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多大的事呢,瞧你那没出息的熊样儿。”李国庆跳上拖拉机,从被子里面掏出一个白色塑料壶,拧开红色的壶盖,壶里散发出浓烈的酸味来:“喝,喝了血压就会降下去。”
“醋?”操丹虽然是个晋省人,但不是所有的老醯儿都噬醋如命的,别的老醯儿“爱吃醋,缴枪不缴醋葫芦”,他这个老醯儿却是滴醋不沾的,不但不沾,连味儿都闻不了。
“能管用?”操丹闻着塑料壶刺鼻的气味和醋味儿,脸都绿了。
70年代我国的塑料行业不发达,生产出来的塑料产品,都带着一股浓浓的化工味儿,食品级的塑料壶得九十年代以后才出现了。
“管不管用的,你试试不就知道了。再说了,你现在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李国庆恨不得掰开操丹的嘴,直接给他往里灌。
“也是,都这个时候了,怎么着也得拼一把。”操丹从李国庆手里接过白色塑料壶,低吼了一声:“娃他妈,大妮二妮,我老操就是拼了命,也得为你们挣一份好前程。”
做完心理建设,操丹一手拎壶,一手捏着鼻子,闭上眼,咕嘟咕嘟喝对壶吹起了醋来,五斤装的小壶,不大会儿就被他干掉了三分之一,这还真应了那句话“不逼一逼自己,怎么知道你能吃几两醋呢”。
“嗝~”
操丹狠狠地打了一个嗝,刚喝下去的醋,就被他狂喷了出来,还不是花洒、小喷壶,跟他么喷泉似的,动力别提有多足了。
“我真没用。”
操丹甩掉塑料壶,跪在地上,干呕一声接着一声,醋一个劲儿从他嘴角往下流,流得棉袄上、裤子上全是。
吓得李国庆赶紧蹲下来帮他拍背:卧槽,不会给这小子喝出毛病来了吧?要不要洗胃啊?倒是离医院近,连救护车费都省了,也不知道县医院有没有洗胃这项业务?
大哥,这才1978年,哪来的救护车啊?
其实吧,救护车这玩意,还真老早就有了,只不过这小县城,县领导坐的小汽车都没几辆,哪有那闲钱给医院配救护车。
好不容易不吐了,操丹跪在地上,一手撑地,另一只手用力拍打着地面,涕泗横流:“娃他妈,大妮二妮,爹没用啊,爹没用……”
“行了。”李国庆拇指食指捏着一根绣花针,快速在操丹脖子上扎了几下,只顾着哭的操丹丝毫没有察觉,那点点疼,对皮糙肉厚的大男人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
“收拾收拾你自己,去测血压吧,不管成不成,最后一次机会总不能白白错过不是?”
“你说得对。”操丹猛地站了起来,擦干了眼泪,说:“男人可以被打死,但绝不能被吓死,体检要是还过不了,大不了接着回乡当老师,照样能养活她们娘仨儿。”
说完操丹就往医院跑去,李国庆不放心,也跟着进了医院。
来到内科诊室,十几个参加体检的人员已经都检查完毕了,别的医生护士们都准备收摊了,那个戴着白色医生帽的中年女医生还端坐在办公桌前,不用说就等操丹了。
看着浑身散发着浓烈醋味的操丹,女医生叹了口气,道:“这位考生同志,喝醋对血压是没有用的,你还不如多做几个深呼吸。”
“喝醋不能降血压,过量喝醋对胃部是一个比较大的负担,醋是一种弱酸,食用过多容易损伤胃黏膜,反而会增加胃溃疡的风险。”
听着女医生的医学知识科普,操丹做了好几个深呼吸,然后坐到女医生办公桌前,缓缓伸出了右胳膊,脸上带着微笑道:“不管有没有用,我终归努力过了。”
“不错,不错,心态好比吃什么药都管用。”女医生一边点头说着话,一边利索地操作着血压计,给操丹测量着血压。
“咦~”
“怎么样了?”操丹忙偏着头去看血压计上面的汞柱,不过他哪看得懂这玩意儿啊,纯粹就是关心则乱,瞎看。
“高压115,低压74,恭喜你,考生同志,体检过了。”女医生也替操丹高兴。
“谢谢,谢谢。”
连袖子都顾不上放下来,操丹忙站起身,一个劲冲着女医生九十度鞠躬,看得李国庆脸直抽抽:“你丫的再鞠躬,就给人送走了。”
“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女医生笑眯眯回应道,浑身散发着圣母般的光辉。
在这里,此时此刻,圣母绝不是骂人的话。
“嘤嘤嘤……”
刚出了内科诊室,操丹又捂着脸,小声抽泣了起来。
都他么30来岁的人了,操丹不但是个大“躬匠”,还是个爱哭包、嘤嘤怪,李国庆都后悔给他扎那几针了。
其实女医生说得没错,喝醋确实对降血压没多大作用,真正起作用的是李国庆扎那几针,咱老李同志就是这么内秀,做好事从来不留名,挨扎的操丹最多以为时间长了不洗澡,脖子刺挠。
李国庆和操丹俩人,勾肩搭背出了医院,大男人的友谊就是这么简单直接,你不嫌我穷,我不嫌你丑,咱俩手拉手,就是好朋友。
站在拖拉机前面的五行兄弟们看到狼狈为奸的俩人,心里竟然犯起了酸,姓李的,你不爱我们了吗?
当然,这个酸味,有可能是操丹打翻的那壶醋的味道,他们一帮钢铁直男才不会玩酸文假醋呢,肯定是窜味了。
“他爹,你体检完了吗?饿了吧?”
一个穿着土黄色棉袄,头上包着黄头巾的女人,一手拉着一个小女孩走上前来,冲着操丹喊道,喊完还松开拉着孩子的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打开纸包是一个热气腾腾的包子:“他爹,给你吃。”
“体检完了,我通过了。”操丹没接包子,先是挨个摸了摸两个小女孩枯黄的头发,然后向女人报喜。
“通过了?太好了。”女人脸上先是一喜,旋即脸色又暗淡了下来:“他爹,这是我从国营饭店买的肉包子,你赶紧吃啊。”
“肉包子?”操丹接过包子,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说:“你买了几个啊?你们都吃了吗?”
“吃……吃了……”女人吞吞吐吐道。
两个小女孩盯着肉包子,使劲咽着吐沫,也跟着狂点头。
操丹又不傻,哪能看不出来自己婆姨撒谎了,轻叹了口气,把包子掰成两半,塞到俩丫头手里:“大妮二妮,你们吃。”
俩小丫头拿着半个包子,不约而同看向妈妈,看到女人冲她们点头,才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包子不大,饶是俩小丫头嘴小,没几口也就把半个包子干掉了,吃完包子,俩孩子还吮起了手指。
“对了,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爱人,李秀秀,这是我大妮李荷花,二妮李兰花,秀秀,这位是李国庆同志,体检的时候可是帮了我大忙了,这几位是……”
女随母姓,倒不是操丹重男轻女,闺女连爹的姓都不配姓,主要是他那个姓实在是太操蛋了,女孩子姓这个不好。
再说了,操丹虽说没入赘,但靠着老婆和老婆一家子养活,他其实跟上门女婿差不多。
“路人甲乙丙丁戊。”李国庆抢话道。
你礼貌吗?
我们就不配拥有名字吗?
五行兄弟疯狂朝着李国庆甩眼刀子。
“他爹。”李秀秀拉了拉操丹的一角,从身上挎着的军绿色小挎包里掏出几样东西来:
“你体检通过了,基本上就算是考上大学了,咱们现在就去公社把离婚手续办了吧,户口本、介绍信、结婚证我都带来了。”
“离婚?”
五行兄弟和李国庆齐刷刷惊掉了下巴,李国庆还用鄙视的眼神看向操丹,没想到你个浓眉大眼的家伙,居然还是个当地陈世美啊,老子再也不要跟你做朋友了。
“妮她妈,你又胡闹什么啊,我是不会跟你离婚的。”
“不离也得离,往后你就是城里的大学生了,毕业出来就是国家干部了,我只是个大字都不识几个乡下女人,我配不上你啊。”
“胡说八道,不是你配不上我,是我配不上你,要不是你,几年前我可能早就饿死了。你如果非要跟我离婚,那大学我宁可不上,就在家守着你,守着咱俩妮子。”
说着说着,夫妻俩抱头痛哭了起来,俩丫头也抱着爹娘的腿,跟着哇哇哭,搞得跟一家子要生离死别似的。
“大哥,我怎么突然想结婚了呢?”木山喃喃道。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白纸扇水山卖弄起他的学问来:“ 出自金代诗人元好问的《摸鱼儿·雁丘词》。”
“你他么臭显摆什么,显得你有学问啊。”
“大哥说得对,三哥就是欠收拾。”