,加上外酥里嫩的口感,哪怕是李大老板吃惯了山珍海味,这个不值钱的烧饼对他来说还是无上美味。
额,也不能说是不值钱,两毛钱一个呢。
李爱娃没有李国庆那样的铁手,等了一会儿,让烧饼稍微凉了一点,也拿起一个烧饼啃,刚吃了一口,眼睛就亮了,然后一大口接着一大口,不大会儿就把一个比巴掌还大的烧饼给吃完了。
要知道李爱娃这家伙是最挑食的啊,又是小鸟胃,难得能看到她大口大口吃东西,不愧是咱老李的种,口味都随爹。
“爹,我还想吃。”李爱娃眼巴巴看着李国庆道。
“这东西干巴,你吃一个就够了,吃多了不好消化。”双标狗李国庆说完李爱娃,然后对左佑道:“再给我来俩,不,来三个。我今天要吃个够,对了,给我这帮伙计每人来俩。”
一听来了大活儿,左佑忙招呼坐在烧饼摊子旁边打盹的一个中年妇女道:“掌柜的,快来帮忙。”
“掌柜的?”李国庆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她是你媳妇儿?”
“是啊,虽然不是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抬进家里,但也是明媒正娶,在民政局领了证的。”左佑手里的活计不停,边干活边说。
“你不说我还以为她是你妈呢。”李国庆心里暗道。
中年妇女可以用仨字形容:又老又丑。
“你嫂子给我生了三个儿子俩闺女,是俺们老左家的大功臣。”
“那我没你厉害,我就一个亲闺女。”
李国庆拍拍李爱娃,道:“爱娃,叫左大爷。”
“左大爷好。”李爱娃摘掉李国庆让她作伪装的大墨镜,甜甜了道了一声好,然后说:“左大爷,您做的烧饼真好吃。”
“我嘞个乖乖。”左佑手里的铲子直接砸到了他右脚脚面上:“李大庆,你从哪拐了个小洋人回来啊?”
“什么拐不拐的,有本事你给我拐一个啊。”李国庆替李爱娃重新戴上大墨镜,一脸得意地说:“我闺女,亲闺女。”
“你亲闺女?”
左佑从地上捡起铲子,用看不出颜色的破围裙擦了擦,然后去铲烧饼,边铲边说:“华夏人能生出外国小孩?”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妈妈是外国人。”
“出息了啊你,李大庆同学,你这是为国争光了啊。”
“当着孩子的面,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什么争光不争光的。”李国庆怼了左佑一拳。
“孩他爹,你跟你同学拉呱去吧,活儿让我自己干就行。”左佑的老婆接过了左佑手里的铲子。
于是李国庆和左佑一人搬着一个小马扎,找了个阴凉地儿,边抽烟边聊天,抽的还是左佑的小金钟。
“老左,你这大车司机当得好好的,怎么打起烧饼来了?”
“嗨,别提了。”
左佑猛嘬了一口烟,道:“86年我去晋省煤矿拉水泥,路上遇到一个晕倒的女人。我们把她送回家,谁知道她是玩仙人跳的,一车水泥被抢了个精光……”
“不应该啊。”李国庆边啃海狗送过来地烧饼,边说:“按说你也是老江湖了,怎么这么容易就着了人家的道?”
“还不是怨跟我搭班的那个煞笔。”
“跟你搭班的?”
“是啊,那家伙还是跟我学的开车,按说出门他得听我的,但谁让他是运输队队长的小舅子呢。每次我和他搭班出车,队长要求我听他的,他说走就走,他说停就停,他说吃就吃,他说住就住。”
“那小子是个色中饿鬼,把那大嫂子救醒以后,听说人家是个寡妇,就搂不住了,想占人家的便宜。结果便宜没占着,我俩除了裤衩子没让人扒了,几乎光着开车回来的。”
“哈哈,那帮家伙眼光也不咋地啊。就你们那车,就算超载,了不起也就拉个二三十吨水泥,一吨水泥才多少钱?要抢也是抢你们的卡车啊,一辆卡车咋着也得几万块钱吧?怎么,没人会开车,开不走?”
“你说的没错,水泥确实值不了多少钱。”
左佑把抽完的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踩了踩,又点燃一根,道:“每吨硅酸盐水泥加上编织袋包装的出厂价也不到100块钱,我们拉了三十吨水泥,他们抢走了最多也就卖个三四千块钱。”
“这就是他们的精明之处。卡车是值钱,但是真被抢了,也容易追回来。水泥可就不一样了,零散着往外一卖,追都没地儿追。”
“所以,你丢了公家的货,公家让你丢了工作?”
“嗯。”左佑道:“按说也就三千块钱的货,赔偿就是了。但是我们运气不好,赶上那批货是县里一个什么献礼工程用的,耽误了上面的事,上面收拾运输队,运输队就收拾我们呗。”
“人家小舅子是实在亲戚,自然不可能收拾小舅子的,那就只能收拾我呗,谁让我是名义上出车班组的组长呢。”
“哈哈,你就是那个背黑锅的。”李国庆笑道:“都说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着,你堂堂左大个子,拿你顶天,正合适。”
“你他娘的又寒碜我。”
上学的时候,左佑是班里男生里面最矮的,偏偏同学们给他起了一个“左大个子”的外号,只能说高中生们是懂反讽艺术的。
“不应该啊。”
李国庆突然想到什么,说:“听说你爸妈都是县里大国企的领导,就算你丢了运输队司机工作,让你爸妈再给你弄个工作,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吧?怎么打起烧饼来了?这可不是什么体面活儿。”
“什么体面不体面的,糊口罢了。”
左佑叹了口气,道:“我爸厂里出点事,厂里的主要领导都进去了,我爸作为厂会计科长,受牵连也丢了工作。我妈也退休了,我们全家就靠着我们这个烧饼摊养活呢。”
“对了,你师父王光明怎么样了?”
“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